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有女朋友嗎
醫院該是安靜的地方,十六樓盡頭的高級看護病房裏卻一片熱鬧。
常湛半靠在病床上,他身材颀長,十分惹眼。此時左腿纏着繃帶,另一腿肆無忌憚地翹在繃帶那腿上,雙眼眯着,神情慵懶,手指正在把玩一顆蘋果。
他也不吃,靜靜聽着葉家秋笑罵:“你小子真他媽命硬!”
“車頭撞得連引擎蓋都打不開了,這回可真差點把命搭進去!”
“秋子給我看照片了,那滿身是血啊,吓得我連夜從國外趕回來,就怕見不着你小子最後一面!”鐘聞站在床尾漫不經心。
“是啊,我都想好挽聯寫什麽了。”葉家秋附和,“就寫萬千少女癡情夢,天下第一大帥比,滿意吧?”
病床上的人微微一怔,又聽見床尾那個道:“湛兒,兄弟們不會讓你走得太寒酸的。”
“……”常湛笑罵,“靠,合着你們給我送終來了?”
蘇定站在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大:“可不是嘛。”
常湛笑着拿手裏的蘋果沖他砸去,蘇定一躲,蘋果在地上滾了幾圈,被投進它的歸宿——垃圾桶。
“早知道不讓你們幾個來了,吵我睡覺!”常湛掏掏耳朵,不耐煩說,“還當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合着你們一塊來奚落我的。”
“你還好意思說?”鐘聞心有餘悸,“你為了個小情人跟李粵明飙車,差點把命都搭進去,整個圈子都知道了!值嗎?”
常湛無所謂抱起手:“這不我還好端端在這兒呢。再說,最後還不是我贏了?”
“得了吧,就你傻,人家李粵明一點事沒有。拿命換,好玩嗎?”
常湛沒說話,眼底有淺淺的笑意。
過了幾秒鐘,他懶懶打了個哈欠:“可別讓我爸知道,他要是知道,非把我這條腿打斷。”
幾個人笑:“活該你!”
玩笑歸玩笑,葉家秋還是擔心,問了一句:“真沒事啊?照片看着夠吓人的。”
“真沒事,都是小傷。”他這麽一說,常湛有點好奇:“哪張照片啊,說起來我還沒看過呢。拍得我帥不帥?”
“帥。”蘇定說,“可帥了,血糊了滿臉,帥得鼻子眼睛都分不清!”
說完,他掏出手機給常湛看現場的照片,也不知道是誰拍的,就這麽洩露。常湛一看,罵了聲操。
還真是帥得連鼻子眼睛都分不清。
四個腦袋湊在一塊兒看,邊看邊笑。一笑照片裏常湛那模樣,二笑他劫後餘生。
幾個人正肆無忌憚喧鬧,病房門被敲響。
護士被這喧鬧聲引過來,一推門就看見三個大高個杵在病房裏,床上還有一個,齊刷刷沖她投來目光。
她剛來沒多久,禁不住這幾個又帥又俊的盯着看,臉立刻就紅了,溫聲提醒道:“這是醫院,禁止喧嘩。”
“好。”
常湛窩在床上,頭發亂糟糟的,一副乖巧無害的模樣。
說完又問:“林醫生今天怎麽沒來?”
護士道:“林醫生跟着主任去區裏參加研讨會了,下午才回來。”
常湛“哦”了聲。聽起來是失落,唇邊卻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旁邊三個發小是最了解他的,待護士一走,鐘聞就開始八卦:“呦,林醫生是哪位啊?”
常湛不說,只是笑。
“不厚道啊,這麽快就勾搭上新的了?”葉家秋道,“哪個美女醫生這麽倒黴?”
“去你的。”常湛臉上揚着笑,“男的。”
蘇定還是個沒談過戀愛的處男,驚道:“你這換得也太快了!”
情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常湛很好诠釋了這句話,幾年裏枕邊人換了不知多少,就這幾個發小,從小到大都沒鬧過別扭。
所以也就他們最了解常湛,葉家秋和鐘聞見怪不怪:“說說吧,哪個林醫生?”
常湛不肯多說,只說:“給我做手術的林醫生。”
就見葉家秋表情變得很微妙,寫滿你不對勁。
“能給你做上手術的,不是院長就是主任,再不濟也得是個知名外科專家,少說得四五十歲。你這口味……”
常湛氣得發笑:“我沒那麽重口,是主刀帶的實習生。”
蘇定勉強從震驚中回神,陷入更震驚的懷疑:“你不是連床都還下不來嗎?這麽快就把人家睡了?!”
鐘聞抛給他個“你不懂”的眼神:“要是睡過了還能這麽殷勤嗎?”
