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既有暗紅遮面, 文清辭索性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任由謝不逢牽着他的雙手,緩步站在了卧房的正中央。
“愛卿知道,朕方才去做什麽了嗎?”
謝不逢的性子, 被皇陵的風刮了十三載,刮出了冷硬的殼。
他最擅長将溫柔藏在殼下。
但是這一刻, 謝不逢卻盡自己所能,用最柔和的語調同文清辭訴說。
“……陛下做什麽了?”
文清辭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也略顯沙啞。
身邊的人一邊用指腹摩挲文清辭的手腕, 一邊輕聲說:“朕方才去了欽天監,尋人看了良辰吉日。”
謝不逢喜歡輕揉文清辭的手腕,感受他的脈搏, 或是啄吻他的脖頸……以及尋找一切能證明他還活着的東西。
“今日正是最近的一個。”他說。
謝不逢實在太想抓住文清辭, 實在太想将文清辭留在自己的身邊,他一刻也不願再耽擱。
文清辭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
明明還閉着眼睛, 但是他仿佛已經看見, 謝不逢夜裏急匆匆去欽天監,并冷着一張臉用平靜的語氣,講出這番話的情景了。
然而笑着笑着, 文清辭的鼻尖忽然泛起了酸。
……放在從前, 文清辭絕不會想到,向來不信鬼神的謝不逢, 有朝一日竟然會為了自己,于夜裏到欽天監做這種事。
沉默間, 謝不逢的手忽然緩緩探入蓋頭, 一點點從文清辭的臉頰邊拂過, 最終停在了他的唇邊。
他輕聲說:“我已經于一年多前, 迎娶了愛卿。但彼時愛卿不在, 所以還差一些事情,沒有完成。”
謝不逢的聲音被刻意壓低,溫柔的同時帶着一兩分無法忽視的危險。
像是在輕聲與文清辭抱怨一般。
“……什,什麽?”文清辭問。
“愛卿還未與朕同飲交杯酒,再入洞房。”
謝不逢的語速刻意放緩,手指也伴随着“洞房”兩個字,從文清辭的唇上蹭了過去。
下一秒。
文清辭的眼睛終于忍不住輕顫着睜了開來。
撫在文清辭面頰上的那只手,也緩緩滑至他肩後。
另一只手則穩穩地将文清辭抱了起來。
“啊!”
伴随一陣小聲驚呼。
等文清辭意識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坐在了謝不逢的懷中,被對方抱到了床邊。
一只晴藍色的玉如意,輕輕将蓋頭撩開了一角。
謝不逢的動作,是從未有過的小心。
鮮紅的絲緞,小心翼翼地從玉如意上滑落。
文清辭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再睜開眼時才看見——謝不逢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也換下了玄衣,披上了一身紅袍。
身為九五之尊的他,半跪在自己的面前,用玉如意将蓋頭挑了下來。
沒有熱鬧的儀式,沒有華服寶蓋,更沒有宮樂鑼鼓。
甚至就連喜袍,也只是最簡單的沒有繡任何花樣的紅衣而已。
一切都簡陋的與太殊宮格格不入。
但是文清辭卻并不在意。
他的耳邊,只剩下自己和謝不逢的淺淺呼吸聲。
謝不逢看上去既小心又緊張。
淺琥珀色的眼瞳裏,只有文清辭一個人的身影,看上去認真極了。
他緩緩從桌邊取來合卺酒,将其中一杯交到了文清辭的手上。
“愛卿先飲半杯,再與朕交杯。”謝不逢認真叮囑道。
他的表情既認真又有些許嚴肅,但想來這個過程,應該也是他剛剛從別的地方問來的。
見狀,文清辭的唇邊,忍不住生出了一點笑意。
“好。”他輕輕地點了點頭,端起一杯飲入腹內,并任由謝不逢與自己的手臂交纏。
盛在玉杯裏的酒,嗅起來帶着一點清香,滑入口腔也不灼辣。
但是不知真的是太久沒有飲過酒,還是此時的氣氛使然。
杯酒下肚,文清辭便覺自己的身體一點點熱了起來,思緒也變得不那麽清晰。
他坐在床邊,乖乖任由謝不逢替自己換掉月白的長衫,披上紅袍再倒入幔帳之中。
還未熄滅的燭火,在床幔外舞動。
眼前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幾年前的長原鎮。
但是這一次,文清辭卻知道,謝不逢是清醒着的。
卧房暗了下來。
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
一切都藏在了雨幕之後。
文清辭的生物鐘一向非常準時,但這一日直到日上三竿之時,他才緩緩地睜開眼睛。
床幔還沒有拉開,周遭依舊昏暗。
但是窗外的鳥鳴聲,還是随着微風輕晃的幔帳一道,一點點喚醒了文清辭的神智。
謝不逢的身上,雖然還有餘毒沒有解,但是他的體質,卻要比文清辭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文清辭對他而言,或許真的就是一吹便散的蒲公英。
餘光看到自己踝邊的青紫,文清辭的耳邊終于嗡地一聲響了起來。
昨晚的某一幕場景,瞬間浮現于他的腦海之中。
終于清醒過來的文清辭,強撐着想要起身,但是下一秒,便被謝不逢打斷。
“愛卿,別動,”謝不逢吻了吻文清辭的發頂,以略顯沙啞的聲音對他說,“再睡一會。今日我已去太醫署裏替你請過了假。”
“……咳咳,請假?”文清辭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早已經沙啞的不成樣子。
而且是謝不逢親自去的?
