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三年後
三年後,涼城郊外的小酒館。
遠處是價格不菲,裝修精良的住宿酒店。雖然說建造的位置挨着影視城,卻因為太過偏僻,基本上來這邊住的都是演員和導演那波人。
明星們防着狗仔,不方便出來,在酒店裏邊吃飯。
他們這群工作人員好不容易得閑,出來開點小竈。
旁邊的小酒館上下兩層,設施簡陋,菜品也就簡單的幾種,空調源源不斷地吹着涼風。
衆人從跟組拍攝的報酬聊到自己家孩子上學問題,多數感嘆這麽熱的天,還得流汗受罪。
安子清挨在幾個不太熟的人之間,游離于這些陌生的話題之外,感覺鼻子吸入的空氣都是熱烘烘的。
他們參加的是軍旅體驗式真人秀,負責拍攝一群小明星的野外生存和軍營體驗日常,攝影人員和空間設計組都是外包的,算是幾家公司湊在一起合作。
安子清離開帝都不久,參加了幾個熱度較高的視傳比賽,尤其在涼城第三十二屆視傳設計大賽中作品拿了新人組二等,後來被幾個傳媒公司盯上。
她權衡了設計自由氣氛和薪資,選了其中一家比較合适的。
她作品出的多,又是個加班狂,公司有什麽別人不接的活都落她身上,現在還算最基礎的設計師,馬上要升美術指導。
旁邊一個拍攝組的拍拍她,“小安,你怎麽也來了?”
安子清默默坐在中間,她一頭墨綠的中長直被黑發圈松松挽起,淡妝後的五官都很出色,有種又清冷又野的風情。
難怪別人能注意到她。
她正吃着根黃瓜,無奈地搖頭,“我們公司沒人接這活。”
“我就說啊,聽說華松一直和雅萊姐合作,她這創意總監倒是做開幕後工作,把你推到前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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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抱不平,“誰不想舒舒服服在辦公室坐着啊,雅萊才是專攻野外拍攝指導的,這算什麽嘛。”
“算什麽?這回來的導演和演員都咖位不大呗。”
安子清聽着這些話題,興味索然,吃完了向這群人點點頭,“我先撤了。”
其中打頭的男人揮揮手,“哎,趕緊回去吧,還一堆活兒呢。”
劇組有專門負責美術指導的,安子清來這邊主要是負責搜集推廣海報和宣傳冊的物料,多積累靈感和資源,順便跟組的宣傳和推送也得從她這邊出。
實實在在的萬金油和打雜的。
誰叫公司裏沒人願意來。
湯純兩年前參加了高考,成績不好不差,對于她來說算是穩定發揮。湯華不想讓她走太遠,幹脆選了塢城大學的金融學院。
湯華吃夠了沒錢的苦,現在母女倆手裏拿着大筆錢,仍然心裏不安,說這個專業即使學不過別人,只要對她自己實用就行。
湯純學了兩年,成績居然不錯,成績還能排在班裏前十,說今年夏天要來涼城找安子清。
安子清前腳剛答應,帝都的調度申請書就發她郵箱了,還是她上級主管在微信敲的她,說總部那邊缺人,讓她忙完了這陣子填表,去帝都總部工作。
上級主管怕她不願意挪窩,喋喋不休地勸她:“多好的事啊,再說權衡了好多才讓你去的。你這邊一個人也沒什麽牽挂的,帝都機會更多,人脈也都是上層的,工資還翻倍......”
安子清垂着眼,好像在思量這件事,在主管又要張嘴勸的時候同意了。
主管哼了一聲,就是嘛,誰不想去大城市發展,她覺得肯定是帝都給的條件說動了安子清。
等湯純的時候又等來這檔子事,安子清有點愧疚沒法招待她,這個節目的末期正好也要在帝都拍攝,她讓湯純直接去帝都找她。
涼城這邊的錄制工作快進行完了,她回到辦公室述職,人們都各自忙各自事情,将她來了都和她打招呼。
旁邊突然有人拽她,“子清姐,你要去帝都了呀?”
安子清側過臉,見白玉茹頭上紮着違和的紫色蝴蝶結,“是。”
“真羨慕你呀,以後我升了職,是不是也能去?”
“應該吧。”
安子清不會說鼓勵的話,尤其是對着無感的人。
誰知對方不依不饒,仍然不放她走,“子清姐,咱們公司有五個影視城年終慶典入場券的名額,群裏正在投票,你能幫我投一票嗎?”
