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追逐的風終究沒有追到……
安子清在涼城待了八個月,算是在李籽父親麾下工作,專門接一些簡單的影視剪包項目,做UI設計。
工作很忙,過去的生活如同潮水般慢慢退後,以至于她有的時候從繁雜的工作中擡頭,傅綏默然站在原地看她的身影,還是反複出現在她腦海裏。
她看到清亮的眼睛變得寥落萎靡,時不時怨怼地看她,即使她熬夜到三四點也無法遣散出去。
她換了新微信,原來那波人裏也就李籽知道,剩餘的好友都沒來得及轉移。
李籽第二年初要和侯淩雲結婚了,給她發了請帖,微信電子版發了一封,又給她寄過來一封。
大紅镂金邊的請貼內側是兩人依偎在一起的圖片,還有下邊雙方的金色正楷姓名。
李籽:【下周六我和侯兒結婚。】
李籽:【說實在的,我私心可想你回來,但,看你自己吧。】
想了足足一周,距離李籽婚禮還差三天,安子清還是定了去帝都的機票。
于私交不說,連她手頭這份工作都是李籽幫忙的,在帝都也多虧了她照應,這份人情她永遠都還不清。
李籽家境在那,侯淩雲家也小富,兩人的排場很大,先按照西式婚禮在教堂起誓,接着去酒店露天場所完成後邊的儀式。
去教堂的時候,安子清戴着墨鏡,疏冷清淡,坐在最後邊看着前面的儀式。李籽瘦了些,穿着上緊下松的白色婚紗,臉上洋溢着溫柔喜悅的笑容。
她嫁了個神經粗,但是沒心眼又坦蕩的男人。
出教堂的時候安子清特意看了一下,根本沒有傅綏的影子,她才稍微放了心,跟着去了酒店。
交了禮金,李籽和侯淩雲在外邊露臺上被主持人攔住了,下不了臺。
安子清本來打算打個招呼就走,旁邊服務員問了她和李籽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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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子清斟酌片刻:“大學同學。”
于是服務員直接将她領到一個大包間裏,幫她推開了門。
看見裏邊的人,安子清腳步凝滞片刻,然而再回頭服務員早就走了。
陳波朝她招手,安子清只得硬着頭皮湊過去,挨着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上。
這個包間幾乎都是侯淩雲的朋友和舍友,安子清大多見過,簡單地打了招呼。
她想起來,李籽和她們美院那幫同學的關系不好,沒成想她是一個都沒叫,這裏幾乎只有侯淩雲大學同學,除此以外也就是李籽半道認識的富婆驢友。
十幾個人占了一個大圓桌。
陳波給她倒水找吃的,始終沒問她這段時間去了哪裏,讓她更是如坐針氈。
外邊有人起哄,新娘要扔捧花了。
喬濟明問陳波,董宇哪去了。
陳波嗤笑:“能幹嘛,指不定在哪翻紅浪呢。”
喬濟明這麽不識情趣的人都會說葷話了,“也是啊,以前他最愛湊熱鬧,這回都推掉沒來......我給他發個短信?看看有沒有拉窗簾。”
陳波笑着和他打鬧幾下,卻倏然發現旁邊空了,這才懊悔他倆話題走向不對。
他錘了喬濟明一下。
喬濟明還捂着胳膊,不知所以然,“瘋了你?”
