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營養液加更

謝不逢選擇的地方, 是守衛們的視覺盲區。

他們瞄了幾眼未見有人,便回到了原本所站的位置。

這個時候,謝不逢終于緩緩将按在文清辭唇間的手放了下來, 但轉角處狹小,兩人的身體仍緊緊地貼在一起。

隔着初夏薄薄的衣料, 文清辭甚至能夠感受到謝不逢的心跳,與肌肉的弧度。

他下意識向前,想要躲閃。

但是少年如鑄鐵般結實的手臂, 卻不給文清辭這個機會。

“再等等,大概半盞茶時間,他們會離開這裏。”

苦香在轉角處彌漫。

謝不逢的聲音, 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愈發沉。

文清辭緩緩點頭。

“好……”話說出口, 他都覺得自己的音調變得有些沙啞奇怪。

或許是為了遮掩愈發大的心跳聲,文清辭忍不住壓低了聲音說:“殿下的身手不錯。”

謝不逢将氣息掩藏得很好, 方才文清辭壓根沒有發現, 他究竟是從哪裏出現的。

而少年将自己帶到轉角的動作,也格外幹脆利落,一看就是有好好練過的, 和只會輕功與暗器的自己不一樣。

實際上從兩人熟悉以後, 謝不逢便不再刻意掩飾這一點。

但直到剛剛,文清辭方才清楚地意識到, 謝不逢的武功……或許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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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入宮時的倔強與屈辱,有很大一部分是故意僞裝。

文清辭雖然問了, 但他也沒有想過謝不逢會仔細回答自己這個問題。

然而停頓幾秒後, 卻聽到謝不逢輕聲說:“是在肅州守陵的時候學的。”

逼仄的角落裏, 少年只用三言兩語, 便讓文清辭搞明白了事件的始末。

——肅州陵邑的看守, 每隔幾個月便會輪換一次。

蘭妃觀察許久,終于派自己的人混了進去,以确定謝不逢過的究竟怎麽樣。

而少年則借機傳話,告訴她自己想要讀書習武。

蘭妃當然答應了謝不逢的要求。

她铤而走險,暗中安插人将書給謝不逢帶了過去。

陵邑人多眼雜,蘭妃派去的人不敢與謝不逢有任何多餘交流。

好歹是個皇子,當初肅州的守衛,勉強教會了謝不逢認字。

而謝不逢便靠着那一點基礎,硬生生将書一本本啃了過去……

這樣的毅力,就連文清辭也忍不住為之驚嘆。

同樣,謝不逢的話,也終于解答了文清辭此前的一個疑惑。

條件所限,謝不逢和蘭妃每隔幾年,才會有一次書信交流,而兩人溝通的內容,幾乎都是他的學業。

肅州陵邑的十三年時光,天生天養。

完全為零的情感交流,硬生生将正常的感情從謝不逢的身體裏剝離了出去。

或許并非本意,但是這種古怪的交流,最終導致原著中謝不逢對蘭妃只有尊敬,沒有什麽親情。

謝不逢用只有他們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着。

他在肅州守陵的時候無事可做,因此學的東西格外雜,除了經、史、兵法外,甚至還有算數、工巧之類的東西。

文清辭認真地聽着,時不時輕輕點頭。

柔軟的長發從少年頰邊掃過,要是文清辭靠近一點就能感受到,謝不逢的心并不像他語氣那樣平靜。

——這曾是少年的秘密,但文清辭想知道,自己便說給他聽。

面對文清辭,謝不逢第一次生出了敞開心扉的欲望。

說話間 ,半盞茶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伴随着甲胄相撞的聲音,守在一邊的侍衛們,像謝不逢說的那樣齊齊向另一頭走去,似乎是要交接班了。

“走。”

謝不逢的話音剛一落下,他便帶着文清辭從高牆的這一端躍了過去,接着推開門,閃入了幽禁謝觀止的側殿內。

西時,外面還亮着,但側殿裏卻一盞燈也沒有點,昏暗到令人窒息。

文清辭和謝不逢還沒來得及動手,便發現守在這裏的侍衛,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人打暈了過去。

兩人飛快對視一眼。

“殿下,我們進去看看。”文清辭說。

語畢,便已繞過屏風,到了起居的地方。

下一秒文清辭看到——

一身紫衣的謝觀止,正面無表情地坐在榻上,眼眶通紅像是剛才哭過一場。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從侍衛身上搶來的長劍,因為緊張與用力,指節均已泛白。

少年的腕上有一道新生的血痕,臉色也因為失血,而變得蒼白了起來。

……他果然和《扶明堂》裏寫得一樣,打算自裁!