安子清卻漠然地看着她,“對不起,我實在沒時間,可能記不住這件事。”
女生瞬間變臉,待她剛走出去便碎碎叨叨,“真是沒見過這種人,升了職就翹尾巴,連原來的同事都不管了。切,這種人我也高攀不上......”
一道聲音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白玉茹,別陰陽怪氣的,人家欠你的嗎?”雅萊走過來哼了一聲,白玉茹瞬間閉嘴。
雅萊跟着她走出去,“小安,這段時間辛苦你了,過兩天等你們完事了,姐請你吃飯。”
安子清搖搖頭,“謝謝雅萊姐,不用麻煩了。”
“你這孩子,就是太耿直了。白玉茹的舅舅是總部的經理,得罪她不值當。”
安子清輕嗤:“我知道的。”
說起她和白玉茹的淵源,也算久遠。
白玉茹這人仗着家裏有關系,平時不好好工作,誰做活跟她一隊,她就把任務推給誰,等別人完成任務,她再回來把成果拍照成九宮格,曬在朋友圈。
文案也寫得茶裏茶氣:又忙了XX天,謝謝我可愛的小寶貝們幫忙,才能這麽快完成。
之前安子清不湊巧和她一隊,自從別人已經開始合作想創意,白玉茹就請假去了成都玩,連續一周聯系不上,安子清一人默不作聲地完成了作品。
等成果展示和領獎的時候,白玉茹才回來,裝模作樣地看了作品,開始指手畫腳,當着衆人面說這不好那不好,安子清摔了鼠标:“那你自己做啊。”
白玉茹愣在旁邊,憋得滿臉通紅,一句也說不出來。
以前她也是這樣刷存在感,沒人敢給她甩臉子。
等通知作品拿了組內一等獎,白玉茹又開始朋友圈感謝致辭,安子清直接在下邊回複:上邊哪條線是你畫的?作品上寫你名了嗎?
那天白玉茹火速删掉了朋友圈,然而不少已經點贊的還是看到了。白玉茹那兩天幹脆請了半個月假,大概都知道她沒臉來公司。
誰知她後邊剛消停點,年終有各類票券在群裏發,因為數量少,幾乎都是匿名投票選出人。
白玉茹又撺掇組裏的人給她投,她倒是沒明面上說,而是煞有介事地給每人私信:就差你的兩票了。
大家懶得計較,大多答應了,後來投票結果出來她果然拿上了券。
結果第二天有個女同事的設計被她抄了。
那人看她年紀小,原本想好好勸導,甚至專門拿出投票這件事,期待她有點良心能記別人的好。
誰知白玉茹面不改色道:“那麽多人給我投票,我缺你這兩票嗎?”
全設計部嘆為觀止。
後來白玉茹“茶妹”稱號坐實,設計部的人一般懶得搭理她。安子清和她有過幾次沖突,導致她記恨在心,經常玩兒些陰的。
不過也沒有關系了,安子清抱着東西回家的時候有種放松的感覺,至少以後不用天天和她對線了。
晚上她洗了最近跟組換下的衣服,然後又洗了個澡,和帝都那邊的房東聯系了一下,定了搬進去的時間。
接着疲憊地陷入睡眠。
第二天早上剛打開微信,彈跳出來的消息差點淹沒了她,
她意識還有些混沌,讀了一些,原來是他們部門把嘉年華的券由投票改成搶票了,放在公司內部搶票網裏,誰搶着算誰的。
估計也是雅萊的決定,怕影響同事關系,也是防着白玉茹這號人。
白玉茹正在群裏憤憤不平,說搶票絕對有黑幕,她明明守着時間點搶的,為什麽最後票沒給她?
