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滕洛
在況昷各宗門蓄勢籌謀時,鐘曉帶着墨姿來到了軻來極南之地——麗日峽谷中,此地有一處通往同越界的破界傳送陣。
“我得趕緊化神,”墨姿不舍地掏出五塊水靈晶,苦笑着遞予鐘曉。
鐘曉接過靈晶:“等你化神之後,我帶你走虛空,”凝望妻子,心中在想那片遺落的幽瑥碎界,“不要急,你要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定數是什麽?墨姿垂目,沉凝片刻後見他還不動作,不禁問道:“怎麽了?”
搖了搖首,鐘曉轉身向北:“有人來了。”
一身着青衣的婦人,頭頂兩只牛角極速瞬移而來,僅僅五息就到了他們近前,駐足在十丈外。看清對方容貌,不用問話,婦人拱手行禮自報家門:“軻來滕氏族英華拜見堯日大人。”
“無需多禮,”鐘曉知滕英華趕來所為何事,直言道:“白靈醒悟,引動了白澤血脈,剝盡了柏氏一族的白澤生息。本座也已取走埋于安骅嶺地脈的白澤運丹,并且破滅了藏在麒連山的募運祭石。
軻來運勢将回歸正常,用不當手段募運的人、妖也正在遭反噬。當然曾經受募運之人迫害的無辜生靈亦會迎來轉機。你去冰遼窟等白靈,她能救你師父。”
“多謝大人,”滕英華跪地,眼中生霧。一萬年了,自她師父自封已經一萬年了。師父何等俊才,若不是遭白梓娜毒手,想來他該早就飛升了。
墨姿不太清楚其中隐情,但能感知到滕英華的傷懷,不禁凝眉。強盛氣運寄予匪人身,當真是害比奪命屠刀。
聽到心聲的攬月,閑不住了,小嘴立時開始叨叨:“滕英華師父子然元尊是真倒黴,修的至情之道,專注琴弦,深愛其師尊滕洛。滕洛是滕英華的姑母,也是滕氏族的上上任族長,消失一萬餘年了。
子然元尊是滕洛在外游歷時撿回來的,資質同塵微天刑的夫君鳳沐堯一般,風靈根。本來滕洛是想要子然修劍道,但子然卻獨鐘琴音……白氏族那個梓娜看上子然了,但子然心全在其師父身,哪會理睬別的女子……
大概一萬兩百年前,滕洛赴盛海論道,從此失蹤。子然元尊急切找尋,白梓娜以滕洛行蹤引其至苗家風鈴山,再次求愛。
求愛不得,就激怒子然,行偷襲,種赤陽火種于子然元尊丹田。子然元尊純陽之體,又是風靈根,赤陽難滅,終不得不自封在冰遼窟之下。”
“你怎麽知道這些?”墨姿自覺有點小看攬月了。
攬月抱着小被子:“吾不知道,但周程穎清楚,吾看過了她的陰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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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這般,那她還不算小看攬月:“軻來高階修士損了七成,英華族長待如何?”
“我滕氏族偏居一方,自在逍遙,不欲做大。”滕英華低垂着首:“至于旁界勢力如何,只要不欺上寧海山地,滕氏一概不管不問。”
“你倒是不像滕洛,”鐘曉轉眼看天際。提及滕洛,滕英華龍目含淚:“堯日大人,英華姑母會失蹤絕對與軻來盛運脫不了幹系。她曾潛入安骅嶺,見白靈規勸其回頭。可惜白靈雖愧疚不安,但心若磐石。
盛海論道,是周家老賊提出的。姑母一去不回,魂燈幾度暗淡,好在近千年又恢複強盛。救世太難,我心不大,只想守我滕氏血脈安寧。”
鐘曉理解滕英華的心情:“滕洛會回來。”
聞言,滕英華的心不禁震動,淚滾落眼眶,俯首叩拜。鐘曉轉身向傳送陣,墨姿多了一句嘴:“因果輪回,善惡終有報。人最忌心灰意冷。”
将水靈晶投入傳送陣中心凹槽,嗡的一聲,傳送陣啓動。鐘曉伸手向妻子,墨姿握住順勢依到他懷裏,不過三息,天旋地轉。
