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心眼不好呀

曹璐後來找過她兩次。

第一次是道歉,她斷斷續續哭着,說章勇威脅她,班裏的女生故意冷暴力她,罵她是醜逼,只要她答應幫忙,以後就會不再針對她。

她求安子清別冷落她,她又不是故意的。

安子清漠然地看着樹枝上叽喳的鳥,又不解又哂笑地問曹璐:“你難道不是醜逼嗎?”

章勇爸媽來學校鬧事,說他家孩子腿被燙傷了,必須要向學校讨說法,腆着貪婪的嘴臉提出高額醫療費。

面對一群大人的指指點點,安子清冷漠地像是看一場鬧劇,她第一次拜托安慶威幫着她處理學校的事情,安慶威坦然賣了這個人情。

不知他怎麽處理的,結果很合安子清的意。這件事鬧得很大,中心人物卻不是她。

學校通報處分了曹璐和章勇,後續校理事會商量是否勸退。

後來曹璐已經崩潰,破罐子破摔,和章勇在外邊厮混。

後來班裏的女生開始有了新的話題,輿論慢慢萌芽,說她被踹了。

“睡過”,“惡心”,“醜逼”,“不要臉”經常和曹璐挂鈎,加上她成績本來就在年級吊車尾,班主任之前陸陸續續找過她幾次,最後一次讓她停課回家想想清楚。

曹璐被她媽領走那天,經過窗戶時狠狠瞪了安子清一眼。

就仿佛她所有的不幸,都是安子清帶來的。

安子清那段時間心思漂浮,每天活着如同行屍走肉。安慶威的生意逐漸步入正軌,賣了她個人情後覺得她遲早會低頭回去,也懶得管她。

那天她不上夜自習,回家比較早,經過了一條小巷。

斜刺直接沖出來一條張着血口的黑色大犬,撲到她的褲子上撕咬,安子清臉色慘白地踹開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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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狗流着涎液,眼白突出,狗嘴在呲牙時皮肉向上蹙起,一副兇相。

她的力氣太小了,狗很快又撲上來......

狗連着撲咬了她三四次,曹璐才慢悠悠走出來,那條惡心的狗蹭着她的手。

曹璐故作驚訝:“呀,我家狗對別人都不這樣的,一個巴掌拍不響呢。”她臉上洋溢着得意,“再說你身上那麽多病毒,我家狗咬了你,是不是還得打疫苗啊?”

後來她又被狗追咬過幾次,校服褲子上都是翻了線的血洞。

她晚上做夢都會被狗吠吓醒,湯華過來哄她。

看着她褲腿上坑坑窪窪的破洞,湯華有點憂慮,問她怎麽回事。

安子清說沒看清路摔的。

她未曾和湯華說這件事,再次上學帶了家裏的一把刀。

曹璐再次放狗時半天沒聽到動靜,等狐疑地過去時,眼前的景象如同煉獄,足夠留給她一輩子陰影。

那個柔弱的女生,手裏拿着的刀尖還滲着血,她腳底下的黑狗像破敗的風箱,呼哧呼哧喘着粗氣,一喘就是一嘴血沫,黑毛底下兩三處都是扁平的刀口。

安子清拿手背抹了下臉,臉上蹭過一抹狗血的殷紅,唇角勾起,“有本事再來啊。”

曹璐認出她的口型,心髒像被冰碴子淬了,頭一次被一個同齡女生吓得渾身都是恐懼和寒意。

那條狗的屍體不知曹璐怎麽處理的,之後再也沒有她的消息。

安子清的同桌被班主任換成了班長郭磊,郭磊人很憨厚,腦子裏沒有亂七八糟的想法,只是想學習,想賺錢。

安子清有時很羨慕這種人,很純粹。

章勇早就社會上混久了,心思本不在學習上,再也沒來過學校。

學校裏再也沒人欺負她。

安子清時而陷入夢境,大片大片的淵薮朝着她張開黑暗的大口,抑或是潔白的屋子被濃重的彩色顏料潑灑,無腳的女人默然注視着她。

似乎在質問她,清者自清,為何讓自己身陷囹圄。

安子清時不時從夢裏驚醒,大口大口的呼吸。

四周都是破不了的障壁。

她渾渾噩噩地上下學,那段時間她不知道別人在做什麽,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整個回憶都是飄忽而空白的。

有時候經過十字路口會倏然停下,咆哮着摁喇叭的車主會探出頭來,吐了口痰罵道:“有病啊你!”

