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別作踐我了,行不
安子清很久以後回記到這一天,她那天下午應該還想着見傅綏一面,然而卻先等到了安慶威的電話。
她買了晚上的機票飛去塢城,到了醫院的時候,湯華已經被送進去做急診檢查了。
湯純也在,才說湯華近期時而抽搐,然而安子清不常在家,湯華又非攔着死活不讓她說。
結果今天湯華上廁所,湯純正打算上學就聽見裏邊一聲悶響,她才發現湯華已經栽地上了,怎麽扶都扶不起來,還嘔了一口血。
安子清全身跑得出了汗,面色卻冷的吓人。
醫院一整排的玻璃門窗反映着冷冷的青光。
湯華做急診檢查的時候醒過來一次,眼睛眯出條縫,安子清連忙湊過去。湯華摸索到安子清的手臂,輕輕拽了拽,“瘦了。”說罷又暈了過去。
安子清死抿着唇,除了睫毛簌簌眨動了幾下,也沒有再多的動作。
醫生給湯華檢查完才出來,一臉凝重,安子清就知道不是什麽好情況。
“她之前有抽搐,水腫,或者嘔吐,出血,呼吸困難這些情況嗎?”醫生拿着筆記錄。
湯純臉白了,“有,會抽搐和吐血。”
醫生口罩後什麽表情看不清,但明顯有點生氣,“都病成這樣了,不趕緊往醫院送,你一個小孩子照顧得了嗎?”
“經過初步檢查,她現在有很嚴重的代謝障礙,應該是器官系統功能嚴重紊亂,還需要進一步檢查。”
她想問去哪繳費,醫生卻說已經繳完了。
安自清,恍恍惚惚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将醫生的話記了個七七八八。
她接着打電話給安慶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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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慶威打來電話頗有邀功的樣子:“知道嗎?多虧了醫院給我打電話,她的住院費還有檢查費都是我墊付的......”
安子清将手裏的東西揉成一團,此刻此景還能冷靜下來精明地算計,“你賣我媽畫的那些錢,也應該夠付醫藥費了吧?”
安慶威也火了,“他媽的白養你了,有這麽跟老子說話的嗎?”
她直接挂斷了電話。
陪了湯華一天,晚上湯純回來了,護士說病房留一個人就行,所以湯純說要留下,順便補補作業。
她走的時候,湯純把家裏鑰匙給了她,憨憨笑着讓她注意家裏的水電安全,然後眨眨眼:“你可以睡我那屋哦,超級暖和。”
安子清接過鑰匙,輕笑出來:“知道了。”
她走到外邊,大衣的衣襟敞着,匆忙過後有種眩暈的感覺,好像這段時間一直踩不到實地上。
兜兜轉轉,麻煩都是人為造成的。
怪不得他人即地獄。
走出醫院很遠,她摸出打火機,煙盒裏就剩兩根煙了。
一簇清淡的紅橙艱難地燃起來,安子清湊近裹着火苗才點着煙,周圍行人來去匆匆,偶爾有幾個注意到面容妍麗的女人。
她抽煙的動作也很輕很優雅,細腕偶爾從大衣袖露出來,點點猩紅藏在餘燼裏。
剛抽完一根,便發現兜裏的手機又開始震動。
她拿出手機,才看到通話記錄裏邊有十幾個未接來電,除了有兩個是李籽的,其餘都是沒有備注過的號碼。
應該是她在醫院想事情,沒有察覺到。
她似有所感地接起來,“喂?”
那邊沒有雜音,傅綏的聲音空曠又寂寥:“我一直在外邊等你,你們同事說你回了塢城。”
“嗯,有事。”
她說的是實話,她請假請的匆忙,也沒有詳細說,就說回趟老家有急事,好在她下午沒課,老板給準了假。
“你在哪裏?”
