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雨勢到了下午也不見減小,反而愈下愈大。

舒老太看完京劇後把電視關了,準備去睡個午覺,見棠未息還站在陽臺上看着雨,便勸說道:“未息,要不今天就請假別去了,這雨也不見得要停。”

“不行,要扣工資的。”棠未息背上書包,拿上雨傘和公交卡,“奶奶,今晚的飯菜都準備好了,你熱一熱就能吃,不用等我回來。”

“行了行了,每個周末都重複一次,我耳朵都起繭子了。”舒老太邊唠叨邊送棠未息出門,等人消失在樓梯口才關上了門。

棠未息破天荒沒有騎自行車去上班,沒別的原因,就怕雨水把書包裏的睡袍給打濕了。

餐廳的工作他早就辭了,只是沒跟奶奶說。為徒方便,他現在周末白天也在SHADOW上班,倒是省去了一段路程。

SHADOW在白天時是清吧,只有一樓對外開放。大廳裏放着民謠歌曲,暖黃色的燈光爬滿整個空間,連壁畫上的希臘女神都笑得溫婉動人,這氛圍比夜場有格調多了。

白天的工作比之晚上也要輕松很多,何況現在暴雨天,店裏的客人更是寥寥無幾。

棠未息收好傘,在門口甩了好幾下水才推門進去。

吧臺裏的年輕調酒師阿瀾跟他打招呼:“小棠,下午好啊。”

“下午好。”棠未息打了卡,進更衣室換好工作服出來,見阿瀾剛調好了一杯酒,便順手幫他送到了指定客人的桌上。

阿瀾無所事事,趴在吧臺上跟棠未息唠嗑:“聽說你這兩晚被老板包了?”

在SHADOW裏面,身兼服務員和MB的不在少數,大家都是混口飯吃,也不會說誰看不起誰。但阿瀾沒想到看上去眉目清冷的棠未息竟也是個MB,還是被老板包夜的那種。

棠未息差點被嗆着,但臉上并沒表現出情緒起伏。

“誰說的?”他問。

阿瀾聳聳肩:“老板跟經理指名道姓說要你,經理只能找人替你的崗位,這一來二去的就都知道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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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未息腹诽,敢情還像小道消息一樣在員工之間傳開了呢。

“老板叫我上去陪酒而已。”他有意引開話題,“對了阿瀾,你會調水母雞尾酒嗎?”

“會啊,你想學?”阿瀾二話不說備好材料給他做示範,“這是藍橙力嬌酒,這是伏特加,把這個倒進這個,然後……”

“手機閃光燈?”

“對。”阿瀾把子彈杯放到手機閃光燈上面,“然後往裏面滴一滴百利甜酒,手不能抖,不然水母就不好看了。”

棠未息看着杯子裏的藍色水母,心裏納悶這個明明和穆常影調的差不多,為什麽他覺得後者的更好看。

阿瀾見他不出聲,以為他是看呆了,便大方地把酒推給他喝,自己轉身忙活去了。

三點多的時候雨終于停了,店裏開始湧入客人。棠未息一忙起來就忘了時間,直到經理過來提醒大家輪班,他才意識到夜幕已經降臨。

“經理,又要麻煩您幫我找替補了。”棠未息擡手看表,時間将近七點,再不快點做好準備工作又得遲到了。

他轉身就要往更衣室走,被經理在身後一把扯住了手臂:“什麽替補?今晚你還是負責原來的崗位。”

“可是穆先生……”

“你還真以為老板那麽閑啊?人家忙得很,哪顧得上天天包你夜。”經理聲音不小,惹得周圍不少人看了過來,有的甚至還發出來竊竊的笑聲。

棠未息感覺自己的臉像火燒般熱,估計是紅了一大片。幸好酒吧夜場的燈光多種顏色交替,掩去了他的羞憤與尴尬。

經理這話說得,就像他上趕着要給人幹一樣。

可又不是沒有道理。

等經理走開了,阿瀾湊過來低語:“我說你啊,不會是喜歡上老板了吧?”

“不是。”棠未息矢口否認。

即使他十八年來都沒對哪一個人心動過,即使他不确定自己喜歡的會是男人還是女人,但對于穆常影,他能肯定地知道自己絕對不會喜歡他。

抛開才認識不久不說,單是從兩人的特性來分析,就能輕易看出天差地別——一人是地位顯赫的富家公子,舉手投足間都是常人比不了的優雅;一人是靠打工賺錢才能維持生活的窮酸學生,丁點事情都得看別人臉色。他斷不會喜歡一個和自己處在不同世界的人。如果不是為了償還,他和他又怎麽可能會有交集。

那個寫在手心的名字,那杯水母雞尾酒,那件遞到手中的睡袍,都本是一場虛無。

“小棠,你愣神了。”阿瀾張開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聽我說,你啊,別靠老板太近,他可是不好惹的。”

怎麽會不好惹呢?

