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文清辭的心跳, 也這一刻被身邊的人帶亂。
他下意識擡起右手,攥緊了謝不逢腰側的衣料。
停頓幾息,文清辭緩緩地阖上了眼睛。
如扇般長密的睫毛, 随着他的呼吸一道輕輕顫動。
或許是今日的雨太大,織結成網将文清辭和謝不逢緊緊地網在了一起。
讓他們的世界只剩下了彼此。
文清辭又想起了天初二十六年, 初遇那天。
他失去了過往的所有記憶。
這個世界對他而言一片空白。
謝不逢是第一個闖入他世界的人。
自此文清辭的喜怒,似乎總是會被他遷動、總與他相關。
伴着淅瀝的雨聲,文清辭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早就适應了有謝不逢在的世界
甚至習慣了只有他們兩個人在的世界。
“好……”
文清辭的聲音, 伴着雨聲落在了謝不逢的耳邊。
變得模糊又遙遠。
他的唇邊,忽然生出了一點笑意。
文清辭閉着眼睛輕輕問:“陛下想要什麽?”
謝不逢的身體,瞬間一僵。
他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似乎是不敢相信方才自己究竟真的聽到了文清辭開口, 抑或是耳邊的雨聲太大,生出了錯覺?
謝不逢的頭上, 還戴着冕冠。
冰冷的金器随着他的動作一道蹭在文清辭的脖頸間, 帶來一陣寒意。
等了半晌都不見謝不逢開口,文清辭終于忍不住緩緩側身,将脖頸從冕冠下移開, 接着輕聲問他:
“陛下, 怎麽不說話了?”
他的聲音終于将謝不逢喚醒。
謝不逢忽然用力,緊緊将文清辭的腰攬在懷中。
他的手在顫抖。
謝不逢沒有說話, 再擡眸時眼底只剩下一片暗色。
文清辭覺察到危險,下意識想要後退。
但背後的雕花門, 卻将他的動作全部阻攔。
木門重重一晃, 發出“吱呀”的聲響。
文清辭的話還沒有說完, 後面的字便全被親吻所淹沒。
“陛——”
謝不逢重重地吻在了文清辭的唇上。
與他唇舌相抵, 在頃刻間奪走了呼吸。
這個吻, 幾乎稱得上是兇狠。
謝不逢啃咬着文清辭的唇瓣,追逐他不斷躲避的舌尖,舔舐過他上颚,帶來一陣麻癢。
文清辭的身體瞬間失去了全部力氣。
像是有細弱的電流,順着交纏處流向了四肢百骸。
得到了文清辭的承諾,謝不逢心頭翻滾了不知多久的岩漿,終于在這一刻奔湧、失控。
文清辭的大腦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甚至不知道親吻是何時停止。
淅瀝的雨聲消失不見。
文清辭的耳邊,只剩下了他自己的喘息。
謝不逢輕輕地将文清辭抱入懷中,攬住他無力垂下的左手,一邊啄吻他額間的朱砂一邊輕聲說:“初春,社日節。和我一道去祭祀社稷……之後,我們就回松修,去看清辭的家人,好不好?”
他口中的“社稷”,指的是土地與五谷二神。
在這個時代尤為重要。
衛朝承襲前朝舊制,而在前朝,祭祀社稷便是僅次于封禪的第二大活動。
……假如文清辭的了解沒有錯。
祭祀社稷,是由帝後二人共同主持的。
謝不逢的唇,輕輕貼在文清辭的額間。
在他心中,自己與文清辭早已在一年前結為連理。
滾滾南下的殷川大運河,還有運河兩岸的百姓,均是見證。
謝不逢絕不會否認過往的一切。
所以他要文清辭……直接與自己共祭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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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百鳥歸林。
連下了幾天的大雨,終于停了下來。
沒了雨聲,雍都一片安寧。
而太醫署內衆人也難得在今日閑了些許。
《杏林解厄》上的圖,還沒有謄畫完畢。
傍晚,文清辭又回到了太醫署。
見他出現,太醫們立刻圍了過來。
不過除了圍觀他畫畫外,他們更多是想要借這個機會,與文清辭一道探讨醫理。
但是問題還沒有問幾個,衆人便發現……批閱完奏章的皇帝陛下,竟然又跟了過來。
謝不逢坐在了文清辭旁邊的桌案後,他一邊随手翻開放在這裏的醫書,一邊淡淡地說:“你們繼續,不用理會朕。朕對醫理也有幾分興趣,今日只是來旁聽的罷了。”
興趣?
旁聽?
雖然不像禹冠林那樣了解謝不逢,但是聽到這兩個詞後,衆人還是立刻反應過來——陛下絕對不是對什麽醫學感興趣,他只是對坐在這裏的人感興趣罷了。
不大的側殿,瞬間因為謝不逢的到來而安靜下來。
他雖只是坐在這裏,但身上那股淡淡的龍涎香,卻将壓迫感送到了大殿的角角落落。
見狀,文清辭忍不住垂眸笑了一下。
同時有些不自然地輕輕拉了拉衣領,下意識将這裏的皮膚全部遮住。
……文清辭沒有想到,謝不逢真是完全不懂客氣。
方才自己點頭之後,謝不逢便如只口欲期狼崽一樣,什麽都想咬上一遍。
尤其是脖頸,落下了片片紅痕,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刺眼。
別想了,別想了。
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像之前一樣頭戴帷帽。
文清辭立刻低頭,将雜七雜八的念頭扔到了一邊,專注看起了手上的醫書和問題。
半晌過去見,見仍未有人說話,謝不逢緩緩将手中的書合了起來,沉聲道:“怎麽,圍在這裏,卻一個問題都不問?”
