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哇哦,她是魔鬼啊

傅綏臉色變了變,原本舒展的嘴角逐漸緊抿。

她漠然地看着他,仿佛不是他這段時間熟悉的那個人:“你知道我得了什麽病嗎?了解我為人怎麽樣嗎?”

傅綏唇瓣翕動,想說什麽又沒說出來,眼尾有些失落地向下耷拉着:“你對我一直很好的。”

“對你好就是喜歡你?”安子清笑了,“那你喜歡我又為什麽,是因為愧疚?”

“不是。”他想探她的手,“我是不是做錯什麽了,今天提這件事有點早?你不願意的話......”

安子清避開他的手,“你沒有錯。只是你要的我給不了,以後別來找我了。”

傅綏眼神倏然變冷:“你說什麽!”

“你讓我玩你的。”安子清拿上衣服,很冷靜地看他,“現在我不想玩了。”

“安子清,你怎麽能這樣?”

這句話帶着質問和委屈。傅綏棱角分明的臉上就浮現一層愠色,眸子裏卻是委屈受傷。

這令安子清無比煩躁,她不喜歡傅綏每次示弱的樣子,讓她克制不住地産生負罪感。

她耳膜鼓噪,渾身都不受控制般難受。眼前的人一向知道她的軟肋,就像她身上的陳年爛傷,總是知道該什麽時候發作。

如此,久而久之就會讓她熟悉最痛的部分。

她穿上衣服,心裏有些隐痛,回頭笑着問他:“傅綏,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心眼不好嗎?”

傅綏的臉色驟變,他張着嘴卻說不出話來,眼睛裏的光芒黯淡下去,眼睜睜看着她走了出去。

這兩天沒她的課,安子清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兩點,看到手機上未接電話13個,全是湯華的,還有一個陌生號碼。

Advertisement

她瞬間支起身子,以為出了什麽事,趕緊撥回去。

對方接起來的一剎那,安子清還沒來得及發問,對方撕裂般的哭嚎就滲透了她的耳膜,“小清,你爸爸要賣你媽的東西。”

安子清聽着叫聲有些茫然,她離開家的時候母親已經安葬了。她當時還小,并沒有拿回母親遺物的意識,何況她母親的東西基本上全是安慶威買的,沒什麽可留戀的。

湯華的話還在斷斷續續,“你六歲生日的時候,你媽媽給你畫過一幅畫。”

那副畫是風景圖,安子清隐約有點印象,是個寺廟,好像叫東嶺寺。她母親在她六歲時候畫的,比起以往畫風的怪誕陰冷,這幅畫風格帶着少見的溫馨和暖意,裏邊正是春三月,草長莺飛,古寺肅穆而敦厚......

她很小的時候,她母親給她看過一次,後來說要好好的收起來,她就再也沒見過。

又一陣電話鈴打破她的思緒,還沒從剛才的愠怒裏緩過來,對方小心翼翼的問:“是安子清同學嗎?我是張元參。”

聽着對方溫和的聲音,她原本膨脹的火氣稍稍壓制下去,突然想起自己上回去學校留了電話號碼,沒想到她真的會打過來。

“張老師?”

“哎。”對面的女人哽了聲,有點語無倫次:“小安......小安,你還好嗎?你在帝都還好嗎?”

安子清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緊,嗓子幹澀:“很好,張老師,抱歉沒能回去看您。”

兩人一時之間無言,安子清問:“您怎麽知道我在帝都。”

對方聲音不清,但有掩飾不住的抽泣,但她似乎硬生生忍住了:“老師當年打聽了半天你的消息,專業課省考第二,不容易啊。”

“哦,這樣啊。”安子清垂着睫,看不出喜悅。

高考放榜之時,有人歡喜有人憂,塢城稍微大點的飯館都被預定完了。

她早就知道了自己能去哪,接到錄取通知時情緒已經像沸騰過的水,逐漸平緩。湯純又不懂這些,周圍沒有可分享喜悅的人,她一個人熬夜到天亮,聽着外邊人們放鞭炮慶祝。

“小安,對不起,老師當初真的遲鈍,沒保護好你。”她悲中帶喜的聲音傳過來,“我以為你生病了情緒不好,所以獨來獨往,和其他同學不合。老師當時找你談過好幾次話,當時還想着你這孩子怎麽那麽孤僻啊,誰曾想......發生那樣的事。好在你現在很好,那就好......”