群裏的人都不說話,只有部長和雅萊兩個人勸她,後臺是絕對沒問題的。
白玉茹還不甘心,在罵罵咧咧。
關鍵她這次鬧事很兇,頗有種算舊賬的意思,說後臺除了大數據部部長有密碼,就是安子清,說不定動了什麽手腳。
辦公室還有幾個沒搶上票的,也跟着她開始在群裏陰陽怪氣
管理後臺的是大數據部部長,然而他這幾天出差去了,之前他倒是真的給過安子清密碼。
白玉茹不說,安子清還真想不起來。
她嘆了口氣,拿出電腦。
過了一會兒,群裏出現一張圖片消息,上邊搶票的時間能夠精确到毫秒,前五個人的名字被馬賽克了,但是能看到後邊的名字,白玉茹排在第九位。
安子清艾特白玉茹回複:【多謝你提醒了,你再快一步,也許就能搶上了。下次加油!】
群裏瞬間鴉雀無聲,那幾個陰陽怪氣的人把能撤回的消息都撤回了,只有白玉茹的占據了半壁江山,放在那裏不尴不尬。
等安子清去了辦公室,果然是氣氛沉悶。白玉茹看到她,火冒三丈地摔了杯子。
安子清面不改色地收拾自己東西,走的時候有個同事跟了出來。
安子清倒是認得,這人也是平時愛占小便宜,只不過沒有白玉茹那麽明目張膽。
剛才她也是群裏跟着怨沒搶上票,所以安子清發圖片也算誤傷了她。
那個女人讪讪地說:“你說你跟小白有什麽不對,平時倆人說開不就行了嘛,再不濟讓她給你道個歉,幹嘛要鬧成這樣子呢?”
安子清冷笑:“我一點都沒有讓她道歉的意思,再說我也要走了,怕是等不到。”
那人有點尴尬:“我這不是也為你好,再說咱們得相互理解,小白從小嬌生慣養,自然沒法和我們感同身受的。”
安子清不想再和她廢話,認認真真告訴她:“讓她理解我還不簡單?放在我的位置上不就好了。我的痛苦讓她重新體會一遍,我的絕望她親身浸泡,不懂也該懂了。”
在離開涼城之前,雅萊還是叫她吃了頓飯,去的都是辦公室裏和安子清熟的幾個。
“恭喜小安轉移帝都,開始新生活。”
有個同事誇她,“白玉茹那人我平時不敢搭理,你這回是追着她打臉啊。”
“就是,太解氣了。”
雅萊說:“雖然這種方式不可取吧,。不過管她呢,小安都去帝都了。”
桌上的氣氛一下輕松起來。
有個人突然問道:“小安以前不就是在帝都嗎?”
“對啊,那怎麽來這邊了呢。”
安子清臉上沒有波瀾,“為了參賽來的這邊,被公司簽約以後,就留在這兒了。”
“哦哦,也是。”
好在人們對這些都是随口一問,吃完飯和其他人告別,還是雅萊留下來和她一起走。
雅萊算是她進了公司以後的領路人,又是直接和她對接的上級,幫過她很多,安子清心裏知道欠她人情,說了些感謝的話。
等走到外邊,雅萊理了理頭發:“你來這邊,我就覺得你不太一樣。”她偏了下腦袋,笑了:“你情緒太內斂了,倒是很符合咱們部的特征,就是別把自己憋壞就行。”
“這兩年覺得你真的變了好多。”雅萊由衷的高興,她初見安子清時覺得她清冷不近生人,目光都凝着冰霜,說不好聽還有點陰郁。當時還怕不好帶,後來發現她辦事靠譜妥帖,不是辦事少又搶功勞的人,所以喜歡給她派些和人接觸的活,讓她多鍛煉鍛煉。
現在她身上多了種活泛,即使生氣也是潑辣明朗的,沒了那種令人膽寒的陰郁。
安子清近幾年想清楚很多事情,原生家庭帶給她的負擔,她不應繼續背着。
而過去的傷害在所難免,她不能讓傷口長在心裏,反而便宜了仇者。
那些晦暗的日子,她再也不主動回憶,更不該在腦海裏反複回放。
去年她主動聯系了郭紫春,郭紫春感慨半天,怨她說走就走。抱怨完還給她推薦了有關心理治療的書籍,她都看了。
她開始學着主動和外界打交道,學着喜歡一些東西。
“不知道你以前家庭環境怎麽樣,反正別多想,咱們部裏的人都挺喜歡你的。就算去了帝都,也別怕和別人相處。”雅萊笑笑,“到時候我好去找你玩兒。”
安子清點點頭,嘴角帶笑,“好。”
她一路慢慢走回了家,這邊的房租低,她租了個五十平米左右的高檔公寓,裏邊居民的素質很高,不會有人亂敲她的門,晚上也有孩子在健身器械處玩耍。
她偶爾工作忙很晚回來,煩躁地擡起頭,看着蒼藍的天壁,回憶偶爾紛至沓來。
這邊工廠少,星星很亮,比帝都的亮多了,不知道他還會不會看星星。
安子清和劇組打了招呼,說自己晚他們兩天回帝都,負責人他們答應了,說暫時沒她什麽要緊的事,及時跟回去就行。
周日晚上,她下了飛機,直奔之前聯系好的的房子。
這次她租了三環以內的,離她們公司總部近一些,剛到家收拾完,制片那邊和她交接的人給她打電話說拍攝地具體位置。
那邊吵吵嚷嚷的,她隐約聽了個西都訓練場,電話便挂斷了。
後來和她對接的人把位置發她手機上,她才确認了具體地點。
第二天,她直接去了西都訓練場,和她同組負責美術指導的人接了她,這人叫陳萬妮,是業內端水大師,為人圓滑,對她比出個噤聲的手勢。
安子清明白應該是出事了,前邊吵架聲隐約。
“當初我們接的時候你怎麽說的,走完前兩個片場就行,哪有真的上去山上吃苦的?”
