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九月。
江州市,建設路,西四橋巷走到底,周記麻辣燙。
破舊小巷的最深處,熱騰騰的燙鍋抵着牆,冒着熱氣。
對面兩間小平房是坐客的地方,只有七八張桌子,牆上懸着老風扇,年頭久了,白色的牆壁上有些斑駁。
平房右側最裏邊角落坐着個穿黑色T恤的少年,他低着頭,似乎在看什麽東西。沉默的坐在角落,神色冷淡,和四周有點格格不入。
牆上的小風扇咯吱咯吱的搖着。
外面老板正招呼着剛來的客人,“來了,裏面有座位。”
過了一會,推拉門一響,有人說話。
“加什麽辣啊?”
“多點辣。”
他聽見食客的對話,擡了下頭。
他起先沒有在意,卻總覺得有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像是剛剛進來的年輕女孩。
那窺視一經他發覺,對方就迅速低下了頭。
正這時候,舅舅推開門,朝他喊道:“姜凜,出來幫忙加菜。”
他這才慢吞吞的站起來,把手裏的東西随手一放,起身出去。“加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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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泡點粉絲。”
他就轉身進了隔壁房間,不一會就拿了一籃子泡好的粉絲出來。燙鍋裏的熱氣蒸騰而上,将他整個人籠罩在白霧裏,等兩碗麻辣燙出鍋,他順便端去客人的桌上。
約莫過了半小時,小店裏食客漸漸多了起來,兩間小平房內坐的滿滿當當,嘈雜不休。
他在滿屋的喧鬧裏,忽然聽見一道清甜的嗓音,“姜凜。“他擡起臉,入目是一張白淨秀氣的臉,那雙眼睛裏像是泛着一汪清水,淨透純粹。
姜凜見她叫出自己的名字,這才認真看了她幾眼,慢慢回憶,許久才道:“團支書?”
女孩嘆口氣,“一個班,你都不記得啊。”
高二文理分班,也就是一周前的事情。
新同學他都還沒認全。
這店在一個小市場,地方偏,跟他們學校跨區,他着實想不到在這能碰見同學,姜凜笑笑,“不好意思啊。”
她說沒事,又問,“這是你家的店嗎?”
“很好吃。”問完她又補了一句。
“舅舅家的。”他答。
店主見他倆在裏面說話,探身問道,“你倆認識嗎?”
姜凜偏了點身,回道:“是同學。”
店主便制止了女孩母親付錢的手,“哎呀,是姜凜的同學,不要付了不要付了。”
母女兩個都挺不好意思,堅持要給,幾個來回之後總算抵不過店主的熱情,只得道謝。
她臨走前送給他一管軟糖,沖他擺手,“作為謝禮,周一見。”
姜凜就在小店的門口目送。
黃昏漸落,他站在一片暗色裏,看着女孩纖瘦的身影逐漸縮小。
殘陽斜插了一縷,使他半張臉染上了昏黃。
姜凜在這光裏微微眯起眼,忽然腦子一激靈,反應過來,追着叫了她一聲。
“陳言理!“
可是陳言理沒應,在小巷的盡頭,她一步邁進暖融的暮色裏。
姜凜沒再追,只是茫然的站在原地,直到天色完全暗下去,才走出小巷,那管糖他攥在手心,一路往後面的市場走。
那裏有幾棟舊居民樓,他進了最裏面的一棟。
“樂樂。”
五樓右側的房門前,站着個中年女人,她非常瘦,臉色是不正常的枯黃,見他回來,局促的對他說,“該吃飯了。”
他媽,宋玉華。
屋內,有一張支起的小桌。
兩個人吃飯,桌子上卻擺了三幅碗筷。姜凜低頭扒飯,他吃飯很快,宋玉華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相,嘴邊漾起清淡的笑意,中和了她灰敗的臉色,“吃慢一點。”
他不答話,但也聽話的放緩了速度。
宋玉華默默夾了些菜挪到一個空盤子裏,又換了一雙筷子,這才和姜凜泾渭分明的吃起這頓飯。
姜凜習以為常。
總之說了她也不會聽。
她只慢吞吞吃了幾口,動作就停下了。姜凜擡起頭,宋玉華指尖處爛了個口子,鮮紅的血珠冒出來,她盯着那裏發呆。