常湛的秉性幾個人再清楚不過,是個情種,到處播種的那種,把不以上床為目的的追求都是耍流氓這個人生理念貫徹得徹徹底底。
這回賽車就是,為了跟李粵明争個男孩,硬是連命都豁出去了,在沖過終點時沒剎穩車,撞到了一邊的護欄上。
快了一秒,贏了。
就是人差點撞傻。
“你贏的那小情打算怎麽處理?”問他話的是葉家秋。
常湛心思早跑了,以前他覺得人可愛清純,現在想想也就那樣,不如林醫生。于是說:“再說吧。”
“常叔快調回來了吧?”
常湛的父親常山被調去外地任職兩年,眼看任期就要結束了。常湛是個無法無天的,從小沒有母親,因此四位老人更是寵溺得厲害,慣得只有常父一個人能鎮住。
“早着呢,還有幾個月。”
鐘聞和葉家秋都比他大,半開着玩笑提醒:“反正你悠着點,玩歸玩,別讓常叔知道,不然吃苦頭的還是你自己。”
誰讓常湛是家裏單傳,全家就這麽一個寶貝疙瘩,寵是寵,但也有底線。上次常山知道他在外邊玩男人之後,氣得直接一頓家法伺候,生生打斷了常湛半條腿。
偏偏常湛是個倔脾氣,天生就是來克他老子的。常山越是不讓他做什麽,他就越是要反着來。這下倒好,常湛身邊連個女生都瞧不見了,清一色的男孩。
幾個人沒等到他口中的林書雁回來,葉家秋就被一個電話叫走了,蘇定說中午要去老爺子那兒吃飯,鐘聞倒是沒事,可也不想在醫院呆,跟着蘇定蹭飯去了。
臨走前,蘇定喊道:“別忘了拍個照片,也給我看看林醫生!”
常湛笑着:“趕緊滾吧。”
林書雁下午才從研讨會回來,外邊兒天不好,回來時下了雨。老師要去趟學校,林書雁沒麻煩他送,擠地鐵回來的,淋了一身。
好在外邊穿了風衣,裏面沒濕透,他脫下外套就去查房。
十六樓那病人,老師讓他多關照一下。
和西醫院以前是軍區醫院,後來改成了普通公立三甲,不過傳統保留了下來,到現在仍有不少軍人家屬來這裏看病。
住院部十六樓整層都是高級病房,多接待領導和外賓,房間雖然少,但需求也不多,平時長期閑置。這還是實習以來,林書雁第一次接觸到十六樓的病人。
不是領導,也不是外賓,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他猜想大概是哪個領導的家屬。
電梯很快就到,值班的護士跟他問好。
作為全市最好的一家醫院,和西醫院向來人多嘈雜,大廳挂號處繳費處總是排滿人,病房更是,他所在的外科也不例外。
可十六樓就像與世隔絕,仿佛有一道天然屏障,隔開了外界的嘈雜與喧嘩,靜得要命。
一時間,要不是身上的白大褂和消毒水味提醒着自己,林書雁會覺得自己不是身在醫院,而是在哪家五星級酒店。
同樣讓他産生錯覺的是推門那刻,病房裏一應俱全的設備,空調電視冰箱一樣不少,病床比對面旅館的都舒服許多倍,就是酒店套房也不過如此。
常湛悄然不覺有人來了,正啃着蘋果看電視。
他傷在左腿和右臂,頭上和腰上也蹭了一點傷,都是輕傷,不算礙事。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林書雁還是給他纏了好幾圈繃帶,囑咐他要好好修養一段時間。
腰上也就算了,衣服一遮誰也看不見,可頭上實在難看,剛才那仨孫子笑了他半天。常湛自己一照鏡子,活像個木乃伊。
林書雁走進來,清了清嗓子:“今天好點沒?”
常湛其實不難受,可一看見他就忍不住想訴苦,委屈道:“林醫生,我胳膊疼。”
他慣會用讨人心疼的伎倆,從小到大百試不厭,小時候爺爺奶奶中招,大了枕邊人中招,誰也受不住他這副樣子。林書雁自然看不出來他是裝的,以為他真不舒服,走過去查看。
他一靠近,常湛就往床邊蹭了幾下,挨得他更近。
“今天換過藥了嗎?”林書雁問。
“上午換的,你不在。”
之前換藥都是林書雁給他換,今天期待了半天,結果走進來個護士給他換的,笨手笨腳的,弄得他可疼了,不像林書雁那麽溫柔。
“我今天上午有事不在。”林書雁解釋了一句,“可能是包紮得太緊,暫時先別用這只手,等下我給你重新包紮一下。”
他想讓林書雁在病房裏多呆一會兒,沒事找事,又指了指頭:“這什麽時候能拆掉啊?”
林書雁問:“不舒服?”
常湛:“醜。”
“在醫院在乎什麽形象,又沒人看。”
常湛還真是個在乎外表的,畢竟他是個纨绔,除了這張臉和兜裏那點錢一無是處,以後還得靠着這張臉潇灑呢。于是反駁:“誰說沒人看了?你不是每天都來看我嗎?”
林書雁有一秒停滞,随後化作笑意:“在我面前還用注意形象?”
