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末班車的燈光遠遠打過來,他占着公交車的道,司機在後面按喇叭提醒。

陳言理往後看看,然後轉過腳步:“車來了,你回去吧。”

車上空空蕩蕩,只有兩三個乘客,她在空座位坐下,這司機是急性子,不等他讓道,徑直轉過方向踩油門超了過去。陳言理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戶上蒙着水汽,只能看見他車的輪廓。

兩輛車很快交錯開來。

深夜路上少人少車,給了司機發揮的機會,開公交車開出賽車的架勢,橫沖直闖,提速和急剎信手拈來,陳言理坐的近,眼睜睜看着他炫技似的挂擋轉向。

她本來胃裏就不舒服,沒熬過三站,白着臉沖下了車。

站臺上寫着定西北路。

陳言理頭昏腦脹,胃裏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來,難受的蹲在站臺上緩了會。雨勢已經轉急,窄窄的頂擋不住雨點,眨眼間将她渾身淋透。

她狼狽的擦着臉上的雨水,心裏安慰自己,夏天的雨來去匆匆,應該很快就會停。

冷靜下來,甚至有點後悔剛才賭氣沒上他的車。

下這麽大雨,再怎麽樣也不能和自己過不去啊。

她嘆口氣。

路上時不時有車開過的聲音,雨水飛濺。

可沒一輛空車,她試圖點開叫車軟件,手機屏幕也很快落滿雨水,但她也沒有為此憂慮很久,很快,近處有車燈打過來,陳言理眯起眼睛,那輛車停在她面前,随後車門打開,駕駛座上的人下了車。

是姜凜。

急雨也很快把他淋透,不過他是短發,遠不會像她發絲粘在臉上的狼狽,硬質襯衫的料子也沒那麽容易貼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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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言理看着他走近,嗓音飄忽不定:“你跟着我啊?”

“這趟車到不了你家。”他低着眼睛看了她一會兒,“還能走嗎?”

明知故問。

陳言理低下頭:“能。”

他好像嘆了聲氣,雨聲稠密,她也沒有聽真切。

姜凜彎腰把她拉起來,她穿了件及膝的襯衫裙,已經濕透的貼在身上,曲線畢露,他移開眼睛,打開副駕的車門,把她扶進去。

陳言理也沒心思再和他鬥氣,扶着額頭低吟,“你賣的是假酒吧?定價那麽高,還賣假的,你還有良心嗎?”

他躬身拉過安全帶,聞言低頭,她也擡起眼睛,極近的距離裏,撞進對方的眼睛裏。身上的熱氣都被沖散,只有雨水濕冽的氣息。

啪嗒一聲,他扣上安全帶,起身關上門。

陳言理切了一聲。

車緩緩駛離站臺,她摸出紙巾簡單擦了下,就靠在副駕上昏昏欲睡。

“剛剛那個是我同事。”他忽然開口說道,“沒別的關系。”

她轉過臉看去,他目視前方,神色淡淡,好像剛剛那話不是他說的。

她扭頭看向車窗外面:“跟我解釋幹什麽?”

“就是告訴你。”

他這幅樣子讓她忍不住在心裏冷笑,順便罵他幾句,可是面上不顯,學他一樣的假裝不在意。

反正他是死也不會說些別的,更直白的話,悶的像塊被水泡透的爛木頭。

她沒做聲,又閉上眼睛。

這裏離她家還有些距離,下雨路滑,估計得開一會,她在心裏算計着時間。可是沒多久,車就停下。

陳言理疑惑的睜開眼睛,見他停在一個小區門口地下車庫前,正在通過識別系統。

她皺皺眉,他簡略的解釋:“我家。”

她挑眉,“幹什麽?”

“你家太遠了。”他看了眼她渾身濕透的樣子,“先收拾一下。”

她沒有回應,他又問:“不想去?”

“你已經開到這了。”她又把他的話原樣還回去,牙呲必報的,“還來問我想不想去嗎?”

虛僞,她在心裏罵了句。

道閘打開,車直接進地下車庫,往下滑。車庫裏又暗又靜,只有他們一輛車穿行,儀表盤上的藍光幽微,氣氛詭異沉默,像是直接開去暗。殺現場。

濕衣服黏在身上的确很不舒服,下車前,姜凜從後座拿了件外套給她,他雖然沒明說,可陳言理裹上衣服時還忍不住紅了臉,幸好這裙子的料子不是很透的質地,幸好她沒有穿深色內衣。

還是挺難受,走起路來有點發飄。

陳言理踩着虛空的步子跟在姜凜身後,她現在腦子裏裝不下更多的東西,很幼稚的琢磨着,他都主動挑釁了,她還不敢來嗎?

