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你不能不負責

安子清想着事情,正在用力洗衣。

水流突然變小,傅綏的手抵在上邊,擋住了水流。

他蹙着眉抓住她的手,“不冷嗎?”

她愣了一下,抓着她的手溫暖有力,她抽出來,“不冷,你先出去,等會兒就洗完了。”

她腦子裏的天秤劇烈晃蕩,走吧,快點出去。

傅綏卻堵住了後路,從她手裏抽出衣服,“我自己洗。”

這邊旅館的暖氣還不是很完善,室內溫度偏低,安子清想到自己在湯華家住,睡一晚上鼻子都要凍僵。

沒想到傅綏這種嬌養出來的富家子弟,也得受這種罪。

傅綏費力地找地方晾衣服的時候,她忍不住曲指蹭了蹭他鼻尖,熱的。

衣服剛晾上去,傅綏愣了一下,及時捉住她的手,聲音怔滞:“我錯了,別不要我行不。”

“我不逼你和我結婚,不和你吵架,我爸媽也可以等。”傅綏扯了扯她的袖子,“我不做你不喜歡的事了。”

“嗯。”安子清受不了他太過卑微的剖白,簡直刺激着她的良心,“昨晚沒休息好,就再睡一會兒。”

她給他買的衣服還算合身,穿在傅綏身上不算緊,又正好勾勒出他颀長消瘦的身子。

傅綏委曲求全地窩在單人小床上。

安子清無事可做,坐在另一張床上,撐着床沿想事情。

“冷嗎?”傅綏遞過來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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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子清敷衍地抓了抓,“不冷,你趕緊睡吧。”

接觸到微涼的指尖,傅綏往裏邊讓了讓,剩下的地方正好能睡一個人。

他把床分了她一半,有點期待地說:“你可以抱着我。”

安子清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爬上去抱住他,身上暖和了很多。

手機上是最近時間的機票,她問傅綏身份證號,他警惕地轉身看她,“你想送走我?”

“不是,和你一起回。”

晚上傅綏睡飽了,撐在窗口,撐着身子努力朝上看。

普通的T恤休閑褲他也不挑,衣服不算寬松,弧度分明的蝴蝶骨凸起,下圈衣服寬松,裹不住消瘦的腰線。

安子清沒帶煙盒,漫無目的地靠在床沿上,順着傅綏的目光看過去,視線本來就狹窄,卻能看到幾顆很亮的星星。

她洗幹淨了壺,燒了壺熱水,一杯倒出來晾着,剩下的倒在盆裏,浸濕了毛巾。

“過來。”

傅綏聽話地松開手,走過床和桌之間逼仄的通道,坐在她對面。

“閉上眼。”

他閉上眼睛,臉上突然被暖烘烘的毛巾覆蓋,從額頭到臉頰,小心翼翼地蹭過他的眼睑,鼻翼,游弋到下半張臉,來來回回換水擦了好幾遍。

傅綏睜眼的時候有些茫然的乖巧,睫毛沾了水的重量濕漉漉的,只有兩只深棕眼睛清亮無比,嘴唇被擦的泛紅。

安子清掐着他的下巴感慨:“誰叫你不閉嘴。”

“為什麽給我擦臉?”

安子清回衛生間倒水,“睡完了,旅館的床上髒。”

她轉身撞在他身上。

他肌肉硬實,骨骼也清奇,撞得她悶聲抱怨了一句,“別老是神出鬼沒的。”

他搶過盆放在地上,“現在幹淨了嗎?”

逼仄的衛生間裏是坐便,浴池,還有一個用塑料布遮擋的花灑,傅綏将她壓在流理臺上:“幹淨了嗎?”

安子清不适應這樣的狀況,脖子向後抻着,“幹淨了。”

傅綏終于退後一點,讓她的腳能夠站在地上,又有點疑惑:“那你為什麽還不親我?”

安子清從一片混沌中脫身,他又要拽她衣服,安子清扣住他的手,紅繩從他腕骨處露出來,上邊的銀色墜飾有點咯人,傅綏趁機曲指和她五指緊扣。

導致她出去的時候身後就像栓了個人。

他小心翼翼地問:“你煩我了?”

安子清蹙眉,“我怎麽能知道你這麽黏人?”

她此時像撐着左右搖擺的破船,在暴風雨的傾軋下自己都保護不過來,更別提船上的船客。

她多希望傅綏在這種事上能開竅點,認清她的為人,放任她暫時栖息停靠在孤島上邊。

她想到搬了家以後,她一直封閉在家。

那段時間屋子潮濕,窗外寒冷,塢城下了場很久沒下過的雪。

高二退學的日記本上,留着她少數幾篇日記,最後一篇很是簡短:

他的身影是我青春裏唯一的一束光,可那點光芒卻沒能照射進整片灰暗的陰影裏。我已經連帶着将過往的那些傷害、恨意和他些許的好,統統一起埋在了過去。

現在的她正如安慶威所說,是個十足惡人,待在黑暗裏才覺得安全,可他總想把她拉出去,所以她只能傷了他。

安子清給湯華打了電話,說明天回去收拾東西,要回帝都。

湯華囑咐她在外邊兒注意安全,又問她需不需要她幫忙先收拾一些,安子清說不用了。

安子清将外衣脫在旁邊的床上,鑽進被子裏抱着傅綏,“你恨你爸爸嗎?”

