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周景延到底不是巧舌如簧的男孩子。

他一直都規矩,沉穩,坦誠,直白,他的叛逆期是遇上了陳恹以後才來的,激發起來,仿佛臺風過境,卷着這個女人。

他一直想要和她一起共生。

卻被她卷在霧裏,而她若隐若現,任由他颠簸,無助,懸空。

陳恹不給他撥雲見日的機會。

他稍微要跟她親近一點,她就怒不可竭把他推遠,抓傷。

他不過是想要自己悄悄動手而已,清掉走向她身邊阻礙雲霧,出于自己的私心也好,他在她腰側拴了一根隐形的線。

現在那根線被人發現了。

她扯着那根線,放在眼皮子底下,問他要解釋。

不用回答,也辯解不了,擺在女人手上的現實,幾乎是讓他一瞬間認了自己做過的罪。

他撒不了謊。

“……”

驅害避禍是人類的本能,周景延不敢低頭逃避,他害怕陳恹會對他作出最後的審判,下颌線一直緊緊繃着,眼圈泛紅。

“不說話?”

陳恹一看他這副模樣就氣,裝什麽純情無辜的小綿羊?

也是,她自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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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裏是善類,從頭到尾,分明是個狼崽子,只是藏起來了而已。

是她被漂亮弟弟哄得疏忽,在床上叫得忘懷,下了床戒備都忘了。

提上來的那口氣沒有下去,心裏惱火到神經砰砰跳,這些年走過來的路上荊棘坎坷太多,讓她練就了一身社交隔絕線。

她不輕易信別人也不會輕易透露自己的情緒。

無論做什麽都有所保留,說什麽話做什麽事情都要三思。

然而她發現好像那一套為人處事的原則在面前這個男孩身上幾乎沒有半點用,不能這樣說,而是她根本就沒有對他用過。

所有的,都沒有。

表面上來看,旁邊人不知情,與其說是陳恹吊着他,不如說她其實也很心動,在更深的層面,被他潛移默化的改變。

所以她逐漸放任周景延,告訴他雅彙的密碼。

雅彙存放了她很多重要的東西,私密見不得人,如果被人挖出去一點點放給媒體,後果…她沒想過後果,因為一開始陳恹那裏就對周景延沒有要什麽放出去的後果。

針孔攝像頭仿佛一盆剔骨冰寒的冷水徹徹底底把她澆醒,敲響她腦子裏面的警鐘。

惱火的情緒難以滅下去,陳恹就這麽死命按着,努力繃住胸腔的起伏,促使自己冷靜。

她不能怒吼,朝他發難趕他走。

陳恹轉身把抽屜關好,把山茶花一朵朵檢查,又把窗簾拉上,燈光關閉,打開手機攝像頭逐一檢查。

确認沒有以後,她才開了燈。

周景延默默坐在沙發上,看着她走來走去。

陳恹走過來坐下,她的眼睛冰冷像看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一樣。

在周景延的對面。

是成年人想要談判的姿态。

他找京市大學的老師簽學校的合同,就是這樣。

“這個攝像頭,你是什麽時候放的?”

周景延沉默不語,緩慢的,他的心被一點點撕裂。

“……”

陳恹凝視着面前的男孩子,他好像又被人抛棄了,渾身散發着悲傷濃郁的氣息。

明明在不久之前,他還那麽乖的給她煮面,兩個人在玄關處抵死糾纏。

陳恹不免嗤之以鼻,迫使自己回神。

她不可以再放任自己被他懵逼,也該清醒。

無論如何。

她和周景延是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周景延,沉默解決不了任何的問題,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把一切都告訴我。”

陳恹等了一會,周景延才擡頭。

他的眼睛紅紅的,直直看過來的時候,觸目驚心的可憐,死死盯着她。

“解決什麽?”他問。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陳恹。”

她就是,一直以為,這麽久了,從來沒有把他放在心上過。

別談以後,如果沒有他來邁出這一步,或許,她根本就不會認真思考有關他的将來。

瞧,不就是這樣嗎。

他做出一點改變,一被發現,就要判定他的死刑,想垃圾一樣把他踢開。

盡管知道總有一天會她被發現的,但周景延遠遠沒有想過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他和陳恹好像也沒有過幾次。

他每次坐到這個沙發上,熟悉的位置都有種莫名的陰影,第一回,就是在這裏,他被陳恹驅逐。

她叫他滾,那一次她沒有這麽冷靜。

說出來的話也沒有讓他感覺到她要和他徹底決裂,劃清關系,周景延頃刻失語,如鲠在喉。

不可能的,看上他,得到他,再想要甩掉他,不可能,沒有這樣好的事情。

他也憋得足夠久了。

“姐姐……”

不要總是這樣,不要逼我,我會發瘋的。

“我不要你什麽?”

