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文清辭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在此刻徹底體會到了什麽叫“騎虎難下”。

他方才聽到了宋君然對官兵說的話,那話裏明擺着是要見當地主政的官員一面的意思。

如今人已走到自己的身邊,再說沒有事情找他, 豈不就是将他擺了一道嗎?

疠疾當前,容不得任何糾結。

可是自己“仙面羅剎”的名號, 與剖解屍體的傳聞,早就已經傳遍了整個衛朝。

……假如直接說出意圖所在,不就是明擺着告訴謝不逢, 自己沒有死嗎?

不遠處的宋君然緩緩拉高面紗,忍不住在心底暗罵起來:

『豎子!謝不逢放着好好的皇帝不當,怎麽大老遠地跑到這裏來了?』

『他來這裏有什麽用, 只會給我們添亂罷了!』

『要是他不小心染上疠疾, 這可就精彩熱鬧了。』

『請來請去,沒想請到了這麽一尊大佛……剖解之事, 該如何說出口?』

『……他該不會是發現了什麽吧?』

縣衙署外悄然無聲, 宋君然心中的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傳到了謝不逢的耳邊。

這些話對于聽慣了惡意的他而言,簡直小兒科到了極致。

此時謝不逢只關注一件事:原來文清辭和宋君然找漣和縣主事官員, 是為求屍剖解。

這個時候, 跟在謝不逢背後的漣和縣令也反應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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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幾人一直站在這裏說話,他連忙上前, 伸手引路道:“大人,還有二位先生, 疠疾之事事關重大, 三言兩語恐說不清楚, 幾位不妨進府衙裏面詳談?”

寬大衣袖的遮掩下, 文清辭的雙手緊緊攥在一起。

疠疾不可耽擱, 必須盡快查出病因才可以。

自己絕對不可能因為謝不逢在這裏,就放棄這一城無辜人的性命。

車到山前必有路。

……要不然先進府衙再說?

他的手心不知何時泛起一層薄薄的冷汗。

文清辭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轉過了身來。

盡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轉身看到謝不逢的這一瞬,文清辭的呼吸還是不由自主地停了半瞬。

褪去少年氣後,謝不逢的五官顯得深邃、淩厲。

他眉眼輕揚上挑,冷峻又桀骜。

戰場與廟堂上的歷練,為他添了幾分煞氣,與淩人貴氣。

謝不逢骨架堅實,身軀高大。

淺蜜色的皮膚、墨雲般微卷的長發,還有勁裝下隐約可見的虬紮肌肉上,仍能窺見肅州十三載賦予他的,永遠也無法消磨的野性。

隔着帷帽,兩人的視線,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撞在了一起。

文清辭的心髒,莫名一震。

“……師,清!”

宋君然咬着牙走了過來,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擋在了文清辭的身前,并瞪眼暗示他停下腳步。

這師弟平時也不傻,怎麽今日真的跟着謝不逢走了?

別人都是引狼入室。

他倒好,直接被狼帶走了。

文清辭壓低聲音,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

他輕輕搖頭說:“先進去再說,此事不能耽擱。”

現在拒絕,反而會引人懷疑。

說話間,謝不逢也已轉身,向府衙內而去。

聽到文清辭的話後,站在一邊縣令忙說:“是是!這位先生說的是,二位先生且同本官來吧。”

“……行吧。”宋君然咬牙跟着文清辭一道,進到了官府裏去。

同時再一次暗罵謝不逢出現的太過不合時宜。

幾人徑直被帶去了府衙議事的後堂,圍着一張長桌坐了下來。

小厮随之将熱茶送到了每個人的手上。

雨自屋檐上滴答墜下。

漾起一圈圈的漣漪。

沸水沖出的陳茶,茶湯渾濁、枝葉幹癟,只有苦氣沒什麽香味。

可文清辭盯着手中的茶盞,始終不曾擡頭,像是要将它看出一朵花來。

謝不逢似乎并沒有察覺出異樣,落座後他便直入主題:“漣和縣亡于疠疾者,已有數百人,且還有增多的趨勢。城內醫館所開之藥,治标不治本。若不早日查清病因,事态只會繼續惡化。”