聽懂他話裏的意思後,文清辭這一次算是徹徹底底地清醒了過來。
昨天傍晚離開太醫署的時候,他明示了謝不逢不用再轉道,直接與自己一道回小院就好。
……所以說,今日整個太醫署的人都知道,謝不逢昨晚住在這裏。
而自己又偏偏在今天請了假。
文清辭:“……”
這一回算是徹底解釋不清了。
末了,謝不逢竟又直氣壯地低頭,蹭了蹭文清辭額上的朱砂,在他耳邊說:“衛朝婚假共有五日,愛卿還能再與朕一道休息四天。”
謝不逢剛剛登基的時候,修改了衛朝官員的休沐制度。
彼時心如死灰的他,完全沒有想過文清辭還活着這個可能。
因此,謝不逢差一點便将官員的婚假,削減到了三天。
現在想起這件事,他不由有些慶幸。
同時又有些後悔:自己當時應該多批幾日的。
……等一等。
沉默片刻,文清辭忽然從謝不逢的話中捕捉到了一個非常關鍵的信息。
什麽叫做和他一起?
“陛下今日可有上朝?”文清辭不抱希望地問。
果不其然,聽到這個問題後,謝不逢用平靜且理直氣壯的語氣回答他:“自然也休了假。”
謝不逢于私德上雖然被人诟病,但是作為皇帝的他,一向都是非常合格的。
除了中毒最嚴重的那幾天以外,謝不逢還從來都沒有曠過早朝。
好了,這下不只是太醫署。
整個雍都,怕已将昨日的事猜到了大半。
文清辭四舍五入也算半個現代人,并不古板。
但是他的性格,到底還是比較內向、低調的。
和能面不改色,當着千萬人的面,将一口棺材娶回雍都的謝不逢完全不一樣。
想到剛才那些事後,文清辭自暴自棄地轉過身,将臉埋在了枕頭裏。
賭氣似的不再和謝不逢說話。
他的背後,傳來了一點輕輕的笑意。
謝不逢非但半點也不惱,甚至還輕輕用手,有一下沒一下的為文清辭揉起了腰來。
“愛卿來雍都幾年,還未四處好好看過吧。”
“這幾日,朕便帶愛卿出宮走走,怎樣?”謝不逢的語氣,難得如此輕松,且帶着濃濃的期盼。
“……還有社日節的禮服,也該量裁制了。”
文清辭從來不知道,謝不逢的話居然如此得多。
就像他也說不清楚,昨晚自己和謝不逢究竟進行了多久一樣。
文清辭只知道哪怕此時已是正午,自己依舊疲憊……
算了,木已成舟。
想到這裏,文清辭終于擺爛似的阖上了眼睛。
一開始的時候,謝不逢還在好好地為他按摩。
但沒過多久,那只手便不安分了起來。
謝不逢正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又忍了許多年,之前的一切非但不能讓他滿足,甚至還教他更難壓抑。
文清辭忽然睜開了眼睛,想要擺脫背後的人。
“陛下,可以了,臣……臣要去沐浴。”
“不必,”謝不逢的手指,從文清辭的腰間滑過,他緩聲道,“朕昨晚已經仔細替愛卿清理過了。”
謝不逢的語氣,仍與平常沒有什麽兩樣。
但是明白他話裏意思的文清辭,卻被這份正經,逼得耳垂發燙。
這間卧房所在的小院空間狹窄,平日裏沐浴都要到旁邊那間院子裏去。
……昨晚進行到一半,文清辭便暈了過去。
後來發生了什麽,他一概不知。
謝不逢難道是将自己抱到了隔壁?