南方蒸騰的暑氣将将沒入潮潤的空氣裏,他卻無端的發起冷來。
宋玉華注意到他的目光,擡起臉,沖他古怪的笑起來。
然後,她伸着指尖,将那一滴血珠,滴進菜盤裏,鮮綠的毛豆上淬着豔色的血,再過一會,便沒進菜裏。
他嘴裏還有沒吞咽的飯菜,麻木的咀嚼着。宋玉華玩鬧似的,反複重複着這套動作。
“姜凜。”
不知什麽時候,陳言理竟又折返回來。站在門口,仿佛只能看到他一個人,她目光沉靜,看了他一會又笑起來,嘴邊淺淺的兩個小渦兒。
“快別吃了,都要遲到了。”陳言理的聲音很輕快,她小心的上前,抓起他的手,“發什麽呆。”
姜凜看着她的動作,覺得自己像是在數九寒天裏跋涉的牢犯,陳言理輕輕搓着他的手。
太冷了,以至于他許久才感受到她柔軟的手心。
他們起身要走時,宋玉華卻抓住他,她笑嘻嘻的,改将那點血跡,抹在他手上。
姜凜陡然清醒過來,他用力的甩開陳言理。片刻後又拉起她,抖着手沖到廚房,拼命的沖洗着自己和她的手。
“洗幹淨。”他哆嗦着念叨,“洗幹淨。”
他并沒有去看陳言理的表情。
手上那一點血跡,卻怎麽也洗不幹淨。
豔紅色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甩開陳言理的手,蹲在地上,像溺水一樣,喘不過氣了。
早上五點四十。
臨安市。
手機鈴聲尖銳的響起來,姜凜猛地驚醒,他看着天花板,夢裏溺水的感覺沿襲到現實,手腳麻木僵硬。很久才捂着額頭坐起身,看見自己周身都幹幹淨淨的。
外面晨光熹微,他睡在自己的小公寓裏,不是少年時的舊樓。
床頭櫃上照舊放着一管糖。
過去和現在交錯在這裏,姜凜因此一時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
而手機上的時間顯示着——2019年8月2日。
已經七年了。
他的陳言理,他卻只知道她17歲的樣子。
姜凜緩緩冷靜下來,靠在床頭,直到床頭櫃的煙灰缸裏積滿了煙蒂,外邊已天光大亮,唐思冉給他打了電話。
“凜哥,哪兒呢?”
“家裏。”他的聲音沙啞。
“還睡着呢?”
姜凜嗯了一聲。
“晚上林公子留了位,說是招待朋友,你記得來一趟。”
“知道了。”他嗓子啞的很,精神倦怠,唐思冉那邊頓了頓,“病了?”
“沒。”
唐思冉:“你少抽點煙。”
他說好,唐思冉還想囑咐什麽,可他很快就挂了電話。
淮安路上的M.T.酒吧,臨安有名的銷金窟,姜凜雖然是名義上的老板,但實際最初提議和大股東都是林屹安,這些公子哥原先就是想弄個方便自己玩兒的地方,又不想管俗事,就把姜凜撺掇去當牛做馬,林屹安愛玩又不差錢,龐大的資金支持和人脈使得M.T.在臨安極快的聲名鵲起。
他就是個打工的,老板叫他晚上去喝酒,哪有不去的道理。
姜凜多數時間都窩在閑人免進的辦公室裏,很少出現在酒吧裏。早前剛開業,臨安一位大網紅偶然在M.T.瞧見他,當時就抓拍了張側臉照片發上各種平臺,氣氛環境構圖拿捏的都沒話說,在網上小火一把,又惹來不少打卡的,跟旅游景點似的。
林屹安倒是想把姜凜豎門口攬客,被他一個滾字搡了出去,姜凜嫌煩,自此能不抛頭露面就不去。
其實那照片和他本人相去甚遠,姜凜看着就是生人勿近的冷淡型,那照片得益于燈光角度,把他拍的像個男狐貍精。
姜凜翻身起來,掀開窗簾,把窗戶開了條縫,外面清新的空氣吹散一室的烏煙瘴氣,他頂着亂發去收拾床頭散落的煙灰,擰開空氣淨化器,單身男人的獨居生活着實講究不到哪裏去。
等他騰出手收拾自己此時糟糕的形象,微信又響了一聲,信息來自江周和,這小子最近和媳婦鬧別扭,騷擾他有幾天了,姜凜一看是他,也沒急着點開看,随手就把手機扔回床上。
他進浴室把自己收拾利落,又去廚房燒水,等水開的功夫,才倚在料理臺上戳開微信。
兩條未讀——
【林屹安:晚上到店裏,喝一杯。】
【江周和:友情提示,你前女友今天回國,一小時後落地臨安。】
作者有話要說:
隔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