“不恨。”傅綏自然而然攬住她,下巴輕輕靠在她肩窩上。

安子清沒有推開,說的話甚至有些冒犯:“他打你,罵你,甚至讓你被迫住校,吃不上飯,也不讨厭?”

“不啊,只是固定的時間段,做父母的也不是一開始就會。”傅綏聲音喑啞,泛着倦意,“再說他對我媽和我妹好就行了,揍一揍我也沒關系,誰叫我當時欠揍呢。”

“我爸對我媽很好的,有次我媽病了,他推掉了個很重要的會,趕回來給我媽熬粥煎藥。”

他扯了扯她穿着的薄毛衫,“我爸都行,你能不能只喜歡我一個。”

安子清輕笑出來,“那你為什麽喜歡我呢?”

良久,傅綏搖搖頭,“不知道啊,但是你每次離開,我都會想你。”

他像個懼冷的人抱住熱源:“很想的。”

窗外的景象迷蒙,四周圍牆環繞,只留下半寸天空,最為寂靜,只有傅綏的呼吸噴在她脖頸處,熾熱又清晰。

屋子裏飄蕩着清甜的氣味,安子清微微吸了一口,不知是她自己的,還是傅綏的。

比起窗外的空氣來,這種氣味更鮮明地充斥在她鼻腔裏,生拉硬拽她的感官。

她感到自己是在混濁的思考軌跡上運行,傅綏的重量壓在她身上,使她感到在盡義務的一種壓迫般的痛苦。

是害怕喝水當即會引起傷痛,而卻又祈求水的一種饑渴。

傅綏等她回答,只要是句敷衍的話他也滿足,可她的眉棱似青山沉入水中,顯得清冷默然。

像以前那只用雪白皮毛把自己裹住的白鼬。

安子清終于開口了,“傅綏,有些人一直坐在火山口。”

那些人頑劣的嘴臉,毫不在意後果的舉止,将她推向冷漠和陰郁,如果尚有一絲清明之地,她希望能留給他。

哪知他笑嘻嘻地抱着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眼神幽邃,“那我陪你一起坐在火山口,到時候火化也能在一起。”

安子清離開前,去了趟她母親的墓地。

傅綏要跟着一起去,買了香,水果,糕點,紙錢,清酒,蠟燭......

她清點着地上的東西,有些頭疼。她看望她母親從不會買太多東西,怕擾了她的清淨,也算是放過自己。

再說墓地說到底也是空殼,祭拜類似于除了儀式感以外毫無用處的例行公事,确實顯得小題大做。

早上,安子清發現她的手在傅綏的領口裏邊,而腳心則貼在傅綏腳背上,兩人以很親密的姿勢挨到一起。

她從心底覺得自己不會做這樣的事,但由于後背被傅綏按着,只能閉着眼裝睡。

過了不久,傅綏起床的時候輕輕抱了抱她,洗漱完畢後又蹑手蹑腳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在她側臉碰了一下。

等到外邊窸窸窣窣的動靜結束,傳來關門的聲音。安子清才睜開眼睛。

他們說好去完墓地直接返回帝都。

傅綏住的旅館是這幾年才建起來的,聽說這裏原本是個工廠,廠長在建這棟公寓時,原本是想把它當作員工宿舍。後來被別人買了,建成了旅館,稍微重修了一下,才這麽簡陋。

現在是初春,這裏的景致則過于單調,傅綏在外邊等她,兩人打車去墓地。

踏着雜草叢生的小徑,傅綏在前,安子清随後。

走着走着,安子清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前面人的背上。傅綏脫去了深色的沖鋒衣,裹在深綠色襯衣下的肩膀很寬闊。

傅綏的方向感很好,墓地雖然說在山上,也得七拐八拐半天。安子清之前和他形容過方位,他居然沒有停頓地一直朝正确的方向走。

快到地方,傅綏答應在後邊等着,安子清去了墓碑前。

拜祭的流程很簡單,放供品,放花,默哀。她甚至沒什麽要說的。

安子清對母親的記憶沒有多少,加上脫離安慶威,感情這種東西在逐漸從她的身體裏剝離出來,讓她變得無欲無求,又堅不可摧。

高山墓園周圍的雜草随着冷風晃蕩,安子清睫毛上凝成細小的水滴,冷氣從眉心到鼻梁,直到貫穿了全身。

傅綏默默跟在他身後,不做聲,只是偶然擡頭看看前邊的人,手橫擋在她身後,是保護的姿勢。

安子清早上回去找了湯華,拿回行李和她媽剩下的那些畫,此時從傅綏手裏接過來,放在地上打開。

她利落撕開箱子封面,将裏邊的畫一幅幅拿出來,手伸向傅綏,“打火機。”