文清辭輕輕點了點頭。

說到這裏,謝不逢端起桌上粗瓷茶盞淺飲一口,接着将它緩緩放回桌上。

伴随着這聲輕響,他轉過身對坐在一旁的縣令說:“先退下吧,我有事要同他們細談。”

“是,大人。”縣令問了一下,連忙行禮退下。

走出門的時候,他還不忘轉身将後堂的門緩緩阖起。

轉眼,這裏便只剩下了三個人。

房間也霎時暗了起來。

只有桌上燭火,還在輕輕搖晃。

一點暖黃色的微光,照亮了幾人的面頰。

“兩位先生這幾日來,可有診出什麽結果?”謝不逢問。

擔心文清辭暴露,宋君然瞥了一眼師弟,率先答道:“症狀都已了解。但是單憑診脈,暫時無法确認此病究竟生出哪個髒器。”

“嗯。”謝不逢緩緩點了點頭,接着又針對症狀與用藥,提了幾個問題。

文清辭發現,他的話雖然不多,但全都能問在點子上。

這并不是沿途觀察,就能做到的……

燭火暗淡,文清辭心中仍在天人交戰。

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而就在他反複糾結,自己究竟要不要當着謝不逢的面,提出尋屍剖解的要求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謝不逢的視線,忽然從他和宋君然的身上掃了過去。

接着終于壓低聲音,緩緩道明了自己的最終目的:“現下或許只剩一種方法,能夠探明病因。”

低沉的聲音,在後堂裏回蕩。

文清辭的心情,随之緊張了起來。

他的餘光看到,謝不逢輕輕蹭了蹭腕上的手繩,停頓片刻後沉聲說道:“那便是剖解屍體。”

文清辭:!!!

……我沒有聽錯吧,謝不逢他剛剛說了什麽?

文清辭猛地擡眸,難以置信地朝謝不逢看了過去。

幸虧有帷帽遮擋,這才沒有被對方發現異常。

文清辭做夢也沒有想到,今天竟然會是謝不逢主動提出剖解屍體。

“什麽?!”和強忍着還算淡定的文清辭不一樣,宋君然甚至忍不住驚呼出聲。

謝不逢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将放在一邊的書冊拿至手中,接着緩緩翻了開來。

宋君然蹙眉看朝他去,顯然是不懂對方這究竟是在做什麽。

長桌的另一邊,餘光瞄見書冊裏一閃而過的配圖後,文清辭立刻認了出來——謝不逢手裏拿着的,是原主留下的那本名叫《杏林解厄》的筆記。

謝不逢給它包上了書衣,因此自己方才未能将它發現。

“這是我的一位……故人,于筆記中寫道的,”說話間,謝不逢的目光竟變得溫柔起來,語氣中似有無限眷戀,他的手緩緩從書冊上拂過,繼而擡頭望向文清辭和宋君然,“不知二位可願配合,照此書而行?”

說着,謝不逢便将書翻開放到了桌上。

此時,宋君然也認出了這本筆記。

《杏林解厄》上有文清辭全部的心血,他詳細記錄了自己每一次解剖的目的、過程與結論,甚至于還配了親手繪制的圖畫。

謝不逢似乎在文清辭走後,将這本筆記仔細看了一遍……

他翻的這一頁,正是文清辭繪制的詳細解剖圖。

看謝不逢的意思,似乎是想讓他們這兩個江湖郎中,比對着《杏林解厄》進行剖解。

說完剛才那句話後,謝不逢還不忘補充道:“雍都太醫迂腐,恐怕不願行此事。故而只能麻煩二位。”

太醫當然有能力比照《杏林解厄》進行解剖,但這個行為在當下的時代,過分離經叛道。

按照文清辭對那群太醫的了解,讓他們去剖屍,這群人定當不幹。

甚至還有可能做出以死明志這種事來。

謝不逢自小獨自生活在皇陵,沒什麽天地人倫的概念,因此他竟比任何人都要順暢地接受了原主的那套理論。

他的話既在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這……”同樣想到這一點的宋君然,竟一時語塞。

說話間,謝不逢的手指,再一次落在了那根羊毛手繩上。

“可惜我那位故人,已不在了。”

他的聲音淡淡的,似乎只是于不經意間想起了故人,接着忽然生出了感懷一般。

可是文清辭卻從這平靜之中,聽出了無限的哀傷與落寞。

他的左臂,随之生出了一瞬的刺痛。

“好。”