休息時間,棠未息不斷在思考這個問題,以至于送到嘴邊的飯都覺寡然無味。他幾口扒拉完這頓晚飯,拿出手機給穆常影編輯了一條短信,還沒發出去又把打完的字全删了。

茶水間外響起了夜場的标志性音樂,棠未息收起手機,趁着客人還不是很多,他抽空上六樓看了一眼,然而上面一片漆黑,根本沒有來過人的痕跡。

他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崗位,為客人推銷新品、聽單、巡臺,偶爾客人要求陪酒,他還能借此賺一筆小費。

那天之後他就沒再見過穆常影,也沒收到對方的任何消息。

棠未息回憶起兩人分別的那晚,穆常影把錢甩給他時的那個冰冷的眼神,活像是在譴責他的不識相。

也是,他本該好好扮演一個MB才對,何必連連犯錯之後又要擾了對方的興致。

在日複一日的生活中,冬季悄然而至了,大家都默契地套上了保暖的衣服,未免在高三這個特別時期得病而影響了學習。

文科班女生居多,一到下課就叽叽喳喳地聊開了,無非是些校園八卦啊,影視節目啊還有化妝護膚的話題。

棠未息剛從外面打了熱水回來暖手,恰好聽見同組的兩個女生在讨論一個男明星。

“我給你安利餘安穩,真的,不看他的綜藝你會後悔的!”前桌的女生張佳郁轉過來跟棠未息的同桌楊潼說。

“餘安穩我知道,新晉小鮮肉嘛!他最近不是還拍攝新劇的海報嘛,作為男二竟然比男主還吸人眼球,那無辜的眼神,活脫脫引人犯罪好嘛!”

“僅僅是他的顏就能吸一大波粉了——诶對了,我還買了封面有他的雜志,給你看看……”

還沒把雜志翻出來,上課鈴就打響了,教地理的老師是出了名嚴肅古板的地理科組長,看哪位不順眼就叫哪位起來背書,背不出就罰畫十幅地圖,大家因此都不敢得罪了他,一見他進教室就立馬乖乖閉嘴認真上課。

張佳郁拿雜志悄悄地拍打了一下棠未息的桌腿,示意他遞給同桌。

棠未息接過雜志,遞給楊潼時不經意瞥了一眼,剎那間驚得差點把雜志掉到地上。

她們口中讨論的新晉小鮮肉,分明就是他在SHADOW六樓遇見的那個男孩!

棠未息聽不下去課了,趁老師在黑板上寫字的空當,他用書本遮掩着按開手機,迅速地上網搜了餘安穩的名字,眼前立刻浮現出那人的資料。

【餘安穩,男,18歲,長影娛樂公司旗下藝人……】

網上餘安穩的照片一搜一大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他遇見的那個男孩無疑。

棠未息腦中的疑團越來越大——餘安穩和穆常影之間是什麽關系?餘安穩所在的娛樂公司知道餘安穩的私生活是這樣的嗎?穆常影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棠未息,你來回答這題。”

開小差時被老師點了名字,棠未息站起來啞口無言,得虧同桌悄聲提醒,他才從容地回答出來。

“謝謝你。”棠未息寫了個小紙條傳給楊潼。

“沒事,其實我覺得你比餘安穩好看噢。”楊潼傳回來的紙條這樣寫道。

棠未息不由得抿嘴一笑,默不作聲地把紙條塞進抽屜。

臨近下課時,手機彈出了一條短信,棠未息當時忙于做老師布置的課堂作業便沒留意,等到想起要看那條短信的時候已經是放學後了。

距離上一次見到穆常影已經有一個多月,他以為對方早把他給忘了。

短信裏面,穆常影還是那樣平平淡淡的語氣:“今晚七點半到六樓等我。”

棠未息暗自哂笑,趕回家收拾好東西就要出門,被舒老太在身後喊住了:“未息,走這麽急幹嘛,你這晚飯還沒吃呢!”

“奶奶你吃吧,今晚臨時有考試呢,我先走了!”棠未息火急火燎地把書包甩到肩上往外面跑,一路急蹬終于在七點半之前到達SHADOW。

進門時沒見到經理,倒是阿瀾看到他,又意味不明地朝他笑:“喲,栽了栽了。”

至于栽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通向六樓包間的路程似乎變得格外的長,棠未息走過去的時候腿一直在抖,不知是因為天氣太冷還是因為心裏太緊張。

包間的門和上次一樣是虛掩着的,透過縫隙能看到漏出來的燈光。棠未息禮貌性地敲了敲門,等了好一會也沒人應答,他輕輕地推門而入,才發現裏面雖然亮着燈卻是空無一人。

巨大的歐式水晶吊燈懸挂在天花板中央,每一束燈光都宛如沾染上了醇厚的葡萄酒味。棠未息在這迷離的光和醉人的酒味中差點忘了過來的目的,他卸下書包,朝屋裏試探地喊了一聲:“穆先生?”

仍然沒人回應。

棠未息往套間走去,剛打開門,一個身影就擋住了他的視線。

“棠未息,你這次來得倒挺早。”

獨特的嗓音,像金屬質地般的冰涼。

穆常影剛洗完澡,身上只着一件灰藍色浴袍。室內開着暖氣,倒也感覺不到冬季的冷冽。他斜靠在門框上,饒有興味地打量着面前隔了一個多月沒見的人。

還是那副精雕細琢似的的面孔,怎麽看都不會膩。在這樣的角度,還能猜測那半垂的睫毛下是湖泊般明靜的眼眸。

只是此時這人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不知是什麽事扯離了他的思緒,使他的視線仿佛洞穿了自己的胸膛直直地望向了卧室裏面。

“棠……”

“穆先生,”棠未息終于擡起頭看他,眼神是一貫的平靜,将所有膽怯都藏在了別人看不到的最深處,“對不起,可以再次借用一下浴室嗎?我很快就好——嗯,這次我保證不會再反悔了。”

他大概猜到了穆常影只對哪個人好。

也得以擺正了自己該有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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