第2章
腰身上的痛感将棠未息的思緒拉了回來,後方客人的蠻力使他的手脫離了門把。
眼看門外的人快要走過,棠未息大聲叫了出來:“救救我!”
當處于危機中,人往往選擇對自己有利的那一方去庇護自己。
棠未息在潛意識裏把這個人當成恩人,不僅僅是因為對方幫過他奶奶一把,更因為此時此刻,他認定對方不會對他的呼救置若罔聞。
果然,男人停下了腳步,扭頭看向了棠未息的方向。
包間內的光線比走廊的要暗一點,不知是迎合設計還是滿足客人的環境需求。
但站在這樣的角度,穆常影竟然能透過墨鏡清晰地看到門內少年眼中的神色,在昏暗的燈光下出奇的清亮,猶如在濃黑的酒色中投進幾粒碎鑽。
少年身上穿着酒吧的工作服,很明顯是自己酒吧裏的員工。
“救我……”少年又對着他喊了一聲,剛喊完就被捂住了嘴。
“你他媽給我倔!”客人按着棠未息的腦袋将人推搡到沙發上,還未進行下一個動作就被後面的人踹到了一邊,額頭結結實實地磕上了桌子一角。
“我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有人敢欺負我的員工。”穆常影把棠未息從沙發上扶起來護到身後,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那足有兩百斤的客人也惱了,合着自己酒還沒喝人還沒搞上就被人踹了一腳?
他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粗壯的手指着穆常影的鼻子罵:“我可是花了大價錢的,你們他媽的就這服務态度?”
“抱歉,我們店裏還真不缺你這個客。”穆常影淡然地掃了他一眼,扯着棠未息的手臂往外走,經過門邊時輕咳一聲,守在門外的倆黑衣男人會意,同時進入包間內架起那野蠻的客人就往外走,走廊上只餘遠去的叫罵。
棠未息看着長長的走廊發呆,良久回過頭才發覺還有人站在自己身邊。
想到對方剛才對待客人的那個無畏的态度,又想到同事說今晚老板會過來巡查,他一下子反應過來:這人該不會就是SHADOW的老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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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着老板的面出了這樣的事,還真是撞槍口上了。
棠未息心裏慌,怕因為這事而丢了工作。他迅速整理好被客人扯歪的工作服,将領結給別好,一擡頭發現對方還盯着他看,他忙鞠了個躬:“對不起!”
“不是應該說謝謝?”穆常影詫異,擡手将墨鏡給摘下,露出了一張清俊的臉龐。
從進包間那會兒開始,他就盯了棠未息挺久了。
面前這張臉特別引人注目,和酒吧裏遇見的其他人不一樣,也和自己那娛樂公司裏的小明星不一樣。眼前這人,是貨真價實的好看,不用加任何粉飾,只是一束光線就能将他臉龐的柔和與他眼中的星光映照得恰到好處,讓人看了舒服。
“謝謝你。”棠未息緊張地扯着自己的袖子,一扯才想起上面的袖扣在剛剛的掙紮中不知給蹦哪兒去了,怕被老板發現,他悄悄地将手往背後藏。
他本以為穆常影戴着墨鏡的模樣就已叫他緊張,誰知對方摘了墨鏡後直勾勾的視線更讓他慌亂。
“我進去收拾一下包間……”
“不用。”穆常影背過身去往前走,“等下會有人來收拾,你跟我上去一趟。”
于是棠未息只能跟在後面,琢磨着對方要找他談什麽,是不是要扣工資……對了,這人還幫忙墊付了奶奶的醫藥費,他得想法子還給對方。
