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在意
◎“我一直都在。”◎
如果有人問岑煙十八歲時最讨厭的人是誰, 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出那三個字——
晏然川。
她讨厭他的理由可以寫上草稿紙滿滿一頁。
譬如第一次見面他态度冷淡、處處都優秀得讓人看不順眼、總在她難堪的時候出現、無論如何也不會将她厭惡的态度放在心上……
她總想着某一天用各種方式折磨他,可在這一瞬間幻想出許多畫面,岑煙竟然發現心口鑽心地疼。
像是被一把鈍了的匕首猛然刺入, 它并不是鋒利地鑽入她的心口, 卻是一點點地淩遲。她以為不疼,心上卻破開一個口子,叫呼吸都裹着密密麻麻的針。
以至于許久, 岑煙都沒能反應過來,麻木地聽着耳邊嘈雜的聲音以及突然一陣電流聲,随即訊號斷開。
腦海裏有一秒鐘一片空白, 而後徒然響起尖銳的聲音……
明明那麽讨厭他……明明有時候恨不得他消失在她的世界裏……
她攥着手機, 重新撥出那通熟悉的號碼。
一次……兩次……就像身體慢慢墜入冰涼的湖水之中, 肺部的空氣一點點被擠出去, 她逐漸嘗到了窒息的感覺。
另一頭的車禍現場一片混亂, 晏然川眼前一片眩暈, 他勉強支撐着自己從車上下來。連環事故中他的車并不是最嚴重的,而不遠處車輛碰撞,路邊開始陸陸續續地有人圍過來。
晏然川走到車前透過車窗往裏看, 先把司機從車裏拽了出來了, 幸好對方也只是受了輕傷,不嚴重。
額頭上的口子還在流血,他并不是毫無感覺, 但仍舊頂着劇烈疼痛的腦袋到事故現場幫忙救人,過了會兒, 警察和救護車都趕了過來。
“晏總, 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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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前像是有什麽晃了晃, 随即穩住身形, “沒事。”
岑煙第一時間往自己家最近的醫院趕,到的時候她臉上毫無血色,她一路上想了很多很多,他是因為她才會匆忙趕回來,若不然他也不會遭遇事故。她向來驕縱任性,這還是第一次無比後悔。
她确實是太任性了,好像總是知道他會在後面給她兜底一樣。
如果他不在,她真的會開心嗎?
這個假設一出來,岑煙的心髒一時間絞痛起來,疼得她幾乎直不起腰。
她原來那麽擔心他,那麽不想看到他出事。
岑煙下車前戴好墨鏡和口罩,憔悴的面容被遮去。幸好是醫院,戴口罩的人很多,也沒什麽人注意到她。
她到處找護士打聽消息,得知附近确實有發生車禍的傷員送來後趕忙過去找。她面容焦急,在人群裏一遍遍地找着,絕望的時候恰好聽見病人家屬的哭聲。
不知道是不是那哭聲太有感染力,她也跟着紅了眼眶。
晏然川……
岑煙極力控制着情緒,仍舊睜着酸痛的眼睛朝四處望去,正絕望的時候手裏的電話響了,她看見了一個陌生號碼。
她接起來,正好在人群裏捕捉到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他好端端地站在那,似乎沒出什麽大事,只是那身貴氣的西裝上沾滿了血漬。
“是我。”
明明聲音就在耳側,卻給她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岑煙想上前,但步子卻頓在原地。
她隔着往來的人遠遠地望着他,看他拿着司機的手機給她打電話,冷靜地解釋剛剛發生的事,“只是擦傷,你在家等我就好。”
最後一個字剛落地,面前已經多了一個身影,她将手機拿下來,隔着墨鏡看着他流血的額頭。
他所謂的“只是擦傷”說不嚴重也确實不嚴重,但也是破了口子,仍有一點兒鮮血覆蓋着快要幹涸的血跡往下流,拿手機的手也有傷,不停地流血,那身西裝也因為沾染了血跡顯得有些狼狽。
晏然川認出了她,于是不再說話,站在原地看向她。
周圍的聲音都離得很遠,安靜得整個世界裏都再沒有一丁點兒聲響。他只看得見她。
直到此刻,晏然川才感到一陣慶幸。
若是被撞到當場身亡的那個人是他,那以後是不是就見不到這張臉了。他站在原地用眸光臨摹了她好一會兒,像是要把她的樣子永遠地刻在心裏。
對視了許久,司機都不知道怎麽回事了,趕緊過來跟晏然川說,“晏總,您趕緊去包紮一下傷口然後做個頭部CT,我剛看到你撞到了頭,得小心腦震蕩。”
岑煙走過來,“我來吧。”
她臉半點沒露出來,司機一時間沒認出來,有些遲疑地松開手,岑煙主動開口,“認不出來嗎?”