人們的喧嚣聲更大了,安子清微微仰頭,只見看臺上的新娘舉着捧花,做出要往一個方向扔的虛勢,人們便拼命地往那一個方向擠去。
可是李籽又及時收手,轉而又作勢往另一個方向扔。底下的人便被這捧花戲弄,一會兒東一會兒西地亂跑,十分滑稽,卻也樂在其中。
李籽妝容很好,嬌媚多姿,笑起來帶着喜氣,侯淩雲旁邊拍着手,生怕不夠熱鬧,正一臉寵溺地望着她。
李籽逗累了,正打算随便扔,卻注意到被人群包裹的很是尴尬的安子清。
她眼中閃過巨大的驚異,帶着欣喜,竟然激動地又蹦又跳,拉着侯淩雲的袖子示意他也往這邊看。
安子清靠在旋渦邊上,朝李籽揮了揮手,笑了笑,意思是她要走了。
誰知李籽見她要走有些着急,突然不再戲耍臺下的人們,而是順着細長的舞臺往靠近她的一側走來,待距離已經不能縮進,突然将捧花抛向了她。
安子清人都愣了,她和李籽不遠不近,中間也有人想截下捧花,可是這花巧妙地躲過無數雙手向她飛來。
她有點吓到了,反而連退數步。
眼看着捧花即将落地,旁邊一雙手就勢一攬,将捧花摟回自己的懷裏。
人們紛紛往後看,起哄的聲音裏有好奇和惋惜。
安子清舒了口氣,往旁邊看去,一下子愣了。
只見傅綏抱着那束花,清瘦了些,五官的銳角更加突出,半張臉隐匿在陽光斑斓裏,還是沉隽幹淨的模樣,臉上沒有波瀾,甚至沒有怨念。
還好,只要人還好,安子清就當他沒事。
這樣才能騙着自己卸下心裏的負擔。
她率先別過臉,在起哄聲更甚之前離開他身邊,朝着外邊走去。
她一路走到包廂門口,剛停了一步,後背結結實實撞上個人。
傅綏蹙着眉,在追趕的過程中,懷裏的花也東倒西歪,枝蔓橫陳。
慘不忍睹,像他這個沒人愛的笨蛋一樣。
他目光清淩淩的,原本想說什麽。安子清拉開了包間的門,他那些說不出口的話徹底堵在了嗓子裏。
見到傅綏進來了,包廂裏氣氛更熱,人們對吃的已經沒什麽興趣了,開始玩桌子上準備的抽積木游戲。
喬濟明的平衡感出奇好,将桌子上的積木累疊成一個上窄下寬的塔,接着就是桌上的人輪流抽積木,誰把塔抽塌了誰就輸了,輸的人照樣選擇喝酒或是真心話。
第一輪一個女生抽塌了,這個女生是李籽在英國認識的驢友,比他們年齡都小一些,但是人膽子大,性格也潑辣,直接選了真心話。
人們起哄問她,對桌子上哪個男的感興趣。
女生直接指了傅綏。
衆人笑了一陣,後來也明白都是情理之中,沒什麽勁頭起哄。
後來玩的輪數多了,人們掌握了技巧,積木塔塌得越來越慢,等搖搖欲墜的時候,正好輪到陳波和安子清了。
陳波先來,其實按照構造原理,裏邊有一兩個積木塊還是相對安全的,誰知陳波直接抽走了個邊緣的,積木直接倒塌。
連喬濟明都看出來點東西,揶揄地戳了戳陳波。
陳波這回沒讓人們問真心話,直接痛快地喝了杯酒。
安子清此時就像被困在冰川裏的魚,眼看着探出水面就能吸一口氣,可總隔着層薄薄的冰層,在包間裏的時間變得漫長,身上也燥熱起來。
下一輪還沒等抽幾個,到了傅綏,原本絕對安全的積木,他抽出了最危險的一塊,積木塔直接塌了。
在人們詫異的目光中,他居然沒選酒杯一口悶,而是選了真心話。
剛才那個活躍的女生直接問他有過初戀嗎?
他說有。
女生一挺激動了,接着又問最喜歡初戀哪個部位。
傅綏神情陰郁,“這是下一個問題。”
氣氛陡然火熱,每次積木塔到了傅綏前邊的人,那群人故意挑危險的抽,等到了傅綏已經千瘡百孔了,傅綏也毫不在意地抽,不斷回答人們的問題。
“最喜歡初戀哪個部位?”
傅綏喝了一杯酒,“手。”
陳波沒攔住,只得讪讪笑着,“傅綏喝了一杯又答了個問題,下一把是不是不用罰了?”
誰知傅綏不領情,照樣抽,輸了也不告饒,喝酒又回答。
“她送的哪個東西你最喜歡?”