她不再和班裏同學打招呼,也沒和傅綏說過話。

但是她總能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他。

她知道他應該注意不到她,遠遠綴在他後邊,這樣晃悠過了一段日子。

有天她見他拐進了她之前走的那個小巷。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只見傅綏站在交叉口,似乎在等什麽人。

不久曹璐出來了,她似乎刻意打扮過,塗了眼影和唇膏,仍然掩映不住灰黑的臉色。

“什麽事?”傅綏斜挎着包,一只腳虛虛點在地上,似乎很不耐煩的樣子。

她見曹璐放低了聲音,一直急切地仰頭看着傅綏,手裏比劃着。

“有病”、“狗”、“刀子”等字眼和她的名字摻雜期間,傅綏原本不耐煩的墊着腳,此時也慢慢踩到實地上。

傅綏背對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曹璐看起來終于急了:“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什麽人!她自私,陰狠,心眼兒也不好!什麽時候坑了你都不知道。”

安子清像是等着審判的罪人,此時茫然地看向那邊的方向。

鼻腔像是被濃稠的海水灌入,她感到呼吸困難,她在下墜......

良久,少年清冷的嗓音咳了一聲,似乎是認同了對方的觀點。

“你說得對,她自私,陰狠,她心眼也不好。滿意了?”

她看到傅綏要離開的身影,曹璐還拽着他想要糾纏。

而她在沒有光亮和任何聲音的海水中,向着窄暗的深淵堕落下去,永遠踩不到實處。

不過是六年而已,春夏秋冬,草木枯榮,葉子從生到死走完六個輪回,卻足已讓一個人不停墜落。

她用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來療傷。太深的傷口愈合過程中總伴随着發炎潰爛,前一半大概就是這種疼痛感和無力感。至于後一半,則充斥着自暴自棄和涅槃重生相互交疊的掙紮與反擊。

這幾天畫室沒人代課,何老板也很為難,這幾天偶爾旁敲側擊地打探她的身體狀況。

安子清有點愧疚,這段時間反複生病,已經給那邊的人添了太多麻煩。

她簡單回複,明天就能上課。

她下午去醫院檢查,沒去太遠的,照樣去了旁邊的武警附屬醫院。

裏邊的人不多,簡單檢查完以後,醫生的臉色有些凝重,建議她再多做些體檢。

她沒當回事,只拿了些消炎和抗病毒的藥。

拿着醫生給的開藥單正要下樓,卻瞥見個熟悉的黑色身影。

她在四樓拐角處藏了一下,看到傅綏拎着保溫桶,面無表情地朝着住院樓那邊去了。

他似乎心裏想着事情,安子清跟在他後邊,見他進了電梯。

電梯數字跳躍着,在八樓停了一下,又接着在十樓停了一下,然後箭頭開始朝下。

安子清進了電梯,先摁了八樓按鈕。

八樓似乎很安靜,幾乎都是vip病房,有護士狐疑地問她找誰,她只是說跟着人跟丢了。

護士見她手裏還提着一兜子藥,以為她幫人取了藥,還好心地給她指了指病房的方向。

安子清道了聲謝。

然而還沒等她走完半圈病房,前邊的門突然打開了,安子清正無處可躲,卻見他并沒有回頭,而是徑直朝着來時的電梯去了。

安子清走到剛才他出去的那間病房門口,小心翼翼地朝裏邊看了看,因為衛生間擋着視野,電視機裏邊播着娛樂節目。

一個女人絮絮叨叨:“骨頭湯,豬心,豬肝都養不好你,說吧,你想吃什麽山珍海味!”

另一道男聲有股少年音的感覺,“我們隊長都沒說啥,你唠叨什麽呀。”

“喲,我都替你害羞,趕緊好了回學校去吧。”裏邊的女人打開門,正好和門外安子清臉對臉。

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誰啊?”

