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眼角有淚痣,笑起來也多……
回了客棧,李籽才發現安子清手腕上的綢結,“媽耶,聽說藍色的是注孤生诶,怎麽要了這麽個色。”
安子清沒什麽所謂:“都一樣。”
晚上,李籽還是去找侯淩雲去了,安子清無端憋得慌,踟蹰了片刻,還是帶着半盒煙去了樓上的天臺。
天臺比較空闊,其餘住在客棧的客人可能沒發現這個地方,或是懶得往上跑,自從她們上次燒烤,她就發現這裏一般沒有什麽人在。
外邊叫賣的小販逐漸息了聲,只有昏黃的街燈映照在狹窄的道路兩側,這邊有些原住民,外邊有穿着校服的學生拎着行李往家走。
父母接過來行李,一家三口慢悠悠走在路上。
他們聊起學校的事情,女生抱怨宿舍太吵,不利于學習,說起能回家休息幾天,又舒了口氣。
女生說着說着下意識向上看去,一個眉眼清冷秾麗的女人胳膊墊在矮牆上,瓷白的腕骨突出,正在吞雲吐霧。
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她媽也跟着往上看,推了她一下:“看什麽呢,好好學你的習,別每天想着裝飾打扮,以後有的是時間。”
女生小聲說:“我以後要也能長成這樣子就好了......”
“你懂個屁,誰能知道她是幹嘛的,八成就是景區雇來亂七八糟的服務人員呗。”
“長成這樣的多了去了,看那眼睛就空洞,這種人沒什麽心的......”
一家三口逐漸走遠了。
安子清吸了口煙,眼神飄忽。
她想起傅綏高中有段時間是住校的。
Advertisement
像塢城這種小城本就不算大,她們區的占地面積也很小,能在瓊風讀書的孩子一般都是住在附近,或者父母過來陪讀,何況學校住宿條件很不好。
傅綏原本也是走讀,可是有一陣子卻是住校。
不知從哪一天起,安子清下了晚自習回去吃飯時發現傅綏依然坐在座位上,偶爾寫作業,大多時候拿出手機打游戲。
有時候她看見班裏的人都走空了,傅綏也沒有回家吃飯的打算。
她二姨湯華一般會給她送飯,如果沒有見到送飯的人,她就會回家吃。
她的胃口不算好,如果吃完飯再趕回學校,夜自習的時候胃就會不舒服。
湯華偶爾會照顧表妹脫不了身,給她錢讓她去外邊吃,安子清就順便待在班裏,發現傅綏打一陣子游戲會趴在桌子上睡覺。
黑色耳機堵在他的耳朵上,他窩着身子伏趴在課桌上,另一只手會在下邊捂住肚子。
時不時有饑腸辘辘的響聲,傅綏便随便揉摁幾下。
估計誰也沒有想到,說過自己不缺飯吃的人真有一天會吃不上飯。
後來學生們陸陸續續回來上完夜自習,看夜自習的老師也走了,傅綏才跟着年級裏少有的幾個住校生往宿舍樓那邊走去。
他斜挎着書包,走路姿态閑散。
旁邊的住校生大多是父母在外邊工作,天高皇帝遠,不遵守校規算家常便飯,也沒什麽所顧忌的。
章勇攬着他的肩膀:“先回宿舍把東西放下,晚上去星聯嗎?”
“星聯”是校外一家網吧的名字,叫星空聯盟,就在學校西門對面的馬路上,當時少見的住宿型網吧,吃玩睡一體化,品性頑劣學生們的天堂。
傅綏側過臉,月輝灑在他青稚卻初具棱角的臉上。
他漫不經心地笑着,“去啊。”
第二天安子清在家裏吃完午飯,猶猶豫豫地提出一個請求,“二姨,晚上我在學校吃吧,能幫我多裝一份飯嗎?”