傅綏手揣進兜裏,他擡頭仰望瞬間被陰影包裹的天空,強風正吹略雲層。他遲疑了一下,沒掏出來,“要不算了吧。”

“給我。”安子清眉眼冷靜,一點都不像是沖動所為。

“咔噠”,打火機在寒風下燃起細微的火苗,冰藍的芯子左右飄搖。

但這也足夠了。

安子清沒有猶豫地将畫紙靠近火苗。畫紙很容易就點着了,色彩飽滿,凝固着無數心血的畫紙變得破碎,完全付之一炬。

安子清機械性地一幅幅點燃,看它們卷起,萎靡,直到成了焦黑的灰燼。

與其讓它們輾轉于人們手中,不如早點燒掉。

傅綏看了看手表,皺着眉。他無權上前阻攔,任她按照自己的意願處理這些東西,卻敏銳地發現她拿着打火機的手在顫抖。

畫卷很快便燃燒殆盡,只剩壓在箱底的最後一幅。這幅是傅綏幫她買的,這幅畫幾乎是她媽畫作中唯一不是那麽吊詭奇特,反而透露出平凡和溫情的一幅。

安子清的手劇烈顫抖着,伸進箱子抓了好幾次才抓住畫軸。她唇色略顯蒼白,趁着即将被風吹滅的火苗湊了上去。

“等等!”傅綏幾乎是從火苗舔舐裏搶下這幅畫,“這幅送我吧,行不?”

不行。

安子清唇色蒼白,擡眼的時候看到他純然的眸子。

她說不出拒絕的話,還是松了手,“想要就拿走吧。”

傅綏接了畫,手微微蜷起,不知道怎麽安慰人,只是虛虛抱住她。

“她臨死前讓我之後再不要找她。”安子清很平靜地往山下看去,“快日落了,我們回去吧。”

到了山下,手機恢複信號,傅綏很忙地接了好幾個電話。

去了機場候機的時候,傅綏拎着她的行李,自己只有一個背包,另一只手和她牢牢嵌在一起。

安子清借着買水的由頭緩和情緒,回來以後發現傅綏那邊圍了兩個女生。

一個個子嬌小的女生害羞地遞出手裏的手機,眼睛飽含期待。

跟在她旁邊的同伴似乎在鼓勵她,也站在旁邊,笑嘻嘻地看傅綏。

傅綏似乎忙着回手機上的消息,似乎只是抽空看了她倆一眼,嘴巴動了一下。

遞手機的女生神色寥落,緩緩收回手機。那個同伴在旁邊一臉憤慨的樣子,邊安慰她還時不時瞪傅綏一眼。

傅綏都沒擡眼,所以沒看到。

安子清手裏的冰水泛着寒意。

無論在什麽場合,傅綏都該是耀眼奪目的那個人,憑什麽每天跟在她後邊,時刻面臨她陰晴不定的心情。

那兩個女生也朝超市這邊走過來,要微信的那個輕聲哭着,旁邊那個罵罵咧咧:“我就說他長了張渣男臉吧,拽什麽拽,不給就不給吧,拒絕別人也有些禮貌可以嗎?”

“這種男生都太普信了,你這麽好,長得也漂亮,是他眼瞎。”

“他怎麽就沒禮貌了?”安子清頓住腳步,平靜又蔑視地和兩個女生對視,“機場裏随便找人要微信就是禮貌?”

那個原本就苦大仇深的女生急了,出口不遜:“關你屁事!”

安子清冷笑:“要的時候膽子到挺大,就沒想好別人會不會拒絕?還是你們以為開盲盒呢,花了錢就想抽中好東西!”

眼看着對方又要口吐芬芳,傅綏過來拉她的手,“該登機了。”

對方立馬噤了聲,旁邊哭着的女生連忙拉着她走,“咱們也該走了,快走吧。”

一路到機場安子清都沒什麽精神,上飛機以後靠在傅綏的肩上,安心地閉着眼休息。

空姐推着餐車過來,傅綏比了個噓聲,輕聲說要兩杯溫水。

他剛拿了水放在餐板上,旁邊的人半阖着眼,“你和她們說什麽了。”

“我說:不給。”

安子清笑出來,眯眼看他:“就兩個字?”

“嗯。”

安子清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麽那兩個人覺得他不禮貌了。

“你知道你被罵了嗎?。”安子清拿來水喝了一口,她說得輕巧,“早知道還不如給她們,加了以後再删不就行了。”

傅綏有點不高興,淡聲道:“我是這種人嗎?随便加別人的聯系方式,和別的人搭讪?”

安子清喝到嘴裏的水突然噎了一下,轉而肺快被撐炸了,轉過頭咳嗆不止。

傅綏傾身過來,慢慢撫弄她的背,幫她順氣,“安子清,即使是我先招惹你的,你也不能不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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