像是猜出了他心中的疑惑,謝不逢終于緩緩伸手,将床幔拉開一角。
順着縫隙文清辭看到——房間的正中央,從前擺放屏風的那個地方,不知道什麽時候竟多了一個巨大的浴桶。
謝不逢輕輕在文清辭的後肩啄吻一下,輕聲對他說:“往後愛卿便不必再去旁邊院落了,這樣也可避免染風寒。”
謝不逢一向不喜歡自己身邊有旁人。
這浴桶大概率是他昨天半夜搞過來的。
所以說,昨晚謝不逢不但讓自己暈了過去,甚至在那之餘,他還做了別的事?
想到這裏,文清辭忽然有些害怕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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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辭被謝不逢強留着,在小院裏膩了一日。
從始至終都沒有踏出院門半步。
謝不逢雖然給文清辭請了假,但是思來想去他還是固執地于第二天上午,出現在了太醫署的前院。
而妄想繼續當跟屁蟲的皇帝陛下,則被他攔在了半路。
文清辭包裹得嚴嚴實實,坐在書案的背後。
他不禁有些慶幸,此時已經到了初秋,天氣早因為幾場秋雨,而變得寒涼了起來。
哪怕穿上立領大襟,也不會顯得奇怪。
今日的側殿格外冷清,只有霍一可還捧着診籍站在文清辭的身邊:“文大人,您還記得上次那個病患嗎?就是‘膽腑郁熱,結石盤踞’的那一個。”他問。
文清辭緩緩點頭說:“記得,怎麽了?”
“哎……患這個病的人就是安平将軍。他用過您的方子之後,很快就不再痛了。但方子也的确像您說的一樣,是個治标不治本的,将軍大人腹痛總是反反複複,甚至連進食都有些困難,實在是折磨人得很。”霍一可滿面愁容。
安平将軍是鎮守北地的幾名大将軍之一。
他原本不能離開鎮守之處,而此次回雍都,就是來治病的。
假如這病治不好,他怕是再也難以上戰場了。
最重要的是,在這個時代,任何小病都有可能危及性命,更別說是此症。
文清辭當日根據診籍作出的判斷是膽囊炎。
假如不及時處理的話,他的膽囊很可能會化膿、穿孔,甚至危及性命。
最好的方法就是按照文清辭當日所說,直接切除膽囊。
霍一可的話音落下之後,文清辭慢慢地點了點頭。
他雖然提出了處理方法,但是并沒有強求被人一定按照自己說的這樣去做。
畢竟這個時代的大部分人,都是難以接受此法的。
……但是看霍一可的樣子,安平将軍似乎已經做出了什麽決定?
果然,站在他對面的年輕太醫咬了咬嘴唇說:“安平将軍的意思是,假如沒有其他方法的話,自己願意一試。”
安平将軍是謝不逢的部下。
他并非出身世家,而是從底層一戰戰打起來的。
這種人不怕死,更不怕賭。
他們最害怕的就是窩窩囊囊地活着。
最重要的是,從戰場上走下的他,見過無數缺胳膊斷腿的同僚。
在安平将軍看來,若是能活着,摘一個小小的膽囊,似乎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剛聽到文清辭的建議的時候,他起先也覺得非常荒謬,但是伴随着病症的越來越重,安平将軍還是下定決心——他要賭上一把。
“好,”文清辭緩緩合上了診籍,“那明日,便帶我去拜訪安平将軍。”
說話間,文清辭的表情變得非常嚴肅。
膽囊切除手術在現代非常常見,甚至已經有了上百年的歷史。
但在這個時代,卻是頭一回。
文清辭沒有想到,這麽快便有人願意嘗試。
現在的他其實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但無論如何……文清辭都必須盡快去看安平将軍,以确定對方現在的狀态。
接着再做具體的打算。
“是!文大人!”霍一可立刻點頭,将他的話記了下來。
說完又問了文清辭幾個問題,便急匆匆地出宮,去安平将軍那裏了。
年輕太醫的背影消失不見。
直到側殿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文清辭這才想起……自己和謝不逢,好像還有四天的假期。
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了幾分愧疚,并思考起了應當如何補償。
秋雨又落了下來。
這一次,謝不逢雖然沒有跟着一起來。
但是想到昨天無比尴尬的場景,除了真的有急事找文清辭的霍一可外,直到現在都再沒有人來打擾文清辭。
謝不逢的身上,還殘留一點毒沒有解。