百息後,傳送陣中心凹槽裏的水靈晶歸塵,陣外靈氣恢複平靜。滕英華仍舊跪着,直至天黑才爬起身,仰首望天。
因果輪回,善惡終有報。
在姑母出事後,她父親親往上緣骈洲,被周家老賊引入麒連山。若不是身具囚牛血脈,一身功德怕是難保。
父親飛升前叮囑她,安骅嶺不崩麒連山不塌,滕氏族萬不能妄動。等了六千年,她的心早就冷了。
溫柔的清風拂面頰,滕英華慢慢閉上眼睛,腦中浮現出一幅畫面。一長得敦實的小女娃跑進千竹林裏,找到在彈琴的姑母,一屁股坐到琴上,伸手就去摸姑母的牛角,滿眼羨慕。
“華華,做人有所為有所不為,茍活偷生不痛快,為大志隕,吾雖死無憾。”
這是姑母赴盛海前與她說的話,滕英華心一縮,深吸一口氣後慢慢吐出,睜開眼睛,心中漸清明,轉身向北瞬移。她先去冰遼窟迎師父,後……後看白靈欲何為。
姑母、父親都憂軻來。兩位現不在,身為後輩,她不能對軻來禍亂冷眼旁觀。一想通,再無負累,瞬移速度更快,正欲化身遁光,不料腳下一個磕絆,踉跄兩步。站穩身望天,心中滋味難說。
就在剛剛,她竟預感到了自己的飛升雷劫會在七十年後。不禁再次淚目,慚愧不已,原天道一直都在等她想通。
軻來遭人禍逢難,軻來人無一能置身事外。可她卻一直在逃避,藏身寧海族地,看着千頃水靈萼?
有能而不為,是她錯了。雙腿一軟,跪到地。卡在渡劫大圓滿三千年,她一直悟不透,今天才明白症結在哪。
心灰意冷……就困在心灰意冷四字。虔誠跪拜天地,她不出族地不問世事,何嘗不是一種自棄?
……………………
抵達同越界,墨姿就徒生一莫名的感覺,隐隐的,抓不住。離開刺納河谷,她一路随心往西,鐘曉跟在她後。
走了百裏,墨姿停下腳回頭:“同越界西邊是不是有座鬼城?”想了半天,也就只有這一種可能。
不等鐘曉出聲,攬月就先冒出來了:“不是鬼城,是冥幽城。那城裏鬼修居多,但城主卻是位魂修。”
尹志雅凡人一世,他們也有入冥幽城。正是在冥幽城堯日大人偶遇柏懷分.身柏原,才對柏懷生了疑。當然會生疑,并不僅僅是因為一具分.身,關鍵是在冥幽城。
算算時日,現在的冥幽城應該還很正常。但再過十年,冥幽城将大變。異變源于一扇冥界之門誤入。冥界之門都是有靈的,又怎會誤入?誤入後,還安然停留在冥幽城。
原因只有一點,冥幽城複刻了冥界。冥界之門的靈,誤以為冥幽城就是冥界。柏原的身份可不一般,同越界有一宗門叫魂陰宗,勢比啓越宗、岳和宗,是柏原“祖上”開立的山門。
柏原“祖上”叫柏聞,其實就是柏原。冥幽城地處西源山,享陰善山脈的靈脈,歸屬魂陰宗。
尹志雅凡人一世,堯日大人發現冥界之門誤入冥幽城時,就覺其中有事,按兵不動,在遇柏原後懷疑柏懷存異,傳信給塵微天刑,要其打草驚蛇。
塵微天刑照做,不過十日,冥界之門離開了冥幽城,回歸冥界。也是從此,天刑盯上了柏懷仙帝。
柏懷仙帝心機很深,所行逆事全是借分.身之手。據塵微天刑的那株天菩說,柏懷每具分.身的魂魄都很完整,明顯是用陰夕石養出自主意識後才與分.身融合。分.身與柏懷是不同的獨體,他們之間只存在魂聯。
而魂聯這種聯系,最是難看穿。尹志雅凡人一世,為拿到柏懷罪證,塵微天刑一家三口分頭尋找柏懷剩下八分.身。三千世界啊,茫茫人海。
反正到墨墨在明毅洞天被唐雎兒一行狙殺時,塵微天刑一家才尋到六具,尚未降臨軻來界。
不過這回情況不一樣了,攬月嗦着手指,兩眼上瞅,抓起乾元神珠:“老東西,九天之上的柏懷仙帝要恨毒了你。”
時光回溯,讓堯日大人先一步降臨了軻來界,遇上了周程怡的轉生。現周程穎的魂在他們手上,堯日大人只需在同越界找到吉德九轉大陣,捕陣心一縷魂力,确定與周程穎陰魂同根,便可将柏懷定罪。
把分.身功德集于一魂上,讓修士魂得以入輪回,好好好大膽!