安子清把煙頭扔到旁邊的煙頭垃圾桶裏,沒有說話。
傅綏的聲音甚至有些懇求的意味:“在哪啊,我想去找你。”
“就讓我見你一面吧。”
安子清說:“你知道你撒嬌什麽樣嗎?”
她說話毫不走心:“就好像我在作踐你。”
外邊的空氣都快把她手凍麻了,她才聽到對方的回複。
“那你別作踐我了,行不。”
湯華的家裏還是老舊的暖氣,沒有地暖,家裏的兩床被子已經被拿到醫院去了,安子清蓋着層薄薄的毛巾被和自己羽絨服,醒來以後鼻子都是涼的。
洗漱的時候水都是冰的,漱完口牙齒又涼又麻。
安子清也沒心情化妝,稍微淡淡地塗抹了一些,便去街上買早點。
挨着醫院還有賣早餐的就那一條街,即使再不願意,本着速戰速決的原則,她還是走過去了。
總共幾家早餐鋪子人擠人,湯華吃不成甜點,安子清挑了焙子和千層餅,給湯純買了些奶黃包,又要了三碗豆漿,都打包帶走。
她點的多,後邊的老太太不樂意等,見她終于要走了,嘴裏罵罵咧咧還硬要往前擠。
喉嚨裏呼嚕呼嚕咳着痰,手随便撸了把鼻涕,也不知往哪蹭。
安子清拿了東西,感到身後硬往前拱的老太太,雲淡風輕地閃開,只聽後邊重物倒地和一片兵荒馬亂的聲音。
兩個人正拽着老太太胳膊扶她:“誰叫你非要擠,差那一分一秒嗎啊?自己腦袋磕碰了還得去醫院。”
其餘的人事不關己高高挂起,都仰着頭急躁地等着什麽時候能排到自己。
老太太陰狠的咒罵聲傳過來。
“哎喲,現在的女的一點禮貌都沒有,淨是狐媚子臉,騷/貨。”
出了早餐鋪子,熱烘烘的水汽和吵鬧的人群全部向後湧去,安子清終于舒了口氣。
一路往南走,路過瓊風校門口都沒停留,再往下走是一個小型菜市場,她抄近道從裏邊去醫院。
前邊突然傳來若有若無的吵鬧聲,人群黑壓壓的圍在邊緣,安子清渾身崩緊,潛意識緊張和排斥。
在一個蔬菜鋪子前,一個男人正揪着女人的頭發往糊着塑料布的臺面上撞,一聲聲的鈍響把周圍人吓得遠離三尺,都沒有人敢勸架。
男人似瘋魔般目眦欲裂,下手沒有輕重:“家裏的錢藏哪了?趕緊給老子。”
女人哭哭啼啼:“我不給,給了你又要賭。”
“敢管老子了,真是給你臉了是吧?”
女人嘶啞地哭嚎着,鼻涕一把淚一把,蔬菜鋪子的西紅柿和黃瓜骨碌到地上,菜鋪的老板娘躲在旁邊,卻拈着手厲聲斥責:“這些東西,你們倆之後都要賠的啊。”
周圍看好戲的人也指指點點,卻沒有一個敢上前。
男人突然被拉扯開,緊接着肚子上挨了一腳,他摔到地上的時候還有點愣,爬了半天才爬起來,赤紅的眼睛四處亂瞟,“誰他媽敢打老子?”
然而周圍已經沒有人影了。
安子清拽着曹璐往外走,曹路一路哭哭啼啼,嚎得沙啞難聽。
安子清剛把她扔在菜市場出口,她就順着門檻直接坐了下去。
旁邊賣煮玉米的無語的瞪了她們一眼。
安子清有些煩躁,冷眼看着她像攤爛泥般爬不起來,渾身的羽絨服黑乎乎的,裹着草屑,袖子處帶着一個粉色的袖套,已經髒的看不出顏色了。
曹璐抹了一把臉上的鼻涕和淚,終于仰起頭:“看我現在這樣,你是不是很得意?”