“關東煮。”
安子清突然發現,這麽長時間,她甚至沒送給他能夠保留的東西。
“用個水果形容一下她吧。”
“木瓜。”
不知情的人開始笑起來,不知想到什麽東西,表情也意味深長。
陳波攔了半天沒攔住,焦頭爛額,回頭看着安子清,朝她抱歉一笑。
一群懂的人和不懂的人玩,安子清意興闌珊,直接提起包穿好衣服,和陳波說去趟洗手間。
明眼人都知道她這是要走。
陳波默默點了點頭,也沒有立場阻攔。
一個女生有點尴尬,嗔怪:“咱們是不是玩得太鬧騰了?別把人家煩走了。”
其他人也才反應過來,“就是,李籽結婚,大多數人還是來吃飯的,大家別鬧得太過了。”
安子清搖頭,“是我自己的原因,我趕飛機,你們繼續玩吧。”
她疾步往外走,後邊突然傳來玻璃摔到地上的破碎聲。
“安子清!”
安子清兩腿像是灌了鉛,從後頸往下生鏽般鈍痛。
後邊陳波扶着傅綏。
他喝醉了,安靜地仰頭靠在椅子上,脖頸拉出條脆弱的線。
薄薄的高腳杯在他腳邊成了碎渣,他嘴裏不斷喃喃“安子清,別不要我......”
知道他倆關系的還好,大多數人處于懵逼狀态,突然意識到喝醉酒反複念叨一個人名字,這倆人絕對不簡單。
剛才玩游戲的時候,她們都知道各自名字,有個女生指了指傅綏,朝門口安子清小心翼翼道:“姑娘,他好像叫你呢。”
安子清這回徹底走不了了,幾乎是在別人目光壓迫下走回去,走到傅綏面前,“站起來。”
他眼神迷離,似乎剛才喝的酒全灌在眼睛裏了,“起不來,你扶我。”
安子清不伸手。
傅綏擡眸,有點委屈地又叫她:“安子清......”
“別叫了。”
他唇抿成條直線,下唇豐潤又淡,默默垂着頭,兩側的手攥緊了椅子扶手。
要多可憐多可憐。
衆目睽睽下,安子清腦子裏像安了個蜂窩,裏邊嗡嗡作響,一片混亂,只得扶着他的胳膊:“我送你回家。”
傅綏眼眸棕潤清亮,霎時牽住她的手,“好啊。”
陳波給他們讓開路,從另一側幫忙扶着出了門。
傅綏倒是沒把重心都放她身上,不過一路上躲着陳波,就往她這邊倒。陳波無奈,順勢放開了手,問她:“你知道他家嗎?”
安子清蹙着眉說知道。
誰知傅綏報出了一串陌生的地名,安子清打車的時候還再三确認,旁邊的人睡得一塌糊塗,只是一味往她肩上蹭。
到的小區是近幾年才建起來的,接近市中心,裏邊物業工作到位,綠植很多。
好不容易熬到下車,司機收了錢,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倆笑,“小情侶戀愛就是黏人。”
安子清忍着火氣,不算輕松地扛着他,按照他的指路,一路到了樓房底下。
傅綏從兜裏掏出卡讓她刷,乘電梯上24樓,到了家門口又要輸入密碼或指紋開鎖。
安子清的情緒處于臨界點,都想把人扔在這裏直接走,可酒的效力看來不小,傅綏眸色茫然,仍然辨認着按鍵,斷斷續續摁出六位數密碼。
安子清愣了,是她身份證上的生日。
理論上來講不是她的生日。
家裏沒人知道她的生日,連身份證上的都不一定是真的。
她心情複雜地把他扶回屋,又送上床。
傅綏不睡,硬是撐着眯着眼睛坐在床沿,兩條腿耷拉着,眼睫也困意滿滿地垂着。
安子清從廚房燒了壺熱水,倒在盆裏和冷水混起來,擰濕毛巾回去給他擦臉。
他的臉頰被水汽蒸得有些泛紅,傅綏仰着下巴很舒服的樣子,安子清擦的差不多,開始逐根擦他的手指。
她一直都有輕微的潔癖,不喜歡別人碰她,不喜歡別人來她家,連帶邋遢的男生都讨厭,此時卻能耐着性子一根根給他擦幹淨,順便還能從他領口裏捏出幾片殘碎的花瓣。
偏他神志不清,并不領情,生硬地抓着她的腕骨:“你去哪兒了?”