陳恹不想跟他打感情牌,她自己的心也很亂,不想再照顧他所謂的孩子脾氣,她只想要趕快把一切都弄清楚。

方清明那邊仿佛一個定時炸彈。

為了喬瓷的以後,她不能去賭,也不能任由自己的情緒。

正好此刻她想要縱容他一樣,看着他可憐,年幼,又其實都是她的錯。

不能在談判的關頭反思自己。

可憐對方,站在對方的角度思考問題,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陳恹甩了甩頭,心腸硬了,脫口而出的話也不講情面。

“周景延,現在能心平氣和跟你說話,已經給足了你面子,你現在要跟我交代清楚,這個攝像頭你是什麽時候放的,為什麽要放攝像頭,還有你錄像沒有?”

她話裏話外無一不是要丢棄他的意思。

陳恹光顧着理順腦裏的思路,不去看少年越來越紅的眼眶,和有些發抖的手指。

他的舌尖抵住上颚,不讓自己被洶湧的飓風淹沒。

怕傷了陳恹。

真沒出息啊周景延。

“不要跟我裝傻子,你背着我做這件事情,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就應該知道總會有被我發現的那一天。”

“我當你是小孩子,不跟你計較。”

小孩子。

陳恹這句話徹底激怒了周景延,他不想聽什麽小孩子的措辭,安在他頭上。

可明明就不是這樣。

他身側的拳頭攥得緊緊,青筋亘起,擡頭的時候,眼框徹底紅透,戾氣濃郁,胸腔劇烈起伏。

“陳恹,你要跟我算,你怎麽算?”

“你對得起我嗎?”

陳恹覺得天方夜譚,她說的話逐漸不過腦子,就看着他,憑什麽到頭來他這副委屈樣子。

“我有什麽對不起你?”

她把周景延給她的卡找出來甩到茶幾上,發出啪的聲音。

“我一開始就說過我不要了。”

磁卡抨擊桌面的清脆聲,響得周景延心神一跳,打在他的自尊上。

他站起來,跟她對峙。

“你把我當孩子,你為什麽又要來找我,你一直把我當孩子。”

“非要這樣玩一個孩子,耍一個孩子,看着他瘋,他愛上你了,你覺得他觸犯了你自己制定的規則,所以就惱羞成怒,要把他趕走。”

“你不覺得畜生嗎?”

他将最後這幾個字咬得極重,最恨陳恹把他當成一個孩子。

這個身份跨不過去,他用什麽跟喜歡陳恹的男人争,他不怕,什麽都不怕,不怕争,他豁得出去。

他就怕陳恹用這樣的語氣攆他走,好想他可有可無。

陳恹壓不穩的火氣,噼裏啪啦燒起來。

“你說我畜生?”

“……”

周景延看着她,撇開臉否認,“沒有。”

補了一句。

“我說我自己畜生。”

陳恹冷笑,周景延這時候不閉嘴了,他索性就說出來。

“我不應該把攝像頭按在家裏,我錯了,我只是想每天多看看你,想知道你的興趣愛好,你喜歡做什麽,吃什麽,想離你更近一點而已。”

“你總是對我不上心,也不願意和我交心,陳恹,我做你的玩具,我想讓你開心,不管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我全身心都在你身上,你不要這麽不公平好不好?能不能也全身心交付給我,我已經成長了,我18歲,不是什麽狗屁的學生孩子,都不是借口,不要這樣傷害我。”

他走近陳恹,距離她更近,觸手可及能夠摸到她的臉。

“我不管說什麽,我做什麽,你永遠只把我當作一個孩子,我不想那麽無力的在一個你眼裏毫無意義的位置上面努力。”

“姐姐…陳恹。”

陳恹稀裏糊塗聽着,驚怔幾秒,她腦子也亂,沒有打斷他,反而蔑視問。

“你想到什麽位置。”

她自以為給他的位置已經足夠特殊。

周景延站起來,他真的長得很高了,肩膀也足夠寬闊,能夠把燈光都遮住,散漫到他的周身,這一刻竟然詭異到讓陳恹覺得,他像是來拉她一把的人。

好像就那麽一伸手,就可以把她擁到懷裏,護着她。

他也确實拉了她的手。

“我想和你結婚。”

結婚這兩個字一說出來,陳恹仿佛被電擊到,她猛然甩開周景延的手。

“你瘋了!?簡直就是在做夢!”

“是。”

少年笑,漂亮的臉龐混合着受傷的情緒,整個人揉雜出來支離破碎的美感,好像失去她,就像是失去了生命力。

破罐子破摔,鼻頭陣陣發酸。

“我是在做夢。”

“不是夢的話,我怎麽可能遇上陳恹,然後擁有陳恹。”

陳恹冷着臉,心裏的觸動也大,把她原本準備好的措辭全部敲散,她不知道,自己垂在身側的手也在瑟瑟發抖。

“姐姐,你知道嗎?”

他的眼睛裏面閃爍着微微的水光,“你一定不知道,我的情緒我的感受。”

“你從來不在意。”

“你的眼裏只有喬瓷。”

陳恹聽到小姑娘的名字,怒目圓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靠近我女兒?”