“郊外都算好的!這檔節目的性質就是這樣!不想拍回家去啊。”
“那我們藝人的時間不是都浪費了?”
“所以好不容易從警院叫了人帶他們嘛,啰嗦什麽啊,能拍就拍,不想拍拉倒!”
“你們走個影視城就想完工,做綜藝那麽容易嗎,當觀衆是傻瓜嗎!”
......
安子清往那便看了一下,經紀人和制片吵得兇,那幾個豆芽菜般的明星站在旁邊不敢說話,臉色也不好。
原來是之前影視城錄的太假太敷衍,導演和制片商量着實打實地拍兩周,找了幾個素人教官負責帶他們訓練和野外拉練。
旁邊的陳萬妮啧啧兩聲,“我還以為影視城就夠熬人了,要真去西郊野山坡,那不得熬死那幫小明星。再說了,聽說周圍都是農家院,也沒好酒店。”
等事情談妥了,制片人才過來和她倆交接,讓繼續加強宣傳工作,負責補齊物料。
到了西都訓練場,一排穿着作訓服時,着軍靴和制式恤衫的先鋒警偵連已經在那裏等候了。
導演在警偵連連長那邊點頭哈腰,旁邊的經紀人們也沒閑着,有幾個膽子大的直接去教官那邊混臉熟,“麻煩你們手下留情,意思意思就行。”
卻被最邊兒上那人寒冰般的一眼看了回去。
其他人也置之不理,冷漠的很。
經紀人讪讪地撤了。
連長說:“這都是我們學院出來最好的兵員,帶着你們這幫人不是問題。”
導演那群人不好說什麽,說了下午準時開拍。
安子清始終遠遠地看着,沒過去湊熱鬧。
倒是陳萬妮心潮澎湃,湊在她肩膀旁邊:“看那邊的兵哥哥了嗎,那鼻梁筆直的啊,能把人戳死。”
安子清淡淡地嗯了聲,眼神突然鎖定在某個方向。
她看見站在排頭的教官,突然微俯着身子,認真地聽那個老連長說着什麽。
他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鼻梁挺立,側臉更顯薄削,頭往她這邊偏的時候也頓住了,愣怔地看着她。
原本多情好看的眼睛此時只有漠然和寡冷。
“唉,聽說下午就要拉練,你跟着去嗎?”陳萬妮湊在她旁邊,“這幫小明星估計要遭罪,上午我就見那個男明星,叫崔什麽來着,也是最近剛剛小火,他耍大牌了。下午野外拉練,搞不好更是一出戲。”
“畢竟是一幫明星喲,不好管呢。”
安子清點點頭,她一句都沒聽到。她看到傅綏轉過身子,沒再繼續看她。
陳萬妮問她要不要找找附近的好吃的。
安子清不作聲,她一早上就打車過來的,除了有點心疼打車費,跟着劇組耗了這麽長時間也很累。
一想到之後要跟着搜集宣傳物料,更累。
陳萬妮還興致勃勃地說帥哥好看,安子清已經想回去睡覺了,睡完還得把當天的拍攝寫成宣傳稿,畢竟制片和她再三重申體現藝人的吃苦精神,展現野外求生或拉練的真實性,還要具有看點,吧啦吧啦和她掰扯了半天。
連長那邊的聲音自豪,拍着導演的肩膀,“為了你們的節目效果,我們挑的都是個頂個的好後生,連已經入職的警草都給你叫來了。”
陳萬妮發出聲驚呼,“靠,這長相不比明星差啊,你快看!”
安子清頓住,沒回頭,“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