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悔婚為時已晚(前世)

新皇登基這天,皇城下了一場遮天蔽日的大雪,人人心裏都嘀咕着是不祥之兆,但無人敢宣之于口。

冷宮外,有個婆子神色慌張地抱着一件破爛錦衣出來,低聲同門口的管事太監說:“那位的瘋病是越來越嚴重了,剛剛拿蠟燭把封後的聖旨給燒了!衣服也燒了大半,吉時快到了,這如何跟君上交代?!”

管事太監看了一眼燒得七零八落的華服,也是一臉大難臨頭:“張嬷嬷,這事你得親自去同陛下說,否則你我人頭不保。”

寒冬臘月,張婆子驚出一身冷汗,兩個月前,她手下的一個小宮女因為當面刺了那位一句“爛貨瘋子”,就被太子殿下,也就是如今的皇帝砍了腦袋。

今日,她又在新帝登基的檔口上辦砸了差事,勸不動那位去赴今日的天子宴,稍有不慎,她也是個人頭落地的下場。

她忙與管事太監一道往合陽殿趕去,兩人不知,就在他們慌亂無措時,冷宮裏晃出一道瘦削的身影,光着腳踏在厚重的雪裏,無聲無息地往觀星臺去。

觀星臺是整座皇宮最高的建築,西溱淮氏篤信天象說,自入主皇室起,便花費大量人力金錢在天子殿旁建造觀星臺,方便國師測算天象,預知禍福。

觀星臺頂部正對着天上的紫微星宿,寄望紫微星庇護西溱的歷任君王。

可按照國師的說法,數百年來,紫微星從未垂愛過淮氏——歷任新帝登基,紫微星都不曾亮起過。

今晚,素雪慘白的人間頂着一片明亮的星空。

凍紅的赤足停在觀星臺下,明飛卿緩緩擡頭仰望,數百年來第一次,紫微星在新皇登基之日熠熠生輝。

他慘然一笑。

大雪為之停了片刻。

太監和婆子跪着進了合陽殿,片刻後,新帝發怒的動靜震斷了園中積雪施壓的松柏枝幹。

殿門猛地從裏打開,禦前侍衛後背一凜,見帝王沉着臉,滿身肅殺地踏出合陽殿,不顧寒風刺骨,疾步踏入雪中。

還未走出園子,齊尚書先一臉喜色地迎來:“陛下大喜,今晚紫微星熠熠生光,百年未有!陛下是我西溱的天選君主!踏平南國指日可待!!”說罷,竟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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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一個小太監連滾帶爬跌到淮瑾面前:“陛下,君...君後一個人上了觀星臺,搖搖欲墜,像是要跳下去!”

不怪小太監這麽猜,冷宮這位瘋了半年,原以為一道封後的聖旨能把人安撫好,沒想到這位是徹底瘋了。

齊尚書聽了,罵道:“他這是要給我西溱國運尋晦氣啊!”

話才出口,尚書脖子猛地一緊。

淮瑾掐住了他的命門,目光陰鸷,冷聲警告:

“朕登基以來還未開殺戒,尚書想當第一人嗎?”

尚書兩股戰戰,啞着嗓子疊聲認錯,淮瑾才松手饒他一命。

大量空氣湧入,尚書猛地吸了幾口寒氣,又劇烈咳出幾滴血來,再不敢說話。

淮瑾抛下天子宴的四國使臣,甩袖往觀星臺趕去。

雪停得詭異,周遭寂靜,唯有高處的寒風喧鬧不已。

明飛卿靠在玉石做的欄杆上,赤着的雙腳就站在玉臺邊緣,他平靜地俯視着西溱國都。

一向畏高的他,如今站在西溱最高處,竟絲毫不懼。

“明飛卿!”

一道沉涼的聲音破風踏雪而來,明飛卿一愣,抓着欄杆的手緊了緊,他緩緩轉身,看到一身卷龍華服加身的新帝,一步一步撥開腳下的積雪,登上三百級臺階。

人未到,聲先至。

明飛卿往後挪了兩步,腰緊緊靠在了欄杆上,腳踝已經裸露在高臺以外。

只要閉上眼往後倒,這荒謬的一生就能結束。

但他到底有一絲留戀,于是等着淮瑾越過三百級臺階,等到他站到自己對面。

淮瑾看清了明飛卿,他身上還穿着為他母親戴孝的白衣,長發不曾束起,雙腳光着站在硬冷的地板上,凍瘡長滿腳背,血紅一片。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曾經靈動多情的雙眸如死水一般寂黑,沒有一絲人的生氣,像水中月,虛無缥缈,疏離又凄冷。

看出他的意圖,淮瑾出口便是威脅:“你要是敢有個三長兩短,朕就敢讓明家三百六十五口人給你陪葬!”