攬月都佩服柏懷的勇氣。要她說,還是當年三天刑誅承天時做得太隐秘了,威懾力不大,不然怎還有人癡心妄想能騙過天地?
乾元神珠珠靈笑言:“堯日大人說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違天規者,必遭天刑,這就是定數。
倒挺會溜須拍馬,不過攬月以為老東西說得對極,拿開塞在嘴裏的手指,兩小眉毛一耷拉,大呼一口氣,腹诽道:“好在柏懷沒喪盡天良,對誤入冥幽城的那扇冥界之門下手。”不然她做鬼都放不了他。
對了,他們提前五十年來到同越界,不就可以見到傳說中的陰剎女——落藤。這落藤可不簡單,跟柏原是死對頭,但卻敢在魂陰宗轄下的冥幽城建沁風坊,一手琴技冠絕同越界。
只可惜,尹志雅凡人一世,他們來時,落藤已隕落。沁風坊雖還在,但無一絲落……落藤落……咝,攬月手指往嘴裏一堵,牙咬在指上,兩眼睜得大大的。
落藤,琴技?滕洛,音修?她好像發現了什麽,那陰剎女落藤不會就是軻來滕氏族失蹤的那個女族長滕洛吧?
知道西向有一冥幽城,墨姿心裏有底了,伸手牽住鐘曉:“我們就去冥幽城。”一踏上同越界,她便覺自己該去那。至少身體裏的潛意識是這麽認為。
很奇怪,按理說……不可能。
“不用覺得奇怪,”鐘曉微斂鳳目:“你修為上去了,冥神之體會随之漸漸覺醒。同越界的冥幽城不似一般陰地,它更趨近于冥界。你對它有感知,很正常。”
“冥界?”墨姿詫異,她剛還在想人間不可能有冥界。
鐘曉輕笑:“人為造就的冥界。”至于為何要在塵世造冥界,目的很明确,引冥界之門。這冥界之門應也是為周程穎準備的,柏懷野望是真的大。冥界之門只有亡靈魂魄之精才能勾動,但柏懷卻想周程穎獨掌一扇冥界門。
造冥神把控輪回不足矣,他還要制傳說中的生死簿,簡直可笑!
“大筆一劃,要誰死就将誰拖進冥界,然後殺之,”墨姿突然覺得柏懷并不愛周程怡。
攬月不高興了,在鏡子裏嚷嚷:“柏懷想屎吃呢,還大筆一劃,要誰死誰就死?冥神之體雖在成神後可開小冥界,但卻不能煉化冥界門。能煉化冥界門的只有陰使,且陰使也只能煉化冥界虛門。可即便如此,無亡魂之精勾動,陰使也開不了冥界門。”
真當冥界門那麽好開?就拿姜黎做例,姜黎三魂七魄俱全,只地魂死了就引不來冥界門,被滞留凡間數百年。再說沙場上那些冤魂,三魂七魄俱全,可因怨氣不消,冥界之門一樣不開。
沒深入體悟天地規則,就別妄想。還造冥神、煉化冥界門,他去糞坑裏泡着醒醒神吧。
乾元神珠嘆息:“欲壑難填啊,你是陰使,可柏懷不是。柏懷雖是仙帝,卻不曉冥神只能開小冥界,但小冥界也是冥界,魂魄入冥界必要通過冥界門踏上黃泉路。冥界門乃承天地規則蘊養而生,自富規則之力,打開與關閉非人、神之力可控。”
“對呀,”沉默多年的姜黎也插了一句話:“不然我早就求小鏡子送我入輪回了,哪還要跟着姿姿,天天看他們兩口子恩愛?”