文清辭索性一個人坐在殿裏,一邊翻看醫書,一邊研究起了下一副藥的配比。
并不停地在紙上寫寫畫畫。
下雨天,天色昏暗。
一時間竟教人分不清此時究竟是什麽時辰。
也不知道看了多長時間的書,文清辭耳邊突然傳來一陣輕響。
有人站在外面敲着木門。
“……師兄?”擡頭看到院外的人後,文清辭下意識将筆放下,站了起來。
但一起身,渾身的酸痛就差一點将他逼了回去。
文清辭抿着唇,強忍着站直了身。
“嗯。”一身青衣的宋君然放下手中的雨傘走了進來。
同時上下打量着文清辭。
末了,忽然有些不爽地說:“怎麽?謝不逢讓我進太醫署來,你也不知道出來找找師兄。”說着就把雨傘丢到了一邊。
擔心宋君然又将文清辭拐走。
在今日之前謝不逢一直不讓他進太醫署。
文清辭從一邊端來茶盞,昧着良心說:“本來今晚便要去看師兄,沒想到你先來了。”
宋君然“啧”了一下,接過茶盞順手翻看起了文清辭的筆記。
停了片刻,意識到文清辭真的要見安平将軍後,便和他談起了這件事。
而見宋君然始終沒有說與謝不逢有關的事,像是厭惡他到提都不想提起似的,文清辭這才緩緩地松了一口氣。
他靜下心來,将手術示意圖畫了出來。
“看來你的确是早已有了打算,并不是說說而已,”哪怕認識多年,并且清楚知道師弟剖解了不少屍體,宋君然還是忍不住驚嘆于他對于人體組織的了解,“假如需要幫忙的話,喊我便是。”
宋君然也覺得師弟這個想法有些危險和過分離經叛道,但是文清辭想做的事,自己從來都勸不住……更別說是與醫相關的。
“定然,我是不會和師兄客氣的。”文清辭笑道。
宋君然笑了一下,接着他的視線,忽然向下落去。
沉默片刻,宋君然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搖頭說:“……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那我定不會攔你。反正出了事,還有……還有謝不逢給你兜着。”
他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側殿中。
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文清辭的耳邊。
文清辭緩緩将筆擱在了一邊的架子上,不可置信地朝宋君然看去。
……師兄剛剛說了什麽?
文清辭的心,重重一墜,眼圈竟也随之泛起了淺紅。
他将宋君然視作自己唯一的家人。
這句話那一聽像是玩笑,但是從師兄口中說出,對文清辭而言卻意義非凡……
“怎麽了?”宋君然避開文清辭的視線,故意清了清嗓子說,“身為皇帝,難道這麽簡單的事,他也做不好嗎?”
這些日子,宋君然雖然沒有進太醫署。
但他卻清清楚楚地知道文清辭都做了什麽,以及謝不逢是如何一點點将文清辭那一套理論推廣出去的。
他想……謝不逢這人雖然古怪了一些,但的确是懂得師弟的吧。
“哎,你啊你啊。”
宋君然想起什麽似的笑了起來。
“當年聽說你溜出谷找屍體剖解的時候,爹差點沒被你氣死過去,”宋君然眯着眼睛回憶道,“你還記得他當時跟你說什麽了嗎?”
文清辭頓了一下,順着宋君然的話,回憶起了當年的事。
……神醫谷雖算江湖上的灰色組織。
但怎麽說也是遵從于這個時代的人倫、禮法的。
自己剖解屍體的事,當時在江湖上鬧得沸沸揚揚。
回到谷內,老谷主的确是被自己氣了個半死,而負責“看着”自己的宋君然,竟然也跟着遭殃,被罰關了三天的禁閉。
“怎麽不說話,是忘了當年的事了嗎?”見文清辭久久不語,宋君然提醒道。
“沒有……”文清辭緩緩搖頭,他有一些心虛地說,“師父當年說,我如此能惹事,除非找個大一點的靠山,不然早晚都會出事?”
“對。”
宋君然認命般地搖了搖頭說:“他老人家在天之靈或許都無法想到,你還真給自己找了一個最大的靠山來。”
算了,這就是命吧。
山萸澗對文清辭而言代表着什麽,自然不必多說。
身為師兄的自己,更清楚文清辭為《杏林解厄》付出了多少。
既然有機會能将自己的所知所學,傳播至衛朝的角角落落,那師弟定然不會放棄。
這件事注定不簡單……
有謝不逢給他當靠山,護師弟安全,似乎也還算不錯……至少他不會被人追殺了。
天知道文清辭“仙面羅剎”的名號剛剛誕生時,神醫谷內的人究竟有多麽的緊張。
此時的宋君然,正在拼命地開解着自己。
文清辭因師兄的話而想到當年的事,他有些尴尬地端起茶杯,輕飲了一口。
這個時候宋君然忽然皺眉,猛地一下握住了文清辭的手腕。
“你的手。”
“手?”
