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皇子色如死灰,連狡辯都不知道該如何狡辯。

見他這副模樣,皇帝也懶得再問了:“混賬東西!滿嘴謊話,哪裏像個皇子?”

“整日和那群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半點好的也不學——”

他忽然起身,指着婉昭儀的鼻子說:“教子無方!”

婉昭儀無權無勢,謹小慎微到了卑懦的地步,一向不讨皇帝喜歡。

此時被指着鼻子罵,她立刻渾身癱軟、哆嗦着說不出話。

可是看到三皇子這喪膽亡魂的模樣,她還是不顧一切地咬牙一個接一個磕起了頭,沒幾下,額頭上便滲出了鮮血。

“望陛下恕罪,都,都怪臣妾平日疏忽……”

皇帝依舊怒不可遏。

他冷笑一聲,直接将手中的茶盞,朝三皇子所在的位置砸了下去。

青瓷盞摔了個粉碎,滾燙的茶湯猛地一下濺在了三皇子的身上。

從沒有見過父皇如此生氣的少年抖如糠篩。

“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滑頭?此事由蘭妃徹查,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誰把捕獸夾帶到皇宮裏來的!”

“先回宮禁閉,待查清楚後嚴加處理——”

三皇子瞬間癱坐在了地上。

皇帝這麽做,并不是為了給謝不逢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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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日節的事無疑傷害到了皇家顏面。

最重要的是,今日有人能将捕獸夾帶入皇宮,那麽誰知道明天,會不會有人帶其他東西來刺殺他呢?

“是,陛下。”蘭妃連忙行禮。

接着,還不消氣的皇帝又将視線落在了一向寵愛的二皇子身上:“你也是,竟同他們一起胡鬧?今日回去,一道反省!”

和謝不逢不同,二皇子生來便是天之驕子,在慧妃與皇帝的期許中長大。

自覺是被無辜牽連的他“哦。”了一聲,轉身走時,還不忘踢一腳地上的碎掉的茶杯。

這脾氣,果然和慧妃如出一轍。

然而轉身後文清辭卻看到,少年的眼眶不知道在什麽時候紅了。

二皇子向來得父皇偏愛,今天還是他第一次被兇。

他的本性不壞,只是習慣了被愛與讨好、簇擁,并且正是幼稚的年紀而已。

想到這裏,文清辭的目光,忽然變得有些複雜。

《扶明堂》裏的他沒有活到結局。

再過不久二皇子就會因為一場宮鬥,落得自刎而亡的下場……

擦肩而過的那一剎那,少年冷冷地瞥了文清辭一眼。

但文清辭卻只是微笑着朝他點了點頭,甚至于目光溫柔中還帶着些許的悲憫。

瞬間,二皇子竟然生出了一種被人看穿的錯覺。

他頓了頓,加快腳步離開了寧和殿。

“去查查,那個太醫是什麽來頭。”二皇子壓低了聲音,對等在殿外的小太監說。

“是,殿下。”小太監一邊應下,一邊偷瞄了他一眼。

這位殿下,平常說是“目空一切”也不為過。

前陣子文清辭的事傳遍了整個太殊宮,他都懶得聽一耳,怎麽現在突然對這位太醫感興趣了?

殿內,皇帝重重地揉了揉額頭,滿臉不耐煩地婉昭儀擺手:“退下吧,這幾日不要再讓朕看到你——先回宮緊閉反省,查清後再說!”

“是……是,陛下。”婉昭儀渾身是血,呆在了這裏。

一旁的侍女慌忙起身,扶着她離開殿內。

而三皇子早已兩股戰戰,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最後被兩個太監合力架了出去。

寧和殿又清靜了下來。

文清辭取出安神香,在博山爐中點燃。

皇帝長舒一口氣,像是忘記了依舊在殿裏的蘭妃與謝不逢般,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從前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現在卻愈發的焦躁易怒,甚至神經衰弱、失眠……這些都是經典的重金屬中毒症狀。

在這個時代,重金屬中毒幾乎無解。

文清辭非常清楚,如果找不到根源所在,那麽自己也只能為皇帝緩解症狀,無法根治病症。

青煙缭繞間,皇帝慢悠悠地開口:“……文太醫上次說的藥,可會因此事耽擱?”