又是一出癡心妄想,墨姿捏了捏夫君的手。
鐘曉彎唇:“柏懷以為成就了仙帝,就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頭頂天,腳踏實地。墨姿婉笑:“誰都跳脫不出天地規則,”即使強悍如天道、天刑亦是一樣。
“哼,”鐘曉握緊妻子的手:“你知道嗎?孽帝承天因天菩得與天同壽,又修了《溯洄》,藏出生地于混沌中。天道拿他無法,天刑又遭難。最後萬不得已之下天道向天地規則獻祭了輪回,才求得天刑一族的一線生機。”
墨姿明白他的意思:“此事并不隐秘,該清楚的人都知道,其中包括柏懷。但他還是天真地要造神,意圖掌控天地生靈的生死。柏懷也不想想,若真這麽簡單,天道何必獻祭輪回,直接避開天地規則劈死承天……”
咔嚓……
腳後跟冒煙,墨姿被吓得肩都聳起,她真的無心冒犯,吞咽下嘴邊的話,定定神,回頭看一眼腳後跟。
鐘曉忍不住笑出了聲:“跟你說件有趣的事,以前塵微并不是常常被劈,她要講……”手指天,意思明了,“壞話的時候,就往嘴裏放一根絕神草心。這樣就不會被聽到。
一回她一家三口入俗世,正是農忙時,見各家都在曬糧,她和胖涵心血來潮曬絕神草心。你知道結果如何嗎?”
見他笑得嘴都裂開了,墨姿不用多想:“絕神草心卻被劈成灰燼。”
“對哈哈……”
鐘曉牽着她繼續往西:“塵微說那天晴空落雷,全劈在她家小院裏,一根絕神草心都沒留下。一家三口遁離那小村子,就怕村民鬧上門。畢竟在世俗凡人眼裏,遭雷劈的都不是什麽好人。”
走出百裏,墨姿腳後跟還麻木着:“我以後一定慎言。”
“是呀,太吓人了,”攬月擡手抹了把汗:“一聲招呼不打雷就落下了。好在你牽着堯日大人,天道投鼠忌器沒有真劈在你身。”
“攬月,你跟我說說誰是鼠?”墨姿扭頭看她俊美清傲的夫君:“堯日,我前生是陰爻墨姿,鴻魔古神後裔,煉鎮魔石一百二十一方,親領族人開辟的仙魔戰場有六,助姬氏、雪氏淨魔兩萬年。”
鐘曉重重地點了點頭:“對,所以你也受天眷。”不然陰爻墨姿的天罰也不會被分成一百零七份,伴突破雷劫而下。
“攬月聽到了嗎?”墨姿擡眼望青天,陰爻墨姿死前畫面再次浮現在腦中,蛾眉漸漸蹙起。那時的她多渴望天罰能降下,可是最終未能如願。
愈來愈接近冥幽城,墨姿頭越來越沉,肉身卻如常。還真似了冥界,冥界元力只重神魂。天沒黑,兩人就到了冥幽城外,看着古樸的城門,不悅寫在臉上。
這城門跟他們見過的冥界門很相似,差別在城門上沒有扭曲又艱澀難懂的古咒。
滿腹怒氣的攬月望着守門的城衛,哼哼兩聲:“堯日大人,這回您怎麽入城?”
“交靈石入城,”鐘曉看向妻子。攬月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兩眼翻白倒仰在地,上神的氣節呢?
墨姿交了兩百塊上品靈石,攜夫進城。一步跨進城,眼前一暗,天不見日月,幽幽凄凄的《渡厄吟》入耳,路道兩邊是妖冶彼岸。遙望西方,天際有橋。
這裏的一切,跟她在冥界看到的幾乎一樣。
“才不一樣,”攬月炸毛,一蹦三尺高,手指曲徑邊的彼岸花:“那是幻境。”
“彼岸花是假,但此方濃郁的冥陰元氣卻是真,”墨姿雙眉緊鎖:“這地下鋪了陰夕石。”好大的手筆!
鐘曉牽墨姿順着小道往前,來往行人走得都不快。有幾個大概是修為低,腦袋被神魂壓得都快垂到胸口了。走了一盞茶的工夫,聞钪的一聲,是撥動琴弦發出的音。
見到岔道,兩人循着琴音往南。南向有山,山有石階。他們踏石階而上,山頂矗立着一棟三層小樓。小樓燈火明亮,琴聲就是自小樓傳出。越往上,神魂越輕。抵山頂時,神魂已擺脫了負重。
聽樓中喧嚣,墨姿笑了:“樓主還真是個妙人。”
“确實,”鐘曉斂目,望着門上對聯,傳音予彈琴人:“滕洛,本座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