安子清冷哼一聲,“得意?你是說都不用我報複,你就能慘成這樣。”
曹璐哭嚎得更響亮了。
“閉嘴!”安子清蹲下身來看她,像看垃圾:“你倒是造謠啊,偷東西啊,放狗也行。那麽多辦法,怎麽一個都不用了呢?。”
曹璐緩緩扶着旁邊的欄杆站起來,哭了半天也累了,時不時地抽噎:“你是不是想我死了才好。”
有一瞬間,安子清覺得麻木無趣,只想回答是啊,那你就去死嗎?
可是現在的她心性淡漠,時光遙遠的匕首再次捅到她心裏,只有悶悶的鈍痛。
此時甚至鈍痛都算不上,畢竟一把匕首捅在虛空裏能有什麽效果呢?
“我在班群裏看到了。”曹璐抽噎了兩下,“你和傅綏在一起了?”
安子清有些詫異,從來沒見過自己過得慘成這樣,還有閑工夫搭理別人的事情。
“沒在一起,分了。”她笑了笑:“玩兒的。”
曹璐抹了把眼角,“你們都在帝都吧,你走了以後,傅綏找了你好久。”
不想再聽一遍渲染過的故事,安子清打斷了:“郭磊和我說過。”
“為什麽啊,你不是很喜歡他嗎?”
“喜歡也是當年的事,這麽長時間過去了,我不喜歡不在乎我的人。”安子清冷笑,“他還說我心不好呢,難道我還得裝好人到最後?”
經久的往事說起來像是一場笑話,只有那人的話像根軟刺一樣紮在她心裏,難以拔除。
她昧着良心說出這番話,果然看到曹璐臉色難看到不行,就像衆人追求的一朵高嶺之花被不珍惜的人采拮了,然後又棄它如敝屣,連帶當初的追求者也是種受辱的感覺。
一場好戲看完,她覺得沒意思,拍拍手要走人。
曹璐卻突然笑起來,她原本哭得通紅的臉又出現裂隙,一時沒忍住,豆大的眼淚掉了幾滴。
安子清不知她到底是哭還是笑。
“我就說你怎麽會突然轉學。”曹璐偏頭咳嗽了兩聲,有點喘不過氣的感覺,“章勇對付你,班裏的女生排斥你,我也給你找了不少麻煩,都沒見你有什麽反應。”
安子清那時便有情感缺失症的苗頭,不過安慶威是個不夠格的父親,湯華收留她就很辛苦了,能保證她溫飽已是不錯,一時間,周圍沒有人注意到她這樣的狀态。
這種狀态往往伴随着毀滅性,表面看起來只是一個人逐漸變得冷漠,實則患病的人會用極端的方法排斥周圍不喜歡的人或物。
她當時被流言蜚語擾的煩不勝煩,受到傷害後又睚眦必報,徹底和讨厭的人劃清了界限。
很多事都是她刻意破罐子破摔的,所以章勇被逼急了亂咬人,曹璐被她逼瘋,也該在她的預料當中。
曹璐停課在家,名聲又不好,當時的情況沒比安子清好多少,班裏的閑話壓得她喘不過氣,學校也不再護着她,她絕望的時候跑去找安子清。
明明她們兩個都是弱者,她還存着一絲僥幸,安子清原諒她的話,至少能讓她卸下少許負擔。
可安子清對她的冷淡和厭惡直接刺痛了她......
“傅綏那段時間怕章勇報複你,天天跟着你回家。”曹璐臉色灰敗,“所有人都放棄了我,包括我父母。卻還有人陪着你。”
那天她像個潑婦般抱怨了半天,把安子清的短板和不堪全部揭示在她喜歡的男生面前,心裏滿是報複後扭曲的喜悅,擡頭卻看見傅綏厭惡的臉,她慌張地去追傅綏。
“你猜他說了什麽?”曹璐笑笑。
想起那天,傅綏回過頭來,眼睛清明,“如果她都不好,那你算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