安子清愣了一瞬,搖搖頭:“不好意思,找錯了。”

然而耽誤這一刻,裏邊的男生拄着拐出來了,眼裏有片刻驚豔閃過,“我好想見過你。”

“什麽?”

安子清和女人同時發聲。

“在學長手機裏。”個頭很高的男生此時有點青澀,給她讓開路,“要不,你進來坐會兒?”

安子清也不知為什麽成了這樣,男生的媽媽在旁邊切着水果,頗有些揶揄地說,“那你們倆好好聊天。”

男生有點怨怼地看了他媽一眼,臉都紅了,還撐着裝話唠:“我就說嘛,我沒有記錯,之前綏哥來看我的時候,他的屏保和聊天背景都是你。”

安子清沒忍住,“那張照片什麽樣子?”

男生的臉都紅了,嗫嚅半天:“反正......反正穿着綠裙子。”

好吧,安子清大致知道是哪張照片了。

男生很外向,聊熟了就開始叫嫂子,很誠懇道:“綏哥真的特別好,我感覺他超級喜歡你,他上次有早會,還說要去給你送飯……”

安子清聽不下去了,想轉移話題,視線移到他吊起來的腿上:“你的腿是怎麽回事?”

他嘆了口氣:“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啦,就是演習的時候我給隊伍拖後腿了,綏哥回頭救我沒有成功,導致我被誤傷了。他後來一直就很愧疚,經常來看我,給我帶好吃的。剛出事的時候,他還要幫我支付醫療費用,好在後來學院承擔了......”

男生笑得釋懷:“他一直因自己放棄了個弱者感到恥辱。其實他不必恥辱,因為他是為了大局考慮嘛,我一點都不會怪他的。”

安子清愣了,一個外人竟然比她都通透,一些模糊的現實也逐漸明朗起來。

是了,傅綏會在高空墜物時不顧性命地護着個未曾謀面的女生,會保護自己的戰友,可能從前對她有過一絲憐憫,也會為高中沒護好她覺得愧疚沉重。

安子清不知想到什麽,下意識應和:“他還真的很好。”

男生心思單純,笑起來不管不顧,就會眯起眼睛,“綏哥就是很好呀。”

安子清走的時候,男生拄着拐,硬要送到門口,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你和綏哥什麽時候還來呀?等我出院請你們吃飯。”

安子清淡笑着擺擺手:“不用了。”

以後也不用了。

她去工作的時候同事們都很擔心,她只是感到愧疚,也不懂怎麽回應別人盛大的好意。

何老板聽說了她的情況甚至要減少些工作量,多加點工資,讓她原本就空無一物的心感到墜痛,她慌忙拒絕了。

沒在單位吃飯,直接點了蓋飯的外賣。誰知送過來的時候,油淋淋的菜和米飯全都黏在了一起,吃起來也是半溫半涼,索然無味。

她胃口不好,吃了幾口難以下咽,收拾好扔掉了。

門鈴突然響了,她從貓眼往外看,那人穿着外賣員的服裝。

她警惕地說:“你是不是送錯地方了?我的外賣已經到了。”

那人看起來趕時間,又确定了幾次地址,“就是你家的,一位女士點的。”

話音剛落,他不由分說把手裏的東西放在門口,匆匆坐電梯下去了。

安子清又等了一會兒,樓道靜悄悄的,沒有人的動靜。

她開了門,外賣靜悄悄地放在門口,是一份清淡的日式叉燒飯,地址也确實是她家。

小票顯示李女士和虛拟號碼。

還沒來得及細想,何老板又打電話過來和她商量近期的課程調整和美工單子的事情。

安子清自然而然地打開盒子,在淡香撲鼻裏把飯吃飯了,順便将最近重要的事情大致厘清。

等壓了電話以後,她給李籽發消息:【你給我點了外賣嗎?】

李籽一直沒有回複。

而上一條信息還明晃晃地挂在那裏。

【也許你給的只能是皮毛,他給你的卻是血肉。】

安子清的指尖在手機屏上懸空好久,然後落下來,打字:

【李籽,是不是你也覺得我該放過他?】

第二天晚上李籽給她回複。

【外賣不是我點的。】

【有時間嗎?晚上六點你家樓下,我車上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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