一番胡思亂想中,穆常影把他帶上了六樓。這層樓相比起下面幾層要安靜得多,裝潢也偏于簡雅的風格。棠未息猜測這是老板的私人娛樂場所,一眼掃過去,健身室、桌球室、影劇廳等等,一樣不落。
棠未息跟着穆常影進入一個包間,他曾經給酒吧的VIP包間打掃過,然而那些個金碧輝煌的包間比起穆常影的這個還要遜色一點。
“283號服務員,”穆常影停下,瞄了眼棠未息胸前的工號牌,從架子上取下一個大文件夾翻開,很快便找到了對應的員工資料,“棠未息?名字很特別。”
棠未息搞不懂對方到底想幹什麽,只能硬着頭皮站在一邊瞎緊張:“沒有很特別。”
“剛剛有沒有被傷到哪裏?”穆常影合上文件夾把它放了回去,轉身去酒櫃裏挑了瓶葡萄酒,熟練地在酒杯中斟至三分之一的位置。
空氣中暈染開醇香的酒味,比一樓大廳混雜的各種味道好聞多了。
“沒有傷到。”棠未息揉揉自己的右肩,方才被客人推搡到沙發上時那裏似乎被撞到了。
穆常影注意到了他的動作,暗自笑了笑——這家夥有點不太一樣。
他把酒杯擱茶幾上,在對方還未反應過來時将人給扯到自己身邊坐下。
“老板……”
“我姓穆,”穆常影從胸前的口袋裏抽出一支鋼筆,拔了筆帽後抓着棠未息的右手在他手心裏一筆一劃地寫,“穆常影。”
棠未息只覺自己的手心癢癢的,就寫三個字的功夫,這癢意似乎蹿上了肩膀,連那被撞到的地方都不疼了。
“穆先生,”棠未息改了口,同時不自在地将自己的右手虛握成拳,“對不起,我趕走了您的客人。”
“錯了,是我趕走的。”穆常影糾正道。
他按了按棠未息的右肩,果見對方輕微地皺了皺眉。
“那客人是蠻橫了點,你反抗也是正常。”穆常影收回手,拿過茶幾上的酒杯輕晃杯中的酒,“休息一晚上吧。”
“不行!”棠未息剛喊完才察覺自己聲音太大,他摸摸鼻子,解釋道,“我沒事,可以繼續工作。”
穆常影意味深長地看了棠未息一眼,說:“如果你是擔心失去了一晚上的工資,那沒關系,我可以買下你這個晚上。”
他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掠過棠未息的袖子:“你的工作服也需要修補。”
“我……”棠未息仿佛被人看穿看透,再無話可反駁。
他揣摩不出穆常影話裏的意思——買下他這個晚上?是純粹讓他休息還是……
不等他揣摩個透,穆常影就解了他的疑惑:“今晚你先回去吧,明晚再過來,不用換工作服,直接上來這裏就行。”
棠未息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
他幫穆常影添了酒,對方卻不時地瞄着腕上的表催促他離開。
“穆先生再見。”棠未息退出包間,順帶掩上了門。
往回走的時候他迎面撞上了一個男孩,對方同是十七八歲的模樣,穿着白T恤灰色牛仔褲,臉龐白白淨淨的,一雙桃花眼襯得整張臉分外出色。碰見棠未息從包間出來,對方也是明顯一愣。
男孩冷哼一聲,趾高氣揚地與棠未息擦肩而過,空氣中彌留下一絲清甜的香水味。
棠未息頓在原地,心裏怦怦直跳,他回過頭,只見門開門閉,那男孩已經消失在門內。
在那瞬間,棠未息做了個決定。他放輕腳步走向包間的方向,即使地上鋪着厚厚的毛毯,他還是擔心會發出一丁點的聲音。
包間的門只是掩上了,漏出了一條細細的縫,他不清楚是那個男孩忘記關上,還是故意的。
他站在包間外立耳傾聽,清晰地聽到了門內兩人的對話。
“穆先生,剛剛走出去的那個男孩是誰呀?”
“我的員工。”
“穆先生是因為我,所以把他趕了出來嗎?”