安子清揮開他的手,站起來要去換水。
傅綏眼睛略微露出條縫隙,突然環住她的腰,頭枕在腰腹上,有些神經質地搖頭:“不想回答?那我不問了......”
“我不問了行不行,你別走。”
不想送他玫瑰也沒關系,不喜歡他也沒關系,對他沒耐心也沒事,只要人還在就行。
“傅綏。”安子清沒推開,幹脆揉着他的發尾,“我不會喜歡人怎麽辦?你也要跟着我?”
她受累于愛,沒法愛人,他卻不一樣,在充溢着□□裏長大的孩子不吝啬愛,如果他發現自己撞了堵不會回應的牆,也許慢慢就會放棄了吧。
傅綏強行箍着她,不敢撒手,眼睛卻逐漸混沌,“我愛吃關東煮。”
她嘆了口氣,扶着他的頭靠在枕頭上,“嗯,給你買。”
她回身的剎那,身後人叫她名字。
“安子清。”
“嗯。”
“我知道你在哪裏。”
只是不敢去找你,怕你跑的更遠。
......
快到晚上,她要趕飛機,鍋裏的粥已經溫了,床上的人還是蜷縮在被子裏,睡得很深,沒有醒來的意思。
安子清看了看表,過去叫他,沒反應。
她想戳弄他,卻臨時收回來,默默地坐在床沿上看着遠處發呆。
身後呼吸突然濃烈,傅綏環着她的肩膀起身,半醉半醒地時候用力咬下去。
她閉上眼睛,“和你說幾件事。粥馬上涼了,還有別借着喝醉找我麻煩,好好生活。”肩膀更疼了,她深吸了一口氣:“你以為你的牙印有追蹤功能?”
他都沒舍得狠咬,稍微用了點力就咬不下去,只有軟軟的唇靠在上邊,又用舌頭舔了舔。
他幾乎是用乞求的語氣:“能多留幾天嗎?”
安子清是不近人情的冷靜:“你當我來這裏幹嘛,看你嗎?”
她開門的時候傅綏又叫住她,安子清回頭,他穿着單薄的白T恤,一臉清淡的倦容,明明漂亮又矜傲的人,卻屢次打破自己的底線。
“你轉學以後,我有找過你。”
——又找不着你
“算賬嗎?”
他急切地爬起來,“安子清,你看到我給你發的短信了嗎?”
安子清搖頭,似是遺憾:“沒看到。”
他眼睛的色彩逐漸黯淡下去,脖頸越壓越低,下颌埋在膝蓋上,“要是我不用你哄,也不給你添麻煩,不占用你太多時間,你能不能......”
慢慢學會愛我。
“你不是個物品。”安子清說,“你說不要我在意你,真的能做到嗎?”
她又說:“你會照顧你們隊友,會保護一個陌生的女生,你怎麽就知道你不是因為對我的同情而在意我,也許你只是太過愧疚,從過去的事裏走不出來。”
他卻沉默下去,他想起他站在瓊風多面牆上和她的對視,暖呼呼的關東煮,她為他踢翻的顏料桶,找到的領結......
那個清冷又留給他獨一份溫柔的女生,終究是像霧氣般尋不到蹤跡了。
就連在帝都這段時間,也是她施舍來玩玩他的時間,他一直都知道的。
可還是想被愛。
“我這麽死纏爛打是不是很犯賤?”他輕笑出來,“你覺得我同情你,想補償你,就是不信我愛你。”
安子清喉嚨像被掐住了,嘴唇張了半天沒說出話。
她離開的時候輕輕關上門。
屋子裏的哭泣聲逐漸低下去,他追逐的風終究沒有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