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陳恹折返坐地鐵回了平遠街。
她有胃炎,一餐不按時吃,胃就開始鬧騰了,坐地鐵那回就疼得抽抽,頭暈眼花犯惡心。
要不是她皮膚白又帶口罩頭頂壓個帽子,不然真被人看見,沖她臉白得像鬼,攥着地鐵扶手的用力程度,都以為她有什麽大毛病。
出了站口,沒辦法走遠,随處選了一個大排檔,點了一個炒飯,用調羹小口吃着小攤販老板看她臉色不好率先上的調料湯。
不是很好喝,一股方便面調料的兌水味。
但陳恹為了緩解胃裏的難受,擡起來一口灌到底,回過神,擡起手機開始刷新頁面。
林惟聲大概是哄完家裏的老婆了,看她微信沒有反應,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
陳恹剛才在地鐵上閉目養神,手機靜音她沒有接到,未接電話清除。租房的面見合同,約了明天早上十點鐘。
食指點在最上面那個醒目的對話框上,停留。
“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想到他按下消毒液洗手的動作,陳恹心裏直發笑。
她真的很久很久沒見到這麽幹淨直白又勾得人心癢的男孩了,像天空幹淨柔軟的雲朵。
太久了。
手那麽細長白皙,握起來幹燥又溫涼,幹燥好聞。
又洗得那麽幹淨。
景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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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延……
點進去還是這麽一句話,再沒有別的。
陳恹沒有點對話框給周景延發消息,按照他的抗拒程度,指不定把她删了,就算沒删,不管發什麽,他都不會回。
她知道明白,接招但是不被動。
男孩子的頭像和他本人一樣不近人情,是一個全黑的帷幕,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了。
陳恹點開他的資料卡,幹幹淨淨,就像是剛剛注冊的微信號,除了微信名字之外,一無所有。
性別、地區統統沒有。
朋友圈更是點不進去,看樣子想瞧什麽都瞧不見了,幹淨的人有一層透明的保護膜,都抗拒。
因為聲音磨出來的興趣,跑去店裏只是泛泛而想,但現在不一樣,她生出了反骨,太想弄髒這種幹淨。
要保護色撕下來的沖動越來越大。
“美女,你的焖肉炒飯好了。”
老板是個大嗓門,一吆喝的聲音周圍的小攤都能聽見,就跟給他炒的飯打喇叭吆喝一樣。
看到空的碗,沒收拾,只問,“見底了,湯好喝吧,要不要再來一碗?”
陳恹喉嚨裏都是泡面料包兌水的味道,她連胃口都沒有,關閉手機剛準備說話,但是隔壁桌剛坐下來幾個男人,拿着手機刷視頻,沒有戴耳機,聲音外放。
周圍的人都能聽見視頻dj的聲音。
巧的是,刷的頁面剛好是她有拍過的視頻,搭配視頻的音樂一響,陳恹就打杵,怕被人認出來。
她摘了口罩吃飯沒擡臉,索性搖頭謝絕老板的好意。
把帽子拉低了一點,拿着調羹往嘴裏塞了幾嘴飯,把要說的話和飯一起咽進肚子裏。
大排檔有大排檔的味道,這個地方雖然沒有高檔餐廳那麽有格調。
但是鄉火氣十足,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燃起來的煤火被鍋壓得四散,鍋被掂起來,火舌順勢而起,不到一瞬又被壓下,朝着鍋的弧形四處逃散。
陳恹拐進來的地方是很京市很熱鬧的一條風情小吃街,攤販很多,雖然比不上夜幕降臨時候的喧嘩,也不是飯點,但京市的繁華補足了缺陷。
來吃飯的人熱鬧,七嘴八舌在講話。
刷視頻那桌離陳恹是最近的。
“哎,這身腰段子,前凸後翹太有看頭了,怎麽他媽那麽會扭,衣服明明一點不露,怪他娘的我看着身上就是熱。”
旁邊圍了一桌開着啤酒在吃烤串的其中一個男人開了口,他的眼睛幾乎是鎖在屏幕上。
點愛心的手,戳在屏幕女人的重點位置。