文清辭燃香的手忽然一頓……皇帝從來都沒有催過制藥的進度。

今天他是故意在當着自己,和謝不逢的面這麽說的。

身為太醫,文清辭必須保持絕對中立。

他沒有讨好謝不逢的必要,甚至于剛剛的行為,仍符合衆人對原主一貫以來的印象。

但方才發生的事情,還是令這個多疑的帝王,心中生出了些許不安。

文清辭的心情,随即緊張起來。

皇帝這麽問,既是為了離間自己與謝不逢,也是為了試探……

“回禀陛下,”文清辭強壓下心頭的緊張,阖上爐蓋,輕聲答道:“至多五日便可制好。”

他的語氣溫柔,字裏行間讓人難以分清究竟是理智,還是冷血:“臣已經看過,大殿下肩上的傷并無大礙。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殿下傷後還伴有發燒的症狀。好在現在燒已退下,再過上兩三日,診脈确定無礙後就可以繼續試藥了。”

文清辭的話裏,完全沒有将謝不逢當“人”看待。

那晚的貼心的照料,似乎也全都有了解釋。

皇帝緩緩點頭,似乎是非常滿意文清辭的答複。

聽到這裏,明柳扶着蘭妃的那只手重重一顫。

而早默認了“交易”的謝不逢卻像是不知道他們談論的人是自己似的,依舊無表情地站在這裏。

安神香燃着,皇帝的臉上,也逐漸出現了倦意。

在這位九五之尊的眼裏,宮裏的人各個都有自己的小算盤,面對自己的時候藏着掖着。

唯獨文清辭看到什麽便說什麽,一心向醫,與雍都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利益牽扯。

因此他說的話,才是最令自己放心的。

隔着缭繞的煙霧,皇帝半眯着眼睛,如夢呓般用沙啞的聲音輕聲念叨着:“文太醫你說,這小小的傷,值得如此大張旗鼓嗎?”

聽到這裏,文清辭腦海內立刻拉響了警報。

龍椅上的人似乎是在發問,可是看過《扶明堂》的他知道,此刻對方的心底裏已經有了答案……皇帝只是想借他人之口說出來而已!

聖上謝钊臨,原本是前朝肅州王。

他雖是被“推舉”為帝的,但在某些前朝遺老看來,這仍算“得國不正”。

那些貴族世家,也不是各個都支持他。

原著中謝钊臨借着各種由頭,處理了一堆前朝遺留至今的貴族。

如今他非但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甚至還要以此為機,将事情鬧大!

文清辭的心跳速度忽然加快,指尖随之一麻。

……自己剛才的行為,到底還是惹出了麻煩。

文清辭輕輕地笑了下,他避開了“值不值得”的問題,裝作沒有多想的,學着方才蘭妃的話随口說:“既然王子犯法都與庶民同罪。假若貴族子弟真有問題,那麽自然也應一樣,交由府衙或刑部去處理。”

皇帝輕輕笑一聲,像是終于想起了仍跪在殿上的蘭妃:“……好了愛妃,你們都下去吧。”

“小孩子胡鬧,怎麽用驚動刑部?”念完這一聲,皇帝便不再說話,似乎是在安神香的幫助下陷入了熟睡。

一旁的賢公公抿了抿唇,深深地看向文清辭。

跟了皇帝半輩子的他知道,聖上既然沒有訓斥文清辭,那便證明他認可了太醫的說法。

……雍都的平靜日子,恐怕沒有幾天了。

蘭妃懷有身孕,皇帝特許她乘軟轎回宮。

文清辭收拾好藥箱,緩步離開了寧和殿。

雍都斷斷續續地下起了雨夾雪,寒意滲骨。

冷風伴着雨雪穿堂而過,一出門文清辭便重重地咳了起來,嗓子裏随之泛起一陣腥甜。

他将絲帕抵在唇邊,下一秒上面便多了幾點刺眼的猩紅。

醫不自醫,自己的身體的确有些麻煩……

文清辭默默将絲帕收了起來。

“文先生,文先生!”正在這時,賢公公突然叫住文清辭,并快步走來,笑着将一把傘遞到了他手中,“我瞧您來的時候好像沒帶傘,千萬不可淋到。”

賢公公非常懂得察言觀色,知道文清辭不喜歡身邊有人跟着,就只送傘不派人替他撐傘。

“賢公公有心了。”文清辭忙向他道謝。

賣完這個人情,賢公公與文清辭簡單寒暄兩句,便趕忙回到了寧和殿去。

宮道上空無一人。

文清辭一手提着藥箱一手撐傘,緩步向前走去。

沒走兩步,他的腳步忽然一頓。

朱紅色的宮牆與漫天飛雪中,有一點墨黑的身影,正冒着風雪獨自前行。

看上去分外孤寂。

文清辭沒有說話,只是加快腳步,撐着傘走到了他的身旁。

身邊人的體溫伴着那股若有若無的苦香,透過半濕的衣料傳到了少年的身上。

賢公公給的雨傘并不大。

行走間若有似無的觸碰,化作一陣難以忽視的酥麻感,順着手臂爬向謝不逢的心髒。

少年的呼吸,忽然亂了一瞬。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就這樣并肩走在風雪中。

直到遠遠看見太醫署的玉蘭,文清辭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身旁的少年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比自己高了那麽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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