文清辭順着宋君然的視線向下看去。
……月白色的寬大衣袖,方才随着他剛才的動作滑了下去。
露出了蒼白的手臂,以及印在手臂上的點點痕跡。
宋君然的視線,從師弟的身上掃過。
宋君然頓了一下,立刻放下文清辭的手腕,改撩開他的長發,向他的耳後看去:“怎麽這裏也有?”
雖然看不到耳後的樣子,但是文清辭的臉頰,還是立刻灼燙了起來。
“……!”
謝不逢這是怎麽回事?
假若說是被蟲子咬的,能騙過師兄嗎?
算了,幾乎是這念頭冒出的同一瞬,文清辭便将這個想法壓了下去。
看到這些東西後,宋君然幾乎咬牙切齒的說:“明明知道你的身體不好,謝不逢竟然還敢……他是屬狗的嗎!”
明明剛才開解過自己,但是此時的宋君然的心裏卻又有了殺意。
假如謝不逢在這裏,一定能夠從宋君然的心中聽到不少精彩的句子。
“好了,師兄!別說了。”文清辭立刻将袖子拉了下來,再用頭發遮住耳後的痕跡。
他本想和宋君然一起出去,但是幾秒種後便意識到,此時自己仍渾身酸軟,完全站不起身來。
擔心又被宋君然發現異常,文清辭只得壓低了聲音說:“麻煩師兄幫我找些去疤的藥膏來。”
“哎……”宋君然鐵不成鋼般嘆了一口氣,站起身向外走去,同時嘴裏還念叨着,“謝不逢他可真不是個東西啊。”
等他走後,文清辭終于扶着桌案,艱難地站起了身。
接着緩緩向一邊巨大的銅鏡走去。
——衛朝每一間官署裏,都會有銅鏡擺放,用來整理衣冠。
但是今日,文清辭卻不是用它來整衣冠的。
巨大的銅鏡前,立着一個月白的身影。
文清辭緩緩低頭,看了一下自己胳膊上的痕跡。
頓了頓終于深吸一口氣,将衣領最上方的扣子解了開來。
蒼白的皮膚,是最好的畫卷。
鎖骨之上,似是有梅花即将這裏破骨而出。
豔麗而刺目。
見狀,早有心理準備的文清辭,都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涼氣。
今早自己仍不能動彈,因此就連衣服,都是謝不逢幫忙換的……
他的動作很快,文清辭完全沒時間觀察身上有無異常,衣服便已被他穿好。
故而直到現在,文清辭才知對方竟然給自己,留了這麽大的一個驚喜。
如果文清辭沒有記錯的話,直到昨晚睡覺之前,自己的身上還沒有這些東西。
……謝不逢昨晚似乎是趁自己睡着,偷偷地做了什麽?
一向清心寡欲的文清辭,一時之間有些無法理解——真的就那麽難忍嗎?
“愛卿在做什麽?”
就在文清辭皺眉看向銅鏡的時候,謝不逢的聲音,突然在他的背後響了起來,并一遍遍地回蕩在空曠的側殿上。
他的視線,落在了鏡中人的身上。
接着,慢慢地眯了眯眼睛。
可是謝不逢的目光,變得分外危險。
過了幾秒,他緩步走了進來,轉身關上了殿門。
明明是就他做錯了事,但此時的謝不逢,反倒比文清辭更加鎮定。
就像一只徹底暴露本性的野獸那般從容。
輸人不輸陣。
見他走來,文清辭也不由蹙眉:“臣自然是在檢查,陛下究竟留了多少的‘傑作’。”
此時殿內還未掌燈。
房間裏的光線随着木門的緊閉,而變得異常昏暗。
銅鏡裏的身影,也在剎那之間變得模糊起來。
“好。”
謝不逢沉默着走到了文清辭的背後,将視線落在鏡中人的身影上。
停頓片刻,便帶着文清辭的手繼續向下,輕輕地解開了第二顆子母扣。
他對着鏡子裏的身影輕輕地笑了一下,壓低了聲音于文清辭的背後說:“朕與愛卿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