誰怕誰。

他住19摟,房子也是一室一廳的格局,比她的小公寓稍大一點,黑白灰的色調,一看就是男人住的。

沙發上摞着一堆衣服,也不知道是洗過的還是沒洗的。

趁他回房間找衣服,陳言理偷偷翻了翻,幹爽間帶着洗衣液的清香,是洗過的。

還行,她又想。

“先洗澡吧。”姜凜拿着睡衣出來,遞給她,“幹淨的。”

陳言理點點頭,轉身進了浴室。

姜凜這才注意,她光着腳,走出了微妙的S線,顯然已經暈頭轉向了。

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裏面很快響起水聲,趁這功夫,他把能看見的地方都稍微收拾了一下,煙灰和垃圾都清理掉,沙發上堆積的衣服扔回衣櫃,也懶得疊,衣櫃門一關,眼不見為淨。

又去廚房燒熱水,翻箱倒櫃的,找了兩支葡萄糖出來。

做完這些事,他就靠在流理臺上等水開。

洗漱間的門是磨砂玻璃的質地,透出暖黃的燈光,他看着,就覺得有點恍惚。

很簡單尋常的一刻,他卻忽然感到心安。

他就獨自站着出神,直到水壺滴了一聲,玻璃門上也傳來輕叩的聲音。

“哎。”她敲着門,小聲說:“你沒有給我拿毛巾。”

“好。”他回過神,又是一通翻箱倒櫃的找,愣是找不出條新毛巾出來,只好翻出件棉T恤遞進去,她在裏面沉默了好一會,門都忘記關嚴實,隔着門縫吐槽:“你就不能講究點兒嗎?”

浴室裏面只有超市架子上最普通的男士洗發水和香皂,現在管他要條毛巾,他也沒有。

“平時沒人會到我這兒來。”他解釋。

玻璃門再度關上,他折身進廚房倒熱水。她很快出來,披着濕發光着腳游魂似的站在廚房門口,看着杯子裏蒸騰的熱氣,揉着眉心:“吹風機也沒有。”

他的睡衣在她身上又寬又大,顯得她格外的瘦,袖子和褲腳都垂着,衣服裏空空蕩蕩。她像是在自言自語,扶着牆說:“我有點想吐,你有什麽辦法嗎?”

“有。”他低着眼。

陳言理一聽,擡起臉期待的問:“什麽?”

“你再多喝點。”

聽着是句諷刺,她滿面期待瞬間又垮下去,分毫不讓的譏諷回去:“你賣假酒還好意思說我?”

“我不賣假酒。”他端着熱水和葡萄糖,跟醉鬼理論顯然不是好主意,“喝了這個你會舒服點。”

陳言理堵在廚房門口不動,“那為什麽那麽難喝?”

他耐心的告訴她:“龍舌蘭就是那個味道,你喝不慣。”

她沉思了會兒,想出個折衷的辦法,“那你把錢還給我。”

“一杯168。”

姜凜愣了愣,随後搖頭輕笑,語氣無奈:“那你得讓我出去吧。”

陳言理讓開門,他往客廳走,她就跟着,很不客氣的自己坐進沙發,姜凜把葡萄糖兌進溫水裏,遞給她。

看到他身上的濕衣服,她又忘記了要錢這件事,“你去洗澡。”

他身量高,蹲在沙發前也沒有比她矮多少,仔細的端詳着她水潤潤的雙眼,“到底有沒有喝醉?”

她端着水慢吞吞的喝,許久才答:“你猜呢?”

他盯着她 ,“猜不到。”

“很重要嗎?”

他搖頭,也不重要吧。

只是再次遇見以來,他們就沒有好好說話的時候,他只是有點貪戀這一會的溫情。

陳言理眯起眼睛,“難道你是想确認一下,好趁我喝醉圖謀不軌嗎?”

“……”

一會有邏輯一會沒有。

看來是真的醉了。

“吹風機應該有,之前買過,我找一下。”他起身,開始今晚上第三回的翻找,他大半時間都泡在酒吧裏,這個家最大的功能就是睡覺,獨居的時候随便糊弄糊弄,怎麽都能過。

驟然加進來一個人,就顯得什麽都缺。

他拿着沒拆封的吹風機出來,半道上腳步一頓。

她已經歪在沙發上,睡着了。

睡到半夜,陳言理迷迷糊糊的醒過來,眼前似乎有光。

她愣了一會,就着電視的光,看見沙發前地上坐着的人,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她是在姜凜家裏。

穿着他的衣服,還蓋着他的被子。

姜凜屈膝坐在地上,擡頭看着電視,一部九十年代的香港老電影,他沒開聲音,柔柔的燈光打在側臉上,安靜又溫柔。

陳言理沒出聲,可能已經一點鐘了,或者兩點,她沒在意,只是聲色不動的看着他。

電影已經放到末尾,她默不作聲陪他看完,屏幕上出現片尾字幕,他動了動腿,像是要起來,她迅速閉上眼睛,假裝深眠。

又有點搞不懂自己,為什麽她像做賊心虛?

明明什麽也沒做啊。

她等了會,眼前微弱的光消失,他關了電視,她卻遲遲沒聽見他離開的動靜。

安靜了好一會。

陳言理正想偷偷睜開眼看看,卻聽見皮質沙發凹陷下去的聲音,接着,男人身上的溫熱氣息越來越近,還有點香皂的清香。

她不覺得害怕,只是無端的緊張,要是他再敏銳一點,應該會分辨出她陡然不勻的呼吸聲。

顯然他被什麽東西蒙蔽了五感。

興許連腦子一起蒙蔽了。

他靜悄悄的,小心翼翼的,吻在她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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