他緩緩蹙眉,語氣裏帶上了幾分不悅。
站在文清辭身邊的衆位太醫終于意識過來——自己現在,是在和陛下搶人!
假如将文清辭的時間占用,卻什麽事都不做,那不是将謝不逢得罪了個徹徹底底嗎?
站在文清辭左手邊的霍一可不由一激靈:
“呃……文,文大人,下官想問您,劇烈頭痛、上肢麻木、消渴質證之症應當和解?”
說完,立刻将自己手中的診集遞了過去。
文清辭看了半晌後輕聲說:“應先生陽活血,通絡止痛。”
語畢,便提起筆,将參考的醫方寫在了紙上。
坐在他身邊的謝不逢,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了紙上。
文清辭寫得一手清瘦柳體。
字字挺秀,不落俗套。
随着他落筆的動作,謝不逢不由想起……
文清辭曾在記載藥效與使用方法的紙上,寫下卻未送到自己手中的“殿下,望安”四個字。
他的手,下意識撫在了腕間的羊毛手繩上。
直到熟悉的觸感從指尖傳來。
謝不逢的心,終于一點點地落了回來……
太醫署衆人,原本是想要和文清辭套套近乎的。
但是謝不逢的存在,卻無法被人忽視。
身為皇帝的謝不逢不怒自威,身上的壓迫感實在太強。
同時,太醫們還從謝不逢不時的蹙眉中意識到,陛下剛才好像不完全是在開玩笑。
——他的的确确是懂得一些醫理的。
每當有太醫因為緊張,或其他什麽原因犯下低級錯誤的時候,謝不逢的表情都會産生細微的變化。
……被皇帝發現學藝不精,實在太過可怕。
因此沒問幾個問題,衆人便立刻停了下來,不敢再多耽擱文清辭的時間。
沉浸于醫理之中,且不怕謝不逢的文清辭,并沒有發現這一點。
見衆人沒說幾句話,便不再多問,他有些疑惑道:“今日只有這些問題嗎?”
和文清辭為熟悉的霍一可瞄了一眼謝不逢,立刻打起精神說:“呃,對!文大人最近實在太過忙碌,還是身體要緊。您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剩下的我們自己研究研究就好了,不用再麻煩您了。”
“對對!”
聞言,衆人齊聲應和起來。
大家不敢多說,唯恐耽擱文清辭的時間,被謝不逢記住。
“那好,”文清辭輕輕咳了兩聲,他站了起來,繞過書案向外而去,“明日再見吧。”
“明日見,明日見!”
伴随着這陣聲音,謝不逢也緩緩站了起來。
他與文清辭并肩向外而去,但在即将走出殿門的時候,忽然停下的腳步沉聲說道:“朕也回錦儀宮了。”
前幾天,謝不逢日日賴在太醫署小院的卧房中。
但因為之前文清辭并沒有将話挑明,給他準确的答複。
謝不逢每日天将亮的時候,便會離開太醫署。
晚上也是如此——每日忙完,他都會先回到錦儀宮,等夜深才會來到此處。
謝不逢的行為,說低調卻也不那麽低調。
至少此時,輪班在這裏當值的太醫們已經心知肚明,但是始終沒人有膽量将這件事戳破。
此時,謝不逢的聲音,還和往日一樣平靜。
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瞳,也沒有什麽波瀾。
但是站在他身邊的文清辭卻聽到,謝不逢的語氣中帶了一點點的期待。
說完那句話,謝不逢便提起挂在一邊的燈籠,徑直向殿外而去。
文清辭忽然站在原地,眯着眼睛笑了一下。
接着跨過門檻向前而去。
他伸出右手,慢慢地牽住了謝不逢的衣袖。
文清辭的動作并不大,也沒用多少力氣,但謝不逢的步伐卻在剎那之前停了下來。
“陛下,不必再多此一舉了。”
清潤又帶着幾分笑意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到了謝不逢與殿內所有太醫的耳邊。
明明正是初秋。
但謝不逢卻好像看到一縷春風,從自己的臉頰邊輕蹭了過去。
謝不逢轉過身,不再向錦儀宮而去。
而是立刻反客為主,正大光明地将文清辭牽着自己衣袖的那只右手,緊握在了手中。
羊毛手繩也随着他的動作一起滑了下來,從文清辭的指尖蹭過。
暖意順着手心傳向四肢,文清辭看到,自己身邊的人,嘴角又輕輕地揚了起來。
“好。”
淡淡的燈火,照亮了長長的宮道。
落在了太醫署的小院裏。
就像血液流淌過血管回到心房……
這晚,謝不逢撤下了卧房裏的屏風。
之後突然急匆匆地走了出去,也不知是去忙碌什麽。
逼仄的房間,随着屏風的搬離變得敞亮了一點。
又過了一會,文清辭的耳邊忽然響起一陣輕輕的“吱呀”聲。
——謝不逢又回到了卧房之中。
正在和往日一樣低頭研究醫書的文清辭,下意識回眸去看。
但還不等他轉過身,文清辭的視線忽然一暗。
……這是什麽?
文清辭不由一驚,下意識擡手向眼前拂去。
“別動。”
謝不逢略顯沙啞的聲音,自耳邊傳了過來。
适應了幾秒之後,文清辭終于反應過來……自己眼前并非一片漆黑,而是被暗紅色填了個滿當當。
“過來,清辭。”
謝不逢的聲音,透過暗紅傳到了身邊人的耳朵裏。
他輕輕地牽着文清辭的手站了起來。
一時間暗紅搖曳,似有火苗在心髒上燃燒。
文清辭頓了一下,終于在這一刻透過那暗紅與繡紋意識到——
謝不逢輕輕覆在自己頭上的,是一頂鮮紅鮮紅的蓋頭。
他今晚,究竟想要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