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草原上的季節輪轉似乎格外得快。

不過轉眼, 夏日的餘韻便徹底地消失不見。

秋去冬來又是一年,大雪紛紛揚揚從天空飄落,如棉被一般蓋在了地上。

寒冬到來。

長原鎮失守擊潰了北狄的軍心, 他們只能被打得不斷北上,終于在冬天到來的時候, 徹徹底底地退回了原本的領土。

北地暫時平靜了下來。

此時已是次年的二月。

戰場上頻頻傳來的捷報早就已經将皇帝聽得麻木。

“……謝不逢的運氣倒是好,”他将戰報放在一邊,皮笑肉不笑地說, “但凡是好運,總會有用光的那一天。”說完便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神情看上去非常輕松。

接着皇帝像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一般輕輕笑了起來, 身上那種焦躁的感覺都因此變輕了不少。

午後, 禦書房裏只有皇帝,和剛将戰報送上來的賢公公兩個人在。

房間裏的熱龍, 燒得人昏昏欲睡。

聽了他的話後, 老太監連忙笑着稱是。

皇帝将手按在眉心,停頓片刻說:“……北狄既然已經從長原撤退,又連輸幾仗回到了草原, 那謝不逢……也沒什麽用了。不是嗎?”

——前段時間, 經過短暫的暴怒之後,皇帝在一場場捷報中發覺, 少年在軍事上的确有些天賦,接着心中就起了利用的心思。

贏了把北狄趕走。

Advertisement

輸了謝不逢就丢掉性命。

這怎麽看都是個不會虧本的買賣。

飛鳥盡, 良弓藏。

如今北狄已經離開長原鎮, 回到了自己該去的地方……也是時候了。

“陛下說的是……”賢公公立刻配合地點頭。

戰火一旦燃起, 就不會那麽輕易熄滅。

老太監咬了咬唇, 忍不住在心中想到——北狄雖然離開長原鎮, 暫時回到了草原,但是只要他們還留有餘力,便不會如此簡單的善罷甘休。

用不了多久,北狄絕對還會殺回來。

他這個太監都懂的道理,皇帝當然也知道。

但是戰勝的消息早就将這位九五之尊沖昏了頭腦,

在他看來,北狄既然能被謝不逢打敗,那便證明他們沒有傳說中的厲害。

少謝不逢一個,未來其他人照樣能将他們擊潰。

和已經不堪一擊的北狄相比,還是自己安穩坐好皇位比較重要。

皇帝的腦袋又變得昏昏沉沉的,他慢慢閉上了眼睛,坐在這裏休息不再多說。

在他身邊工作了幾十年的賢公公,知道皇帝的意思——他幾乎是在明示自己,立刻找人處理掉謝不逢。

而皇帝沒有讓自己下去,就是要讓自己當着他的面,處理好這件事。

這一切賢公公早已經駕輕就熟。

他雖然與文清辭交好,幫他給謝不逢送東西,并且有将少年當作未來繼承人備選、站隊的意思。

可是未來的事情,哪能與現在的安危相比較?

皇帝假寐之時,賢公公就将人叫到側殿中來,把除掉謝不逢的消息傳遞了下去。

“……切記行事不可突兀,不要被人發覺,”老太監輕聲叮囑着,“在打仗的時候,趁亂動手便可以。”

戰報裏有寫,駐軍士兵眼中的謝不逢,早就已經與神明沒有區別。

如果他的死得蹊跷,那一定會在軍隊中引起軒然大波。

這可不會是一個好消息。

“是,末将聽令。”來人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行禮應下。

“好了,你退下吧。”

“是。”

兩人對話時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在殿內假寐的皇帝聽見。

伴随着腳步聲的消失,皇帝原本緊鎖着的眉,也一點一點地舒展了開來,接着放心陷入沉睡。

收到命令之後,那人便立刻離開太殊宮,向北地而去。

賢公公則攥緊手心,站回到原位。

皇帝身邊的太監和宮女是換班制的,現在還不到他下去的時候。

過了小半個時辰,終于有人将他替了下去。

時間已經不早,可是賢公公并沒有回自己的住處,而是直接奔着太醫署而去。

他在第一時間,把這件事告訴了文清辭。

……

戰争随着北狄的暫時撤退而畫上休止符。

原本定期向駐地運送的補給,也随之停了下來,連帶着文清辭暫時失去了與北地的聯系。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早在幾個月前,他就已經将該送的東西通通送給了謝不逢。