他不斷撥開霜雪,朝他走去,離得遠,看不清明飛卿眼角垂下一顆淚。

“阿瑾。”

半年來,明飛卿第一次喊淮瑾的小名。

淮瑾愣了一瞬,眸中變化萬千,仿佛一下回到了曾經在荼州的那段苦中帶甜的時光。

明飛卿擡起手,指了指天上明亮的紫微星宿,整個人回光返照般冒出點生氣:“你看,星星落了。”

淮瑾擡頭看向星宿的那一刻,明飛卿毫無留戀地閉上眼,向後仰倒。

眼角餘光看到雪白衣衫在欄杆上劃過,淮瑾大喊着沖過去,卻被積雪絆住腳,狠狠摔了一跤,跌跌撞撞地爬起來伸手想抓住什麽,卻只能眼睜睜看着衣袂從他手心劃過。

寒風在耳邊向上呼嘯,明飛卿睜着眼,看到玉臺上離他越來越遠的痛苦扭曲的面孔,嘴角竟勾出笑來。

國師說,他身負紫微星命格,得他者得天下,所以淮瑾能從無人問津的沒落皇子一步一步鏟除異己,登上帝位。

國師還說,紫微星若中途命隕,該國氣數必盡。

新皇登基第二日,明皇後命隕觀星臺,與此同時西溱各地爆發雪災,人畜凍斃無數,舉國衰敗,淮瑾在位不到三年便英年早逝,同年,西溱覆滅于南國之手。

流星劃破天際,夜晚驟然亮如白晝,紫光轉瞬即逝。

端着一盤雞腿往卧房趕的天青一驚:“姑姑快看!有顆冒紫光的星星掉進咱們府裏!”

年長的侍女瞧了一眼,這流星還真像是砸進了東宮,正正好還是殿下卧房的方向,笑道:“紫氣東來,是好兆頭。快把雞腿端進卧房裏,別讓少君餓着了。”

天青聽說是吉兆,更加高興,喜滋滋地端着雞腿往卧房走。

一推開門,卻見公子倚在床上睡着了。

天青放下雞腿,走到床邊拍了拍一襲紅衣容貌無雙的明飛卿:“公子,醒醒。”

明飛卿猛地在噩夢中踩空,睜眼醒來,以為所見該是地獄,入目卻是滿堂紅豔喜慶,還有早被淮瑾驅逐的侍從天青。

“...這是哪兒?”

天青看公子一臉懵傻,笑說:“公子餓糊塗了,此處是太子府,今日是你與殿下成婚的日子。”

“......”

明飛卿掃視四周,當年大婚的場景他至死未忘,眼前的一切完全和他的記憶相契合,他看向鏡子裏的自己,全然沒有被軟禁半年的憔悴,倒是容光煥發。

“他人呢?”他沒過腦子地問了一句。

天青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明飛卿問的是太子:“殿下應當...在前廳會賓客吧,今天來喝喜酒的人很多呢。”

“是嗎?”明飛卿打開門看了一眼夜色,“前廳的歌舞聲都歇了,他還有什麽賓客要會?”

天青腦子不靈光,否則不會被派到明飛卿身邊侍候,他被公子看了一眼,就竹筐倒豆子一樣全說了:

“翰林院那個姓林的,喝了幾口酒鬧心悸,殿下叫了大夫來,現在應該在偏院陪着吧。”

往事若是不提,明飛卿都忘了。當年大婚洞房之夜,淮瑾抛下自己,在偏院守了林霁一晚上。

若那時他就醒悟過來,絕不至于受之後那等污蔑與屈辱。

推算過時間,如今正是一年前,老皇帝未死,淮瑾剛剛受封太子,此後會蒸蒸日上,直至坐上皇位。

明飛卿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正紅喜服,知道悔婚為時已晚,而明家這等家世更沒資格與當朝太子提和離。

若要擺脫前世的困局,只有喪偶一條路能走。

只是,這一世,該讓淮瑾死在自己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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