後邊的話她沒繼續說,不過安子清想也大致明白她想說什麽。當時她從別人包裏找傅綏領結時,張元參臉上神情怪異又猶豫,似乎想質問她,又像被掐住了喉嚨問不出來。

自此張元參看她時眼裏只有悲憫和同情,還有種理解不了的疏離。

直到出事後,張元參才明白她遭受了什麽,好幾次想找她談話,她都拒絕了。直到轉學辦手續之前,她都沒再回去看過一次。

她神識歸位時,對面的人還在斷斷續續回憶:“人得信因果輪回,章勇那麽小的年紀,就敢發動校園暴力欺負你,還勒索咱們班同學,販賣電子煙......唉,最後也被學校開除了。前幾年我才知道他賭博,和□□的混,砍傷人入獄了。”

安子清聽到勒索兩個字,下意識以為說她自己,愣了下:“勒索?”

“對啊,你說他怎麽這麽壞啊。再說我平時見傅綏也挺厲害的,校裏校外小霸王一個,他倆好像關系當時還很好的,我也是頭疼......”

後來張元參說到嗓子幹澀,才愧疚地說:“對不起啊,老師太啰嗦了,職業病改不了,就是關心你,希望沒打擾到你。”

“沒有,我該回去看您的。”安子清猶豫片刻,撒了個謊:“上回去學校本來打算等等您,後來有事走了,以後再去拜訪。”

“哎哎,好。”張元參似乎又抹了把淚,“是老師沒保護好你們。”

安子清反複說了好幾次沒關系,兩人才結束了通話。

傅綏被章勇勒索這件事始終萦繞在她的腦海,此時又沒辦法把人揪過來問。安子清嘆了口氣,頭更疼了。

待體溫幾乎能燒穿衣物時,安子清才慢慢睜開眼睛。她趴在枕頭上,眼角濕潤,額頭滾燙,拿體溫計量了一下,差不多38度。

拿起手機看時間的時候,上邊還顯示着之前b市的新聞頁面,除了一些主标題,最角落的地方是穿着正裝,正油膩笑着的安慶威。

開頭是一句,“安氏将拍賣出售家裏畫作,并将所得錢款一半捐給慈善協會。”

名單裏後邊幾幅是她媽畫的。

這是安慶威對她的報複。

沒等她喘口氣,安慶威的電話就打過來了,“上回的事情考慮的怎麽樣?”

安子清嗓子有點啞,扶着額頭說:“爸,我有時候真的很像你。”

電話那邊傳來愉悅的笑:“什麽?”

“沒有心。”她有點冷靜地說,“你要賣就賣吧,別驚動我二姨就好,祝您遺作大賣。”

這句話一語雙關,還沒等對面的安慶威破口大罵,安子清就挂斷了電話。

安子清不知該如何和湯華說,這個女人雖然怯懦,卻莫名有種執拗,總想保護親人和親人的東西。

其實安子清看來,人的生命、尊嚴有時都有可能被輕易剝奪,更何況是一幅畫呢?

她在些許的愧疚心作祟下,沒有給湯華打電話,撐着身子下樓買了些啤酒,晚上把吊蘭再次搬下去,将折疊桌放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夜色喝了一罐又一罐。

被捏扁的啤酒罐零七碎八地散地上,安子清裹着被子,沉沉睡着了。

想着傅綏應該不會再來,她幹脆關了機,結果是被瘋狂的錘門聲驚動的。她眼睛都腫了一圈,胃裏還泛着股灼燒感,趿着拖鞋去開了門。

李籽在外邊怒氣沖沖地質問她:“你怎麽了!兩天不回消息!”

安子清先讓她進來,給她找了雙拖鞋,這才點開手機,除了畫室那波人發了不少消息,此外就是李籽。

傅綏的頭像位于中間靠上,沒有任何動靜。

她想,也好。

甚至這次擺脫得過于順利,她都有點難以置信的感覺。

她的頭還有點暈,給李籽燒了水,回去繼續在床上躺着。

李籽恨恨地用腳後跟磕地,蹭的站起來,沒換鞋就去了她卧室,“說吧,怎麽回事。”

“病了。”

李籽看着地上一堆沒收拾好的啤酒罐,“你是嫌活得長嗎?”