“……”對方仍舊是那副表情,但還是說,“認、認出來了。”
她也沒計較,想扶晏然川,他沒讓。
岑煙手頓住,想起從前他也躲過,好像很不喜歡跟她有所接觸一樣。還沒等她細想,晏然川淡淡開口,“身上髒。”
他的西裝上帶着不少血,會弄髒她的手。
岑煙反應了幾秒鐘,沒想過他會這麽說,她仍舊伸手攥住他的衣服,并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晏然川進去檢查的時候,她聽見了醫院裏各種各樣的聲音,災禍或者不幸,哪怕只是聞着消毒水的氣味,都讓她心裏有些難受。
他包紮好傷口,岑煙看了眼,語氣故作輕松,“怎麽撞到頭了,破相我就不喜歡了。”
她心裏仍舊想着他是為了回來才受傷。
可他非但沒生氣,大概是習慣了并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只是擡眼看她,随意問道,“吃飯了嗎?”
四周一片安靜,她心裏一直穩住的那根弦猝不及防地斷開,像是摁到了某個開關,忍住的情緒猛然從眼睛裏冒出來。
她沒應,也不知道如何去應對,于是慌不擇路地想去找其他東西,但其實自己都不知道要找什麽。
晏然川這才覺得不對勁,伸手拽住她,不讓她退後分毫。
她仍舊戴着墨鏡,從進醫院之後就沒摘下來過。
他伸手摘下她的墨鏡,眼前出現一雙泛紅的眼,裏面映着他的倒影。那雙讓無數人着迷的眼睛在為他傷心,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一場雨。
她眼裏閃過輕微的慌亂,以為被他揭穿之後他會說些什麽戳破她的僞裝,可是他沒有。
晏然川額頭包着紗布,不知道是身後光籠着的原因,看上去格外地溫柔。
他擡手輕輕摸了摸她的發頂,嗓音帶着安撫,“沒事了。”
耳邊一片寂靜。
輕柔的風将雨水摧殘的湖面慢慢撫平,潮濕的春夜裏無數花苞悄然綻放。她原本是荒蕪中的唯一一抹綠,卻在孤獨的旅程中突然遇見了另一片繁茂的花園,花園裏的每一朵玫瑰花都為她盛開。
岑煙有一種錯覺,好像回到了從前,他像個大哥哥一樣安慰她沒事了,跟夢一樣不真實。
晏然川以為她吓到了,“別怕。”
她伸手奪過墨鏡,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你摘我墨鏡做什麽?這兒很多人會認出我。”
恰好這時候護士經過,看她漂亮還看了她一眼,但是并沒有多餘的反應。
岑煙:“……”
她難得對自己産生了一些懷疑,難道最近太長時間沒拍戲已經糊了?
岑煙将墨鏡戴好,發紅的眼睛被遮了起來,看上去低調許多。有了墨鏡的遮擋,她似乎又重新冰冷起來,似乎半點也不關心他。
晏然川坐在椅子上,擡眼意味深長地看了她許久,等她想要探究時,才漫不經心地将視線收回。
岑煙在醫院裏陪了他一下午,一聲不吭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這樣的相處機會對于他們來說都是比較少的,多數時候,她不會這麽長時間圍着他轉,也不會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她倒水回來,撞見他幾分慵懶地靠在那兒,似乎頭仍舊是不舒服,只是在她面前一直沒展現出來。
岑煙擔心病號,走過去喂他喝水,“別動。”
晏然川難得打趣她,“看得見嗎?”
他看上去清隽冷清,說這話時臉上仍舊是那副禁欲的表情,只眼裏泛出一絲興味。
“我是戴着墨鏡又不是變成瞎子。”她反駁。
深色鏡片上劃過男人眼底淡淡的笑意,如果岑煙自己照鏡子的話就會發現,她現在的模樣看起來十分有趣。
檢查項目都做好确定沒什麽大問題後,晏然川跟岑煙從醫院裏出來,司機在他們出去之前趕忙趕過來通知,“外面突然來了一些記者,為了保險起見,你們還是從後門走吧。”
“記者?”
岑煙不知道為什麽會有記者出現,她剛想說什麽,身旁的男人手掌扶住她的腰,“走吧。”
醫院的人有些多,晏然川幾乎将她摟在懷裏,用身體将她擋住。他身形比較高,岑煙站在他旁邊存在感稍微削弱了些。
等到了車上,晏然川這才松開手。
一路上清淨得很,等下車,司機這才想起什麽,他找出晏然川的手機,“晏總,這是你的手機,磕了一下,但是還能使用。”
晏然川這才想起,當時事出突然手機摔了出去,他滿心都是救人,也就沒怎麽把手機放在心上。
他拿過手機,看到上面99+的未接來電,全部來源于一個人。
那兩個熟悉的字眼,曾無數次出現在他的草稿紙上,出現在清晨和漆黑的夜晚裏。
他難以想象她當時有多擔心,那個數字,好像驗證了她對他的在意。原來在她心裏,他并不是完全沒有位置。
岑煙從車上下來,高跟鞋還沒站穩身前的人突然俯身将她輕輕帶入仍舊殘留着鐵鏽味的懷裏。
“阿煙。”
她下意識地應了一聲,而後耳邊響起他低沉又令人安穩的嗓音,“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