文清辭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銀光從殿內閃過。

沒等謝觀止反應過來,他手裏的長劍,就已被謝不逢奪了過來。

“你做什麽?!”謝觀止随之起身,厲聲問道。

謝不逢沒回他的話,只是撇了謝觀止一眼,用輕蔑的語氣扔出兩個字:“蠢材。”

“不愧陛下最‘欣賞’的皇子,他還沒來得及動手,你便自己送死了。”

語畢,略帶嘲諷地笑着朝謝觀止看去。

二皇子聽了後,本能想要反駁。

但沒來得及開口他便意識到……謝不逢說得雖然難聽,但表面看上去,好像真是如此。

皇帝想除掉自己,還沒有找到好的理由,自己便先“貼心”地自裁了。

這不正合了他的心意嗎?

二皇子的臉色,瞬間鐵青,一瞬間竟然連悲憤都忘記了。

謝不逢随手将劍扔到了一邊。

他本應該斬草除根,看着謝觀止死才對……

可是今天,竟然跟着文清辭一起來到了這裏,并且攔住了謝觀止。

忍着本能,藏住了劣性。

殿內忽然安靜了下來。

直到這個時候,謝觀止終于注意到,文清辭進來之後便一直沒有說話,他只是将視線,落在了自己還在流血的手腕上。

少年不由有些心虛,緩緩将手藏到了背後。

這個時候,文清辭終于開口了:“殿下,您知道‘死’是什麽嗎?”

他臉上難得沒了笑意,語氣平靜卻不似往常溫柔,反倒是帶上了從未有過的壓迫感。

謝觀止緩緩地攥緊了手心。

這是一個他意料之外的問題。

“死”是什麽?

殿內忽然沉默了下來。

謝觀止忍不住順着他的話,陷入了思考。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觀止終于像做錯了事的孩子般,沉默着搖了搖頭。

接着,一顆血珠“啪”的一聲自他手腕墜在了地上。

……

皇帝或許巴不得謝觀止“越獄”,這樣他正好可以拿來再做文章。

因此二皇子身邊的看守數量雖然不少,但是并不嚴密。

謝不逢早就已經摸清了行宮守衛輪班的節奏。

一炷香時間過後,天色漸暗。

幾道身影,從方才文清辭和謝不逢進院的地方閃了出去。

文清辭說要帶他們去一個地方。

兩人沉默着跟在他的身後,不過一會便到了行宮邊緣那座寺廟所在的丘陵腳下。

文清辭并沒有帶他們上山,而是繞過小丘出了行宮。

一座不起眼的小廟,出現在了幾人眼前。

“這是什麽地方……”

方才文清辭簡單用絲帕替謝觀止包紮住了傷處,此時少年正緊握着手腕,一臉迷茫地問他。

文清辭沒有回答,而是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謝觀止不由小聲驚呼。

借着月色他看到,這座不大的小廟裏,竟然……躺滿了人?

不,是死人。

這裏密密麻麻放着幾十個木板,上面停滿了屍體!