對面的湯華有些驚訝地看她,自從她帶着這個孩子回來,沒有見過她提什麽要求。
她竟然有些愧疚:“這段時間就顧着你妹妹了,怎麽啦,飯不夠吃嗎?晚上二姨給你多裝點兒。”
安子清舒了口氣:“這兩天班裏有個同學家長不在,我想幫忙帶飯,兩個飯盒就好。”
她怕湯華為難,又補充:“我吃的不多,給我少裝點就行。”
對方很爽快地答應了。
結果她沒等到送飯,晚上回來見湯華匆忙地在客廳搬着一堆批發的衣服,不停抹着頭上的汗。
湯華剛看到她才反應過來,“完蛋了,我今天做飯少了。”
安子清有些失落,還是說沒事,又去廚房看了看,鍋裏剩下的豆角焖面帶着些許焦黑色,可能是湯華焖的時候沒顧過來。
她盛了面吃完,剛出了門,湯華急匆匆追上來,塞給她兩個一次性塑料盒子:“飯倒是沒有多餘的,不過二姨今天買了好多木瓜,也能填飽肚子,拿到學校和同學分着吃吧。”
安子清神色複雜地看着兩盒切好的黃燦燦的木瓜塊,她不愛吃木瓜和芒果,總覺得有股鋼筋味道,但是湯華并不知道。
她正要拒絕,湯華已經跑回去哼着歌收拾新衣服了。
她只好拎着帶上,中途去了學校附近的便利店,原本有學生在這邊吃家長送的飯,現在也快走光了。
進去的時候沒人,她問老板還有關東煮嗎?
多虧了安慶威良心未泯,又或許是只以為她和湯華走只是小孩鬧別扭,很快就就會發現沒了錦衣玉食的生活不習慣,還得回去找他。
所以安慶威照樣每個月給她打不多不少的生活費,她大部分給了湯華,自己只留下一部分。
因為這點小錢,她不用刻意表演自己的拮據。
老板翹着二郎腿追最新連續劇,随手往那個九宮格裏指了一下,“就剩那些了,你随便挑吧。”
她挑了看起來還不錯的幾種,小心翼翼地要了密封包裝盒帶回學校。
班裏人不算多,大多數人或是擠在樓梯間,或是跑去操場上,有各種各樣的玩樂活動。
她看到傅綏還趴在桌子上,将關東煮輕輕放在他桌子的一角。
外邊一衆女生風風火火闖進來,尖聲嬉笑着,突然看到她手裏提着的兩盒木瓜。
打頭的女生眼睛睜得浮誇,塗着指甲油的手捂住嘴,“天啊安子清,你每天吃這麽多木瓜的嗎?”
安子清蹙着眉,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這時後邊有個女生過來拎起她的袋子,“你能吃得完嗎?”
她搖搖頭,放開袋子:“我不愛吃,你們想吃就吃吧,把盒子扔到垃圾桶裏就行。”
她回到座位上寫作業,聽着那邊那群女生交接耳語,嘻嘻哈哈地分完了兩盒木瓜。
傅綏也被吵得支起身子,不耐煩的慢慢睜開眼,突然發現桌子上多了盒關東煮,他立馬四下打量了一遍,安子清驀然和他對視上,然後低下頭佯裝算題。
接着章勇一身臭汗地沖進來,一眼就看到傅綏桌子上放着的關東煮。
“呀,你還出去買吃的了。”章勇拿起那個盒子,狡黠道:“馬上就夜自習了,我幫你分幾個?”
聞言,安子清倏然擡起頭,只見傅綏直接把他推下去,“我還餓着呢,給你分個屁。”
這件事還沒完。
第二天她回到班裏,看到問她要木瓜的那些女生正和男生打成一片。
昨天問她要木瓜那個女生捂着嘴,“可能是被我們發現覺得不好意思吧,她居心叵測地把這些木瓜分給了我們......”
“居心叵測用得好。”
這個年紀的男生不該懂的都懂了,“那你們也夠不客氣啊,這樣人家昨天晚上不就沒效果了嗎?”
“你懂什麽,她回去還得吃的。”
安子清重重地把書放下,那邊讨論的聲音霎時停了。
她冷冷地瞟向打頭的女生:“吃了別人的東西,嘴巴就放幹淨點。”
被下了面子,那個女生也陰陽怪氣:“自己吃還不讓別人說了。”接着還故意挑釁似的,和周圍幾個女生的視線不明不白落在她胸口
安子清卻笑了:“木瓜是水果,從你嘴裏說出來就像春/藥,照你說真有這樣的效果,我每天可以給你送六盒。”
全班原本看好戲的起哄,此時突然安靜下來。
女生氣得臉紅一陣白一陣,沒有想到這麽晦澀的話被她不加遮掩的說出來,頗有種要和她同歸于盡的感覺。
她怕安子清說出更過分的話,所以不敢再說了,只是狠狠瞪着她,那意思就是互相留個臺階下好了。
安子清并不這麽想,她那時就帶着股狠勁兒,既然不要臉,就都不要好了。
“再說我也不喜歡吃木瓜。”安子清将對方從頭打量到位,頗顯無奈地搖搖頭,“容易長成像你這樣,胸大無腦的。”
後片幾個字輕輕的。
傅綏回來的時候班裏快炸了,一群人攔着個暴躁的女生。安子清仍然事不關己地站在對面,少數人在她旁邊,卻是碎碎叨叨地勸她道歉。
“她平時說話就這樣,只是和你開個玩笑,以後一個班擡頭不見低頭見......”