安子清拿胳膊擋着眼睛,“只是發燒,很快就好了。”

李籽嘆了口氣,坐在床上微微抱住她,“心情不好?”

聽着炮彈般的問題,安子清有點疲憊:“安慶威要把我媽的畫轉賣了。”

李籽聽到人名反應了半天,誰?也姓安?然後才反應過來是安子清這個不靠譜的爹。

安子清大學的時候很少提家事,只和她說過初中母親去世以後,父親續弦,她就沒有繼續在家裏住。

李籽當時就對這個男人沒好感,敢情還真是個畜生。

安子清緩過來些後,緩緩和她說了過去的一些事,記憶像是被打開了個缺口,無數污濁的、黑暗的回憶,随着敘述被放的一幹二淨。

“那副畫不會太貴。”安子清神色淡淡,“她的名氣不大,風格又小衆,畫前幾年就貶值了,這幅一點名氣都沒有,他只是報複我。”

李籽:“那你打算怎麽辦,要買嗎?就那點錢也不多,我先借你。”

安子清将被子拉上脖頸,在肩膀兩側壓得死死的,斬釘截鐵:“不買,不浪費那點錢,他想賣賣呗。”

李籽無奈地靠在桌邊,“那你和傅綏呢?”

“吵架了。”

“為什麽吵架?”

安子清感覺頭疼又要發作了,“說不清,不喜歡他離我太近。”

她從前曾經很厭惡蝴蝶标本,隔着薄薄的皮膚能摸到骨骼輪廓,肉眼看不見的、塗抹過顏料之後半幹而透明的身子。

标本就該定在那裏,扯掉防護布,誰想怎麽看就怎麽看,毫無保留地展覽自己慢慢壞掉的過程。

高中時的學生喜歡躲在窺探和讨論別人,她就是這群人的标本,可以毫不在乎地暴露她的惡劣。

可面對傅綏,她卻沒辦法做到毫無保留地展示自己的惡。

下午醒來以後李籽已經不見了,安子清看着手機上李籽給他發的消息。

【也許你給的只能是皮毛,他給你的卻是血肉。】

安子清放下手機,對着窗外想了很久。

也許無論是傅綏現在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或是過去有始無終的保護,都已經是他竭盡全力能給的了。

那天章勇拿着她的診斷說明,在教室裏故意斷章取義地念出“病毒”、“傳染性”、“二便失禁”、“偏癱”等症狀時,班裏的人在惡劣又怪誕的語調下笑出聲來。

這沓薄薄的診斷說明曹璐不久前問過她,她沒有多想,說班主任收走了。

後來這張紙出現在了章勇手裏。

曹璐躲在一旁的角落不敢說話。

傅綏臉上則是無關痛癢的表情。

章勇撕了那張紙,朝她擡下巴:“你脖子上真的有蛻皮嗎?就像蛇蛻一樣?啧,那不得惡心死了?”

最近的風言風語已經傳的沒邊兒,說她脖子上有膿包和紅色斑疹的流言不斷。

安子清當着這群人好奇又惡心的目光,坦然解開自己的圍脖。

班裏的人訝異了一瞬,屏息凝神地看着她的動作,明明覺得惡心,卻又好奇地将視線落在她的脖子上。

并沒有說的那些東西,只是有兩塊皮膚看起來像老人的皺紋,長在瓷白的脖子上極其突兀明顯。

看到的人均是一股惡寒,有的人甚至讓她趕緊圍上圍脖,別再丢人現眼。

安子清沒有着急碰圍脖,而是走到班級後牆,拎起了熱水壺。

她疾步朝章勇走去,在其他人愕然的目光中,拔出木塞朝着章勇砸過去。

章勇往外跑了兩步,還是被砸到腿上,發出的哀嚎聲響徹年級走廊。

恍惚之間有個人影朝她沖過來。

傅綏跑過來将她攔住,身子擋在她和章勇之間,似乎怕她下一步還有過激的舉動。

她想動手卻動不了,因為傅綏箍住她兩只手,眼裏滿是冷冽和不可置信。

看啊,人們總是把人逼成魔鬼後,才會說,哇哦,她原來是個魔鬼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