那段音頻不是變裝的,是一個興起的土味扭腰舞蹈視頻。配的音樂詞沒什麽高大上的調,就是貼合實際再配上dj,美女擺臀合着音樂扭兩下,掌握了流量密碼,一堆人點贊。
“你看看,是不是什麽都沒露,穿得還挺他媽保守,怎麽看着就那麽好看。”
旁邊的男人偏頭跟着他看。
“這叫每個動作都精心設計過,就專門套你這種瞅一眼眼睛紅,看一眼幾把翹的小白狗,點贊加收藏。”
被嗆的男人要面子,左右看看,目光落在陳恹這一桌,雖然陳恹和他們的方向是相反的,但是為了男人的面子,自然是要占上風壓幾句嘴。
“媽的,你不愛看,你不愛看你天天音樂放麽大聲,老子看你那收藏夾清一流的這個視頻,到外面還裝起來了……”
話沒說話,手肘子碰了碰旁人的人,幾個人默契對了對眼睛,清一遛朝陳恹那桌看過去。
陳恹背對着那桌人,但她文靜又乖巧,毛衣開衫最容易襯得人溫婉,衣服寬大斜挎的包勾了一個形,能看出身材纖細,跟旁邊的人來吃飯的女的就是不一樣。
“看看看……”
男人打量的眼光一直在後面轉轉,推攘着要不要上來看看。
陳恹自然察覺到了空氣的安靜,她扒了幾口飯,扯出兩張紙把嘴擦了,拉上口罩,掃碼付錢走人。
她一走,後面男人竊竊私語的聲音放開了。
“看個雞毛,什麽都看不見,模樣倒是挺高挑的……”
陳恹打滴滴車,繞了一節路,到京市的外環,瀾水灣,人煙稀少,不如內三環那麽熱鬧。
回來的路途上,算準預計送達時間了外賣,下車的時候外賣已經到了。
她在這裏新買的一套房子,剛到家鑰匙剛碰到鎖孔還沒.插.進去。
門從裏面被打開了,伴随着一聲奶裏奶氣,有點糊嗓子的叫喊,陳恹的腿上多了一個橙黃色的小蘿蔔丁挂件。
“姐姐回來了。”
頭沒擡,兩只手抱住陳恹的腿,小臉蛋一直蹭她的腿,粘粘乎乎的勁,跟聲音一樣纏人。
小蘿蔔丁力氣又大了,沖過來一下,差點沒有把她的撞得滾退好幾步,扶着門框才站穩,還好外賣裏的湯包裝嚴實,只波蕩了幾下,沒撒出來。
好幾個月沒見着,手上的包包和鑰匙撂在門邊的玄關處。
陳恹單手把她抱起來,皺眉頭嘆着話嫌棄,“又重了。”
進了屋子把腳後跟帶上。
到了客廳的沙發上把人放在腿上,揉揉發酸的手臂,小家夥癟嘴不滿意,屁股墩子挪過來伸手要她抱。
陳恹擱下外賣,後仰躺下,一只手伸過去掐她的臉和她講道理。
一只手阻隔在兩人中間,抵住她的額頭要過來的動作。
“媽媽累了,能不能自己好好坐。”
話裏是拒絕,但語氣不是,寵溺着呢,但小孩子蘿蔔丁大,聽不出來話裏的成分,癟嘴,明顯不開心了。
“可是瓷瓷想姐姐了。”
陳恹自打一進門皺着的眉頭就沒有松開過,她斜眼打量着沙發上穿着一身恐龍睡衣,帶着帽子,只露出一張臉蛋,此刻微嘟着嘴的小姑娘。
她收回來橫在兩人中間的手,小蘿蔔丁拔地而起,順勢滾到她腿上,臉埋進她懷裏,兩只肥嘟嘟的手臂懷着她的腰。
一聲聲的喊,“姐姐,姐姐,姐姐……瓷瓷好想你。”
上瘾一樣,想到陳恹剛才進門就抱了她一下,就叫她自己坐在沙發上了,心裏都是委屈,小嘴吧噠吧噠埋怨陳恹,結結巴巴說着陳恹對她的冷落。
小孩子的埋怨雖然直白,翻來覆去也就是那麽幾個詞,但這種不需要過分藏在別的東西裏詞語,不用拐彎抹角轉達的情緒。
因為孩子還小,這種直白,叫陳恹晃了心緒,她想到了周景延。
18歲的男孩子,也是這樣純粹的直白。
明晃晃的厭惡。
太少見的東西,看上一眼,容易讓人在心裏揮之不去。
陳恹一只手撐着太陽穴看她的眼睛像玻璃珠子一樣純粹幹淨,臉肥嘟嘟的,皮膚很白,她渾身上下最出彩的地方,就是嘴和眼還有膚色,尤其是嘴,不爽的時候嘟起來,能看出來唇珠的起伏。
“沒大沒小,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是媽媽,不是姐姐。”
糾正她的稱呼,繼續擰着眉頭虎着臉。
“媽媽年輕得像姐姐,瓷瓷喜歡叫姐姐,不喜歡叫媽媽。”
陳恹呸她一口,罵她小白眼狼。
“養你這麽大,連句口頭便宜都沒占過你,道理這麽一大堆,不怕我把你從腿上撂出門去關在外面不給飯吃。”
恐吓完她,又捏着小蘿蔔的鼻子威脅,“小心點!”
喬瓷不怕她,反倒是和她掰扯。
“徐冬冬的媽媽,每次瓷瓷叫她姐姐,她都很開心,為什麽一到姐姐這裏就生氣了。”
陳恹眉頭一挑,懶聲問,“徐冬冬是誰?”