“道個歉吧,同學之間的事別驚動了老班。”
“為了這點事兒,不至于,再說你說的更過分诶。”
章勇狗腿子般湊上去,胳膊搭在傅綏肩上耳語:“哎哎,看到沒,因為木瓜打架了。”
“木瓜?”傅綏推開他,站在兩撥人中間,“我也愛吃啊,怎麽沒有什麽效果。”
班裏緊張的氛圍瞬間煙消雲散,有些人見鬧了半天也沒什麽結果,興致索然地回去做作業了。
那個女生見觀衆都沒了,像是虛空一刀捅在棉花上,憋着股氣回去了。
安子清回到座位上,章勇偏不知好歹地湊過來,”你每天晚上真吃那麽多木瓜呀?”
她的筆尖頓了一下,抑制住想往他手背戳下去的沖動,擡起眼:“是,我們家賣木瓜的。”
章勇咧開嘴笑,他校服外套松松垮垮的,裏面的T恤不系扣子,露出黑黑的脖子和已經髒了的領子。他自我感覺良好地撐在她座位上,目光猥瑣地落在她校服領下邊:“那你大不大?”
安子清啪地放下筆,像看一塊死肉:“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章勇黑了臉,剎那間露出的陰狠讓安子清蹙了下眉。
卻聽前邊傳來輕笑聲,傅綏回過頭,笑起來帶點混不吝:“上節課沒好好聽吧。多講點衛生,人家叫你收拾幹淨呢。”
遠處的天際黑乎乎的,夜場那邊也沒了聲響。
安子清手裏的煙快要燃盡了,不止是章勇,晚上男舞者和陌生男人靠近也給她帶來很強的不适感。
她悶悶地吐了口煙,她小時候厭倦安慶威各種飯局上和人們口吐狂言,回家一股煙酒臭,高中又厭惡男生口吐污言穢語,不拘小節自作幽默。
她也确實沒有心,對別人的事情一點都不上心,甚至無法理解別人的悲歡,只是覺得他們吵鬧。
只有傅綏是個例外。
她也很奇怪,傅綏天天跟着她讨厭的那幫人混在一起,明明做着一樣無聊又令人厭煩的事情,只有他不招人讨厭。
手機響了一聲,她怕李籽沒房卡進不了屋,立馬掏出手機來看。
發信人果然是李籽,只不過給她傳了兩張照片。
第一張是傅綏靠着河邊的栅欄望向遠處,他側臉棱角分明,唇角微微翹着,有種難得的缱绻溫柔。
第二張是他倆坐在一起的時候,傅綏看她也是同樣的眼神。
即使是怼着臉拍,仍舊能看出優越的臉部輪廓和落拓精致的臉。
李籽:【考慮考慮我說的吧,男人有愧疚就會好拿捏,這張臉不便宜呢。】
安子清怔然的看着對話框,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回複。
直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她還在走思。
傅綏走到她旁邊,習慣性朝着光源看過去,又欲蓋彌彰地撤回目光,“對不起,我不小心看到了。”
安子清摁滅了屏幕,輕描淡寫:“看到就看到吧。”
他手指交叉,垂着頭,“其實她說的也對。”
“哪裏對?”
傅綏悶着聲:“我很好拿捏。”
“我不信。”
她回答簡短,都是決絕的意思,傅綏不會聽不出來。
可他還是沒停:“我當時什麽都不懂,你那麽別扭的喜歡我,我怎麽能看出——”
剩下的話被人捂在了嘴裏。
他嘴巴張合,突然被卡住了,閉合不住,安子清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手指死死捂着不讓他說後邊的,“你是真的喝多了?”