不等宋君然反應過來,文清辭便已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壓低了聲音說:“我們定将盡心竭力。”

文清辭的聲音穿過帷帽與白紗,落至耳邊,變得模糊又不清。

但是語氣,卻無比鄭重。

燭火的映照下,謝不逢緩緩點了點頭,他也站起了身:“好。今日時間不早,兩位先生請先休息一番,待明日清晨再行此事。”

語畢,便轉身打開了後堂的木門,對守在外面的小厮吩咐道:“收拾兩個房間出來,給這二位先生居住。”

“是,大人!”說完,小厮立刻朝後院小跑而去。

漣和縣衙署不大,能夠住人的客房滿共也就三五間。

在來的路上,縣令已經提前做好了安排,讓随行太醫與侍從,宿于自己的私宅之中。

只有謝不逢一人,住在縣衙署的後院。

而現在,這裏又多了兩個客人。

謝不逢這一番動作行雲流水、理所應當,完全沒有給人留下打斷的時機。

吩咐完之後才回頭向文清辭與宋君然說:“二位是松修府人,在漣和應當也無住所。宿在府衙之中,行事較為方便。”

謝不逢的話裏,沒有半點命令的意思,但卻讓人無法拒絕。

……

府衙年久失修,客房也樸素至極。

已到此處見過謝不逢,文清辭也不由破罐破摔起來。

夜闌人靜,奔波幾日早已疲憊不堪的他終于敵不過困倦,沉沉睡了過去。

可是一牆之隔的另外一間客房裏,謝不逢卻始終沒有一絲半點的困意。

他站在薄薄的屋牆邊,小心翼翼地将一只手貼了上去。

……仿佛是在隔着這冰冷的物件,反反複複描摹那人的身影。

謝不逢的手,正在輕輕顫抖。

呼吸也亂了個徹底。

白日裏勉強維持的理智與體面,在頃刻間消散、崩塌。

內裏的不堪與欲望,在此時瘋狂滋生。

半晌過後,謝不逢忍不住将額頭輕輕抵了上去。

一日相見,并沒有讓謝不逢心火暫歇。

反倒如疾風掠過,在頃刻間,吹得火焰燎原。

愈是壓抑,便愈是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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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正一刻,天剛蒙蒙亮,文清辭就已起身洗漱,走出了小屋。

沒想剛出門,就撞到了同樣早起的宋君然。

“師兄,一會——”

文清辭剛想同他說,一會剖解時,需要他在一旁記錄。

但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便被宋君然詭異的眼神打斷。

宋君然那雙深灰色的眼瞳,如探照燈似的,将文清辭全身上下反複照過。

确認師弟和昨天一樣後,這才緩長舒一口氣。

“我知道,”宋君然緩緩伸了個懶腰說,“我一會全都聽你指揮。”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府衙裏的出小厮也從前院走了過來:“二位這邊請,巡官大人說,他那邊已經準備妥當。等二位用過早餐,我便将您二人送過去。”

“麻煩您了。”文清辭微微颔首。

“不必不必!”小厮非常熱情,路過那幾架玄色馬車的時候,他還不忘補充:“還有幾架馬車,明後天才到達漣和,過來補送藥材。哦,對了……聽說還有一名腿腳不怎麽方便的太醫,随行而至。”

腿腳不怎麽方便?

聽到這幾個字,文清辭腳步不由一頓。

這個小厮說的太醫,不會是禹冠林吧……

他那麽惜命,也會被謝不逢薅來嗎?

縣衙署外在工地上全都是人。

光明正大地運屍進府衙去,定會引人懷疑。

因此吃過早飯之後,小厮便将文清辭帶到了之前他曾去過的荒地邊。

這裏原本是一塊田地,附近有間堆放農具的小屋。

謝不逢已經連夜尋來合适的屍體,将他停放至此處。

而他本人,更是早早只身等候在了這裏。

解剖一事,不能為世人接受。

為此,謝不逢并沒有将這件事交給手下的人去做,而是自始至終的親力親為。

甚至就連漣和縣的官兵,都被他派到了遠處守着。

進入小屋之後,文清辭看到,木質的床板上躺着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男人,憑他身上所穿衣物,與手腳處的痕跡可以判斷出,這應當是一個死于監牢中的囚犯。