“必須要,萬一哪天林醫生發閑想起我,第一印象別是個木乃伊。”常湛漫不經心,眼神卻始終在往林書雁身上瞟,“你說對吧?”
“嗯。”林書雁不否認,“不過木乃伊是第二印象了,第一印象是手術臺上。”
準确來說,是沒穿衣服躺在手術臺上。
不過于他而言,那時候的常湛跟實驗室裏的人體模型沒有兩樣,還是木乃伊更妙一點。
他對木乃伊說:“等明天換藥給你換成紗布,透氣一點。”
常湛心頭一緊,想到個嚴重的問題:“林醫生,我不會毀容吧?”
“不會。”林書雁說,“只是皮外傷,傷口不深,不會留疤。”
“真的?”常湛嘴上乖巧,心卻早不知道被勾哪兒去了。
水紅的嘴唇,袖口随意挽起一截,手腕白皙,濕潤蜷曲的頭發微微貼在脖頸,往下是令人遐想的脊背……他光是站在那,就襯得旁物黯然失色。
常湛從看見林書雁的第一眼,就被他迷住了。
那不過是兩天前,他從手術臺上下來,等麻藥過了勁,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就是林書雁。給他主刀的是林書雁的老師高韋呈,也是數一數二的外科醫師。林書雁是二助,術後負責他的恢複。
常湛不自覺滑了下喉結,趕緊轉移注意,再這麽看下去,他都要有反應了。
“林醫生,吃蘋果嗎?”
林書雁剛吃過飯不久:“我不吃。”
眼看着他查完房要走,常湛寂寞得發慌。今天他就見了林書雁這麽一次,就想着讓他多留一會兒。
于是他啃着半個蘋果,開始想話題漫天胡扯:“林醫生,你多大了?”
其實林書雁看着跟他差不多,聽小護士閑聊時說,林書雁還沒正式碩士畢業,現在是跟着他老師在和西實習。他是高偉呈的得意門生,高偉呈很器重他,有意向讓林書雁留在和西。
不過市裏最好的醫院,哪個不擠得頭破血流就能留下的。
“二十六了。”
他沒覺得常湛唐突,反正每次去查房總有老太太把他拉住,問他小夥子多大了,有對象沒?結婚了嗎?沒完沒了的,整個把醫院當成了另類相親角。
還是頭一次有年輕人問他年齡。
常湛點頭,連忙也把自己交了個底:“我二十二,馬上二十三了,跟你差不多。”
林書雁笑笑,差得不多,也差得不少。
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聽見常湛迫不及待又問:“那林醫生,你有女朋友嗎?”
話音還未落,林書雁便一愣,怎麽這家夥比樓下叔叔阿姨們還八卦。以前為了應付沒必要的糾纏,他都是直接告訴人家他有女朋友,無形中省了許多麻煩。現在常湛這麽一問,他一時竟沒答上來。
“沒有。”過了幾秒,他才說,“外科比較忙,沒時間談戀愛。”
常湛得意,心想正好,沒女朋友最好辦,他就可以直接發起進攻了。林書雁是喜歡溫柔的?還是強勢的?他是徐徐圖之?還是猛攻直接拿下?
“沒時間還是沒合适的人?”不自覺眯起了眼睛,危險中帶着勢在必得。
“都沒。”林書雁絲毫不知此時自己已經被眼前的人當做了獵物,彎着眼睛笑道:“你呢?”
“我?”常湛說,“我也沒有。”
這不算撒謊。畢竟他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身邊人雖然沒有斷過,但沒人敢自稱是他的男女朋友。
這不,本來看上一個,拼了命贏過來的,他這一住院,也不知道現在人正跟誰鬼混呢。
好在上天眷顧,打個巴掌給個糖,賠給了他個林書雁。
又閑聊了幾句,林書雁看時間不早了,樓下還有幾個病人要去看,便起身準備離開。
“诶。”常湛勾了下他的衣角,怕他晚上不來了,“我想吃樓下的牛肉粉,你晚上來的話幫我帶份吧。”
林書雁晚上約了人吃飯,又想起樓下牛肉粉是辣的,牛肉也是要忌口的東西:“牛肉和辣的都不能吃,傷口不疼了?”
常湛就是打探下他晚上來不來,誰知道搬着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忙改口道:“記着呢,那我不吃了。喝個粥可以吧?”
“喝粥可以。”林書雁說,“不過我晚上不在,我讓人給你帶上來。”
十六樓待遇特殊,別說送個粥,就是要個廚房也不是沒有。老師讓他多留心這樓的病人,林書雁便争取讓常湛滿意,省得哪裏照顧得不周到,再給老師添麻煩。
這病人不是他能得罪起的,但林書雁也不是會巴結人的性格,只能做到謹言慎行。
林書雁給他換完繃帶,起身:“要什麽粥,我先記下。”
常湛想想:“紅豆粥。”
好解整夜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