傅綏一口氣沒喘上來,臉上有了些生動的血色,唇縫鼓動着氣流。
“你......輕點兒。”
安子清按着的唇軟軟的,甚至用力就會碰到他的牙齒,濕熱的氣息噴在掌心上邊,她頗顯嫌棄地說:“我松手,你別再胡扯。”
傅綏看着她,半晌點點頭。
手上還帶着濕潤感,安子清突然想起剛才拿煙也是這個手,心裏無端煩躁,拿到自己鼻子下聞了聞。
果然有股清晰的尼古丁氣味。
傅綏還要湊過來,她下意識說:“別過來,有煙味。”
他先是愣了下,接着笑了:“我不嫌你。”
“是,你什麽人都不嫌。”安子清把煙頭用濕巾包裹扔了,“我收照片的時候,她喊你小哥哥。”
她蹙着眉,不得不承認,過去那段時間,如果非要說她對誰偏愛,只有傅綏一個。
她要走單向的路,傅綏卻有很多選擇。
異類只能和異類在一起,無法将其他人拉上她的道路。
傅綏是幫過她,對她好過。
後來她明白這樣的好并不具有獨特性,否則當時也不會産生不切實際的想法。
真正淪陷了,只有她被拿捏的份兒。
傅綏在旁邊不停解釋,那是救人,緊急情況,然而看她仍舊一言不發,解釋的聲音逐漸變小了:“以後不做你不喜歡的事了,我就是想知道......你難受多長時間了?”
“不用你管。”安子清沒好氣地說,“別亂打聽。”
她有時候懷疑人是會逆向生長的。
就像她現在希望傅綏仍舊冷漠灑脫,不要理會別人的事情,可他偏偏小心翼翼地戳弄試探,即使知道了別人對他沒安好心,還傻乎乎跑過來看陷阱長成什麽樣子。
似乎是察覺到她要走了,身後的人自暴自棄地說:“你想親我嗎?”
他隐沒在陰影裏便,右手食指有一下沒一下點在左手腕的紅繩上,那個銀飾看不出形狀,無聲無息,又色差明顯。
安子清不敢相信:“你說什麽?”
“要親我嗎?”傅綏補充:“免費的,至少今天晚上不用負責”
安子清莫名想起夜場的人們歡脫地摸着表演的舞者,瘋狂地往他們身上扔帶錢紅綢結的場景。
這麽想,她的待遇還真好。
傅綏見她半天不說話,氣息有些不穩:“我保證以後不拿這件事纏你,不給你添麻煩。”
她無聲地看着半隐在暗處的眼睛,對方也似乎窺伺着她,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她昨天其實還想起一句話,眼角有淚痣,笑起來也多情。
她大學時候畫過無數模特,穿衣服的,裸着的,也許她情感太過淡漠找不着感覺,代入的都是這雙眼睛......
良久,傅綏嘆了口氣,解開手腕上的紅綢結,那是條半掌寬的絲綢,他一圈圈解開,最後蒙在了自己眼睛上,在後邊打結。
“我擋着眼睛,行嗎?”
他等了好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沒聽到朝他走來的聲音,也沒聽到離去下樓的聲音,他胸微微起伏着,手攥緊了褲邊。
在他幾乎都要放棄時,濕潤的氣息噴在他的唇上,緊接着觸到一片綿軟。
他懸吊良久的心,突然回落實處,呼吸也隐忍又克制起來。
安子清輕碾慢啄他的唇,溫熱的,幹燥的,青梅酒的味道從他嘴裏度過來,比黃酒要甜一些,比桂花酒要澀。
良久,他們才分開,傅綏靠着後邊的矮牆微微喘息,蒙着綢布的眼睛仿佛透過實質盯着對方。
他唇邊突然揚起一抹笑,像只昏聩滿足的狐貍,“你還想親,我再把手綁起來。”
安子清搖搖頭,突然發現他應該看不到,她就說沒有綢布了。
傅綏摸索過來,抓住她的手,“上邊不是還有嗎?用你的。”
他将自己的手腕合攏在一起,安子清摸到藍綢布,有點可惜:“不親了。”
又說:“你是不是很得意。”
傅綏幾乎洞穿了她的心理,她想什麽都無所遁形,對男舞者的厭惡,對溫泉池異性打量的不耐,只對他有少許耐心。饞着人,又不想負責。
但仍有他不知道的事。
傅綏突然笑了,這次是真的得意:“我媽說我情路坎坷是真的,後邊那句是假的。”
“我不信神,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