果然,注意到文清辭正在觀察屍體,謝不逢随之解釋道:“他是關押在漣和大牢中的死囚,也染了疠疾,死于昨日傍晚。”

“好。”事态緊急,文清辭也不再耽擱,立刻從藥箱中取出了一把銀刀與彎鑷。

連下了幾日的雨,終于在今天早晨徹底停了。

夏天天亮得總是格外早,陽光從窗外照來,映亮了整間小屋。

就在動手之前,文清辭忽然發現,宋君然的臉色有些難看。

他攥着毛筆的那只手的骨節,不知在什麽時候因用力而發白,甚至整個手腕都在微微顫抖。

雖然有紗布遮擋,但是從對方緊皺着的眉能看出——宋君然顯然也不怎麽能接受一會要發生的事。

事實的确如此。

作為文清辭的師兄,他早年間就因為此事與文清辭産生過矛盾。

而後宋君然雖然被迫着适應了師弟的行事風格,但并不代表他自己,也能毫無障礙地參與此事。

在動手之前,文清辭忍不住猶豫着說:“你……不如我來記吧,你在外面休息一會。”

“沒事,你不必理會我,”宋君然雖然心理不适,但還是強忍着說,“這樣比較節省時間。”

話雖如此,但他的語調明顯和往常不同。

文清辭還想再勸勸,但是不等他開口,站在小屋另一頭的謝不逢就緩步走了過來。

他将桌上那一摞還未寫字的薄宣拿到了手中,“我來吧。”他淡淡的說。

謝不逢雖然不是醫生,但上過戰場的他,見過的血腥場景不比任何一個人少。

……讓他來記錄,的确比宋君然更加合适。

白紗下,宋君然緩緩擰緊了眉。

他不想讓謝不逢和文清辭單獨相處,但事實卻是,自從進了這個房子起,自己的心底便止不住地發寒。

雖然不算恐懼,但是這樣的狀态,的确也幫不到文清辭什麽忙。

……怎麽辦,怎麽辦?

宋君然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糾結過。

但還沒等宋君然下定決心,文清辭便開了口:“好,那就麻煩大人了。”

“無妨。”

謝不逢從硯臺上取來另一支筆,俨然是已将宋君然徹底忽視。

沒有辦法,完全插不上手的宋君然,只能就不甘心地放下手裏的筆,暫時退了出去等候在了屋外。

文清辭穿書的時候,已經結束了大二的全部課程,學習了系統解剖和局部解剖學這兩門課程。

但是他畢竟只是個大二的學生,且學的還是中醫專業。

文清辭上解剖課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看”和“聽”,真正動手的機會并不多,且全是與同學配合完成的。

此時拿着刀、鑷,站在這裏,文清辭的心中生出了一陣濃濃的不真實感。

甚至于就連大腦,都空白了幾秒。

自己真的能夠擔負如此巨大的責任嗎?

他不由自主地懷疑了起來。

時間不等人,這裏更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幫得上他。

文清辭強壓下心中的忐忑,接着深吸一口氣,一邊回憶視頻課件和課程所學,一邊緩緩擡起了握着銀刀的右手。

但與料想中不同的是,下一瞬浮現在文清辭腦海之中的畫面,并不是解剖課上放的視頻,或者課本上的內容,而是一段段鮮活的記憶……

他看到——自己手握銀刀,緩緩破開病患的皮肉,剪斷他的胸骨。

接着在不久前還鮮活的身軀中,仔細尋覓着答案與線索。

文清辭甚至能夠回想起銀刀破開皮肉的剎那,指尖之下的微弱阻力。

他垂在身畔的左手随之一頓。

亡故沒有多久的屍體,皮膚尚且細膩,富有彈性,與他在課堂上見過的完全不同。

來不及多想,文清辭的右手便緊握着銀刀,幾乎是憑本能破開了屍體的胸膛。

嚴重的血腥味,立刻穿透帷帽與白紗,傳至文清辭鼻尖。

本該有些陌生的髒器與肌肉分布,于一瞬之間在他的腦海中變得清晰了起來。

文清辭恍惚了一下,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回憶裏看到的,應該是屬于原主的記憶。

和紙上談兵的自己不同,真真實實于這個時代生活了二十餘年的原主,早不知親手解剖過多少具屍體,并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文清辭的左手,不由攥緊。