“瓷瓷的同桌,他比瓷瓷大一個月,但是要比瓷瓷矮。”
說話還伸手比劃起來,小胖手按在自個的眼睛上面,說徐冬冬就這麽高。
看來新的附小還可以,這麽快和新同桌打成一片,也能夠叫陳恹心裏安定。
懶得和她講道理,多說無益,只看着她笑,把睡衣帽子扯下來,給她撫平豎起來的幾根不規矩的頭發。
十月懷胎生下來,小的時候安安靜靜不喜歡說話,差點以為她是個啞巴,還以為是有什麽障礙。
陳恹媽生下來她就沒管過,人沒上過幾天學,不懂知識沒文化,那時候又沒熬出頭,窮,在小鎮混找不到路子,給人洗碗擦桌端盤子,起早貪黑,摳裏摳搜幾個月攢了一筆錢,人瘦脫相了,走路都打漂。
從銀行取出錢的時候,背着喬瓷去大醫院,眼眶子都拗進去,吓得護士以為她給自己看病,仔細一問,才知道是給她背上寶寶挂的號。
看了醫生,好不容易敲開嘴了,誰知道從來沒叫過她一聲媽媽,張口閉口都是姐姐。
好在錢沒有白花,喬瓷長大了也就越來越開朗,小時候憨憨笨笨,長大了嘴巴閑不住,人也古靈精怪。
沒冤她苦了那幾個月,昏天昏地的日子,她差點扛不過來。
“好了,少貧。”
拍拍她的屁股,“新學校好嗎?”
聽她說起同桌,陳恹才順着話問接下來的事,來京市沒和公司簽約之前,喬瓷跟着她在京市上學,陳恹的視頻爆火以後,對手多,挖她料的人也多,為了避嫌,只能提前把喬瓷安置去了隔壁的雲市。
現在合約差不多要到頭了,她要脫身自立門戶,做點別的,就想着把女兒接回來養在身邊的好。
喬瓷重重點頭,頭上按下去的頭發又翹了起來。
“…好……老師同學都好……”
顯然很滿意新的京市附小。
“午睡的被子是瓷瓷最喜歡的機器貓,徐冬冬也很好,他媽媽會做飯,每天都給瓷瓷帶吃的,瓷瓷很喜歡他。”
話說完,從陳恹的腿上掙脫下來,噔噔噔跑上二樓,她雖然長得白白胖胖但腿腳有力氣,小風過陣一樣抱着書包下來遛到陳恹面前。
腦袋鑽進書包裏拿出一個被壓癟了看不出本來形狀的蛋糕和幾枚雪花酥,獻寶一樣遞給陳恹。
她就是愛吃甜的,長了圓滾滾,人擠在客廳和茶幾中間都很嫌困難,拱着屁股用勁把茶幾往後推。
力氣倒是大,幾斤肉沒白長。
“姐姐,這是瓷瓷給你留的,可好吃了。”
陳恹接過來,拉開蛋糕外面的塑料袋,沒管賣相塞進嘴裏,甜膩到發慌,陳恹沒胖過,剛混網的時候被飛娛看中簽了合同,分配的助理叫殷潔。
喊殷姐剛對上她的名。
殷姐嚴格管理她的身材,很多東西都不準吃。
尤其是糖。早上的焖肉炒飯和泡面湯已經是例外了,這一口蛋糕下去,差點沒膩到她吐出來。
對上小蘿蔔丁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下意識要吐出來的蛋糕在嘴裏過了幾道,面不改色緩緩咽下去。
“姐姐好吃嗎?甜甜的,瓷瓷最喜歡了,徐冬冬給了兩塊,瓷瓷只吃了一塊,給姐姐留了一塊。”
她最愛吃蛋糕小甜點,一般都不剩,還能想到留下來。
陳恹難得沒嗆,獎勵性摸摸她的頭笑,“好吃。”
小蘿蔔丁受到了嘉獎,要給她剝雪花酥的外殼,接着投喂。
陳恹接了沒吃,捏在手心裏,強行給喬瓷掉了個頭,把茶幾推遠,留了一個寬松的間隙,把外賣打開叫她吃飯。
“有多喜歡徐冬冬呢,比喜歡新新哥哥好喜歡嗎?”
馮新新是上一個學校喬瓷的同桌。
喬瓷也餓了,聞見是她最喜歡的雞油拌飯,邊吃邊回複陳恹。
“都喜歡,新新哥哥給瓷瓷看作業,徐冬冬給瓷瓷蛋糕吃,他們都好。”
喬瓷如今不是安分的性子,含糊不清唔了一聲後,吃了幾嘴飯菜,又開始纏着陳恹問。
“不能和新新哥哥坐同班同學了,姐姐,瓷瓷還要在這裏待多久啊?我們什麽時候回去?”
陳恹嗤笑一聲,伸手戳了兩下小姑娘塞滿飯而鼓起的腮幫子。
皮笑面不笑。“安靜吃飯。”
手機在戳商務對接,回複殷潔的微信。
和飛娛的合同這個星期到期了,必須要去公司走一趟交接,她不打算續約了,賬號,帳戶,密碼,後續這些都要交接。
飛娛待的時間不短,對公司雖然沒有什麽感情,但殷潔對她好,她想要陳恹續約,陳恹面上沒直接推脫只說考慮。
兩人是實打實結出來的友誼,面要碰,事情也要說清楚。
不能平白無故說走就走。
所以沒解約之前喬瓷提前轉校來京市,就是陳恹打算給殷潔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