況且此時已經有了自己威名的少年,也再也不是能随随便便讓人欺負的了。

收到了賢公公的消息之後,文清辭離開太殊宮,向位于城郊的醫館而去。

經驗和常識告訴他,北地的冬季有小半年那麽長。

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平均氣溫更是在零下二十攝氏度左右。

這個溫度別說是打仗了,保暖稍微不到位,人都有可能會凍死在沙場上。

無論是北狄還是衛朝的軍隊,都要在這個時候休養生息。

可等冬季最冷的時間過去,情況便不一樣了……

屆時邊塞随時都有可能爆發新一輪的戰争,自己必須時刻關注那邊的戰局變化。

既然宮中的人不再頻繁往來于兩地,那麽他就只能将希望放在“自己人”的身上了。

文清辭通過書信,拜托師兄将神醫谷的藥仆派了過來。

他這一趟來醫館,就是為了親自請藥仆去長原鎮,替自己關注北地的風吹草動。

再在第一時間,将消息傳回雍都。

------------------------------

轉眼又是半月。

冬天仍舊沒有結束,但氣溫相較于前段時間已經回暖了不少。

軍營中的戒備,也因此變得愈發森嚴、緊張。

寅時剛到,寂靜的長夜被軍號聲刺破。

早有準備的軍隊集結在一起,整裝朝北方看去。

——北狄終于來了。

與去年不同,這一次衆人的目光不曾躲閃、緊張,甚至無比興奮。

“列隊,向前行。”略顯低沉的聲音,從玄黑的甲胄下傳了出來。

烈烈狂風吹起了微卷的長發,琥珀色的眼睛裏,是濃的将要溢出來的殺意。

少年的唇邊,還帶着一分笑意。

他不但不懼甚至還在期待着這一戰。

“是,将軍!”

少年将軍騎馬疾行前去。

——直到今日,他仍保留着當初在廣馳營裏的習慣,永遠都站在隊伍的最前方。

幾次戰功相累,哪怕存心打壓,謝不逢還是以恐怖的速度,成為駐守此地的定遠将軍。

他身邊的士兵發現:相比起“大殿下”,謝不逢更喜歡将軍這個稱呼。

或許是趁這幾個月總結了之前慘敗的經驗,又或許是經過一冬的休養,恢複了一些元氣。

相比起去年,這一仗打得格外艱難。

天已大亮,冰冷又刺眼的日光落在甲胄上,照得人直晃眼。

謝不逢的手臂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長劍劃傷,殷紅的鮮血染紅了銀甲。

但生來就沒有痛覺的少年,卻看都沒有看它一眼。

他不斷地揮舞着重劍,騎馬向北狄的駐地而去。

就在這個時候,謝不逢的眼前忽然閃過幾道寒光。

有身着北狄甲胄的士兵拔劍,直直地向他襲了過來。

謝不逢立刻提劍向前劈砍。

下一秒,便将其中一人攔腰砍成兩截。

然而這血腥的一幕,卻并沒有吓到其他幾人。

甚至那幾人,已完全将生死抛在了一邊。

他們不斷揮劍,向謝不逢的咽喉和心口刺去。

并找準時機,一劍劈向謝不逢的手腕——

接着緩緩地笑了起來。

這一劍劈在了謝不逢的護腕,餘力順着骨骼,傳至整條手臂。

金屬的護腕裂開,露出一片晴藍。

下一秒,伴随着其中一小顆藥玉的碎裂,被謝不逢小心藏在護腕下的藥玉,就這樣墜在了地上。

落入了一片血泊之中。

直到将這人斬落下馬,沒有痛意的少年,這才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麽。

藥玉……

謝不逢瞬間瞪大了眼眸。

少年将領的神情,竟變得驚慌失措起來。

顧不了還在繼續的混戰,顧不了随時可能殺到自己身邊的北狄士兵。

謝不逢完全聽從本能,翻身下馬,伸手向血泊而去。

“将軍!!!”

他的動作吓傻了周圍人。

幾名襲擊者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了興奮。

僞裝成北狄士兵混到這裏來的他們,想起了謝不逢剛進軍中那日發生的事,并以賭一把的心态,向少年藏藥玉的地方襲去。

沒有想到,謝不逢竟然真的那麽在意那串藥玉!

慌亂間不知誰的戰馬從謝不逢的手臂上踩了過去,可少年仍不多眨一下眼。

他半跪在地上,如着了魔似的在血泊中尋找着藥玉。

就像是要将那日文清辭站在背後,輕輕替自己束發的清晨尋回來一般。

此刻,謝不逢完全忘記了自己正在戰場之上。

就在他的手指觸到那片熟悉冰涼的同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異響。

——利刃劃破甲胄,從謝不逢的背上劈過。

這一刀橫貫謝不逢的脊背,刺鼻的鐵腥味瞬間傳了過來。

但謝不逢的唇邊,卻在剎那間漾出了無比冰冷的笑意。

他小心翼翼地攥着已斷的藥玉,緩緩站了起來。

找到了。

下一刻,轉身提劍如瘋魔般,向這群人劈砍而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