右手則緊握着銀刀,一刻也沒有停滞地剝離起了肌肉。

他的動作非常熟練,這似乎是來自于身體的肌肉記。

正在忙碌的文清辭,無暇顧及其他事情。

他沒有看到,站在背後遠處的謝不逢,始終注視着自己垂在身側的左臂。

練過暗器的手指非常靈活。

文清辭單憑右手,就可以順利完成解剖。

銀刀在他的手中,化作翩翩飛舞的蝴蝶,直叫人摸不着蹤跡。

但是他右手的動作越是靈巧,便越襯得左臂過分安靜。

它垂在那裏一動不動,宛如白鶴僵死的脖頸……

謝不逢的心,一陣陣酸痛。

仿佛手下的每一刀,都從他的心髒上蹭過。

……文清辭的手臂還疼嗎,他的左手是不是真的再也無法恢複往常?

謝不逢想要問,但卻不敢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房間裏的血腥味越來越重。

沉默間,文清辭的動作忽然慢了下來。

他緩緩開口,打破了這一室的寂靜:“……心髒與肝髒,都有不同程度的病變。”

謝不逢頓了一下,立刻将文清辭的話記在了紙上。

接着又聽文清辭說:“……但是病變最明顯的髒器,是腎髒。”

“腎髒水腫、出血,皮質蒼白。”這裏的病變非常明顯,肉眼可見。

語畢,文清辭手中的銀刀終于停止了舞動。

說到這裏的時候,文清辭的心裏已經隐約産生了一個猜測。

他不由停下來開始思考,同時在以肉眼觀察腎髒外觀的同時,準備動手破開腎髒,仔細查看其內部結構。

而就在這個時候,文清辭的背後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聲響。

——那聲音是隔牆而來的,聽上去不怎麽真切。

“你們要做什麽!向後退——”這是宋君然的聲音。

接着,又有無數帶着漣和縣口音的聲音,透過薄薄的牆壁傳到了文清辭的耳邊。

“讓開!”

“那我們先去看看那個松修府人究竟在做什麽!”

“……你就是他的同黨!”

文清辭下意識回頭去看,可就在他轉身的這個瞬間,一道銀光突然破開了殘損的紙窗,直直地朝着文清辭而來。

等他看清那原來是一把鐮刀的時候,銀光已經到了他的眼前。

“這是哪門子大夫!”

“傷損屍體,天理難容——”

清晨送屍來空地埋葬的百姓,随着濃重的血腥味找到了這裏,并于窗外窺探,看到了這恐怖的一幕。

他跌跌撞撞避開宋君然,于私下裏将周圍的人全部叫了過來。

文清辭下意識擡手去擋。

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有一道玄黑的身影,早早出現在了他的身前。

——謝不逢竟然用手握住了鐮刀的刀刃!

閃着銀光的鐮刀,刺穿了他的掌心。

猩紅的血液,順着鐮刀湧出。

可謝不逢非但沒有将它放下,甚至于緩緩緊握。

接着,守在遠處的官兵,終于聽到這邊的異響沖了過來,将這群人團團圍住,押了起來。

玄黑色高大的身軀,将文清辭完全擋到了背後。

把他與外面那個混亂的世界徹底相隔。

文清辭的呼吸,因緊張而變得急促起來。

甚至發出了陣陣輕喘。

謝不逢則在這個時候緩緩轉身,将手中鐮刀放到了一邊。

“你沒事吧?”低沉的聲音從文清辭的耳畔傳來。

驚魂未定的他,在這一刻看到了藏在那雙冰冷的淺琥珀色眼瞳下的溫柔與關心……

就像是隆冬時節結了冰的湖水。

表面堅硬而冰冷,實際卻藏着不同于冬的溫暖。

謝不逢的聲音,莫名使人安心。

雖早已意識到他與當年不同。

可直到謝不逢輕輕将鐮刀放下的那一刻,文清辭這才清楚地意識到,謝不逢早已不再是太殊宮裏那個孤單跪于雪地中、被人欺淩的少年了。

他早已成熟到足夠保護自己。

……将自己擋在他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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