“你不該多話。”
“那好嘛,原來穆先生喜歡行動派的。”
只聽一陣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聲音,不多時,門內響起了此起彼伏的低吟聲,以及兩人調情的話語。透過門縫,棠未息看見了沙發一角,那片地面上散落着剛剛穿在男孩身上的白T恤和牛仔褲,此外再看不到其他的場景。
可棠未息什麽都懂了。
穆常影定是把他當成了酒吧裏的MB,所以才會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他多麽不想走到這一步,可是除了這樣,他竟然想不到任何方式來回報。
“穆先生好棒……嗯啊……”門內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棠未息呆不下去了,捂着嘴落荒而逃,急急忙忙在更衣室裏換下了衣服就奔出了酒吧。
城市上空是月光,月光下方是荒茫。
路燈将棠未息的影子拉得老長,他蹬着自行車穿梭過一片片街區,晚風拂過他的臉龐又把他的頭發吹亂,卻絲毫帶不走他心頭的迷惘。
棠未息直到進了醫院看見奶奶的臉才安心些許,他撲到床邊,問:“奶奶,你的腳好點了沒?”
舒老太掀起被子給他看:“好多了,又不是骨折,估計明天就能消腫了。”
“那也不能掉以輕心。”棠未息趴在床邊,滿腹心事又不能表現出來,“奶奶,你是怎麽遇上恩人的呢?”
說起這話題,舒老太連電視都不看了:“要說人吶,還是得看運氣,我不就抗個麻袋上街去撿廢品嗎,這好巧不巧就摔在路邊一車子旁,正苦惱沒人扶我一把呢,這車門就開了,恩人二話不說把我給扶上車送醫院了。”
“得了吧你,摔倒了還說什麽運氣,以後走路小心點兒,別有事沒事去撿廢品,能撿來多少啊?我又不是沒有助學金,何況平時的生活補貼還有我周末做兼職的錢都夠咱們花了。”棠未息的責備含着心酸,心裏對某個想法又堅定了一分。
舒老太良久不作聲,末了突然來了一句:“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就放學了?”
“我……”棠未息看了看時間,這才發現自己剛才回來時光顧着想事情,都沒留意到還沒到點下晚修,“噢,今晚留的作業不多,老師讓我早點回去呢。”
舒老太嘆息一聲:“未息啊,你別因為奶奶耽誤了學習,不劃算。”
“奶奶亂說什麽呢,這能放在一起講嗎?學習是一回事,照顧你是另一回事,兩邊都不會耽誤的。”
棠未息心裏不舒服。
其實他都明白,奶奶準把她自己當成他的累贅了,然而在他所想并不是那樣。他生在單親家庭,他媽好不容易把他養到十歲,最終還是輾轉到另一個城市把他丢給了獨自生活的舒老太,然後自個跟別的男人跑國外去了,再也沒回來過。
在他印象中,他奶奶一路把他撫養到大,除了在夜深人靜時感嘆老伴和兒子走得早,她從未有過一句抱怨。
他又怎麽會嫌她是累贅。
棠未息照顧舒老太睡下,在病床邊坐了好一會才離開。
不到五十平米的家裏冷冷清清的,各種雜物将屋子塞了個滿滿當當卻擺放得整齊有序,連堆在陽臺上的廢品都分門別類。
棠未息搖搖頭,動手把瓶罐紙皮給打包好,打算明天一早拎到街口的廢品回收站給賣了。
時間已經不早,他匆匆洗了個澡坐到床上,從書包裏翻出工作服,開着床頭燈給袖子補上了顆新的紐扣。
臨睡前,棠未息調好了明早的鬧鐘,正準備關燈睡覺,手機卻“嗡”地震了一下,剛熄滅的屏幕又亮了起來。
是一條信息,來自一個陌生的號碼。
“明晚七點半準時在六樓等我。”
手機的光照亮了棠未息的右手手心,那上面穆常影用鋼筆寫下的名字還有着淺淺的痕跡。
但他知道,他即将踏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