謝觀止忍不住向後退了半步。

見狀,就連謝不逢也不由皺眉。

“一般大寺周圍,都有這樣的佛堂,”文清辭的視線緩緩從這裏掃過,他輕聲說,“這裏是寺廟裏僧侶,用來超度無主亡靈的。”

語畢,輕輕地咳了幾聲。

換而言之,這是他們義務超度的地方。

原主解剖過的一部分無主屍體,就是從這裏來的。

謝觀止的臉色變得格外難看。

但礙于面子,他還是站在原地不曾出去。

這些無主的屍體身上都沒有覆蓋白布。

借着月光,一眼便能看到那些青紫的皮膚。

來自本能的恐懼頃刻間蔓延開來。

文清辭沒有說話,他緩步走到其中一個屍體旁,伸出手去替他整理亂掉的發髻。

佛堂內一片寂靜。

夜風刮了進來,吹動一個個衣擺。

末了文清辭終于起身環視四周,淡淡地對謝觀止說:“殿下,這就是‘死’。”

“死就是失去一切希望,一切可能,喜怒哀樂煙消雲散,只能躺在這裏,無知無覺。”

文清辭一步步朝謝觀止走了過去,最終停在了距少年半米遠處。

“無論王侯将相,還是平民百姓都是一樣,”漆黑的眼瞳,朝謝觀止看了過去,“若方才大殿下不奪走您手中的劍,那麽此時您也和他們一樣,無知無覺地躺在某處。”

“這世上沒有少了誰就不行,他們死了時間一樣向前走。”

“……但往後的一切,都已經與躺在這裏的人無關。”

靜,失去了生命的屍體,如草木一般寂靜。

謝觀止還從沒有這樣近距離地接觸過死亡。

一想到自己差一點就和這些人一樣……謝觀止的身體,忽然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殿下,您還想自裁嗎?”他的語氣,還是那樣溫柔。

文清辭從來不覺得死亡是懦弱的選擇。

但是像謝觀止這樣一時意氣,甚至賭氣一般的結局,卻是在拿生命開玩笑。

為了皇帝而死,半點也不值得。

謝觀止的牙齒輕顫,半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和他不同,謝不逢的視線,始終落在文清辭的身上。

……他從眼前人的話中,聽出了無奈,更聽出了對生命的濃濃敬畏。

謝不逢忽然想起文清辭曾對自己說——若世上真有‘天命’有神佛存在,或許唯有從醫,才能正面與其相争。

少年的心髒,重重地跳了起來。

這是只有自己知道的文清辭……

他的心底,生出了一股隐秘的愉悅。

能走到這一步,文清辭靠的不僅是表面上對醫術的癡愛。

更是對生命的敬畏與珍惜。

藏在醫學一切規則背後的最大誘惑,是與天争命……

謝觀止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

一開始是壓抑着的,而後終于忍不住哭出了聲。

那雙繼承自慧妃的漂亮狐貍眼,此時變得通紅通紅,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傲氣。

“好了,走吧。”文清辭遠遠地看了一眼月色,終于帶着少年走出了佛堂。

薄薄的木門,在背後輕阖。

将另一個世界,隔絕在了那頭。

夏日的晚風也帶着一點暖意。

吹到身上,原本沉重的心情終于輕松了一點。

文清辭心中緊繃的神經緩緩放松。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謝觀止好像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能哭?

二皇子用手捂着眼睛,努力控制不想讓人察覺到自己的失态。

文清辭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取出一張沒有用過的絲帕,給謝觀止遞了過去。

“謝……咳咳,謝謝……”少年将絲帕接了過來。

就在文清辭遞完絲帕想要退回去的那一刻,謝觀止忽然伸出手,本能地想要攥住文清辭的衣袖。

文清辭不由一愣。

在脆弱的時刻,少年忍不住想起了兒時伏在母妃肩上哭泣的記憶。

可還沒等謝觀止想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什麽,一直站在文清辭身邊的謝不逢,忽然向前一言不發地上前攔住他,并将他攥着文清辭衣袖的手指掰了開來。

謝觀止下意識擡頭。

接着他便看到,此時謝不逢正笑着看向自己——目光卻冰冷得吓人。

“走吧二殿下,”謝不逢略帶嘲諷地提醒道,“再不走也不必自裁了,您父皇大概會直接将您送到這裏來。”

謝觀止不由一愣。

這一刻他竟然從謝不逢眼中看到了此前從未有過的刺眼敵意。

奇怪……

自己明明已經落魄,他怎麽反在這個時候敵視起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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