“是。”周景延爽快承認。

到這個地步,他也沒什麽好瞞的。

“陳恹,你非要在今天跟我攤牌,好,那我什麽都告訴你,我早就知道了,知道你是喬瓷的母親。”

“你知不知道當我知道她是你的孩子,我心裏有多難過,我有多嫉妒,你和別的男人生過孩子。”

陳恹倏而擡起,揚在空中,沒打下去。

“……”

少年的聲音哽咽。

“她都那麽大了,我嫉妒得快要發瘋,如果我早生幾年多好,我就可以遇到你,就不會有喬瓷,你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推開我。”

“姐姐……”

兩個人的談判到這裏,已經沒有意義。

陳恹不僅覺得他瘋了,也覺得自己瘋了,她竟然想哭,她把揚在空中的手收回來,指甲掐進掌心的肉裏,疼痛都不能令她清醒,只讓她覺得無措。

回避他的眼睛,側身。

男孩子說的話,就像是洪水,透過一個微小的口子沖到她的五髒六腑,沖得到處都疼,站不穩,別說再跟他講什麽。

“收拾你的東西離開。”

“以後不要再來了。”

周景延忽然俯下身體,要親她的唇,陳恹側過頭讓開,少年的薄唇擦過她的臉頰,更顯得親密。

門輕聲合上。

陳恹癱倒在沙發上,太陽穴跳着跳着地疼。

她把針孔攝像頭踩碎。

拿手機想給喬瓷打電話,一看時間太晚了,怕影響她睡覺,明天還要上課,就沒有打。

她走到門邊,反鎖了門。

掏手機改密碼。

門鎖有限制,未超過二十四小時不允許改第二次。

陳恹抱着膝蓋坐下來。

周遭變得靜悄悄的,周景延一走,好像把所有的人氣都卷走了一樣。

她在門坐了一會,倒回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陳恹第二天被殷潔叫走。

她收東西收到一半,高雅雲的動作非常快,提前一天就把她想要的錄像拷貝下來給她,是怕夜長夢多。

殷潔準備妥當,第二天下午,簽了股份轉讓和房産贈予,陳恹拿到了放清明和寧懷姝,以及飛娛幾個網紅在辦公室亂搞的視頻。

“我靠,這個放出去,他必定垮臺了。”

陳恹百感交集,她現在看到攝像頭就怵,因為前不久她就發現。

不知道周景延錄像沒有。

殷潔重重拍她的肩膀,“你走什麽神?”

陳恹恍惚了一下,“沒事。”

雅彙的房期時間還沒有到,裏面貴重的東西都被她收出來了。

她換了新號碼,周景延聯系不到他,她也沒有周景延的信息。

想到這個,她的心髒沒由來緊縮了一下,有點難受。

“不舒服?”

殷潔給她倒了一杯牛奶。

陳恹喝了一口,拇指劃燃打火機,找煙。

“別他媽抽了,都第幾盒了。”殷潔踢了踢桌子底下的垃圾桶,也就她能受得了,短短一天,三包煙。

“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麽鬼樣子。”

陳恹摸到了空煙盒,她拿挂在椅子上的外套,準備下去買。

殷潔給她撈回來。

“你不要命了?”

陳恹推開她的手,殷潔又給她撈回來。

“到底怎麽了,有什麽事情?”

看狀态知道不對,喬瓷在家好好的,要說陳恹是怕這票大的玩了捅出去,搞得她也會出事的後果,不大可能。

那就只有一種結果。

“你跟藏着那個吵架了?”

“嗯。”陳恹難得沒有否認,“掰了。”

“他提的?”

陳恹搖頭,“我提的。”

殷潔說她,“你可勁犯.賤吧你,舍不得人家就喊回來呗,好不容易談上一個對眼的,該結就結了。”

說到結婚,陳恹想到漂亮弟弟那雙紅透的眼睛,她心裏跟壓了一塊大石頭,一直到現在都喘不過氣來。

“結不了。”

他還是小,怎麽結,她有孩子還有那些過去,卡在中間那麽多東西,怎麽結?

再說了,她沒想過。

就是難受,大概是以後再也找不到獲這麽好的弟弟了吧,陳恹用手蓋住眼睛,這麽安慰自己。

疼痛依然沒有半分緩解的趨勢。

“有什麽結不了的。”

殷潔坐下來,“對面是個女的?”

“開什麽玩笑。”

陳恹拿手機,打開新的微信刷新着新消息。

“那不就行了。”

“你不懂。”

殷潔徹底笑了,這他媽到底是誰不懂,她門清着呢,什麽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少笑,煩死了。”

陳恹往後倒,仰着脖子休息,鎖骨那一圈的痕跡都還在,殷潔剽了一眼,“啧啧啧。”

“哎……對了,視頻今天晚上就能處理好,你想什麽時候發?”

陳恹猶豫了一會,周景延的事情給她敲了一個警鐘。

“慢點,我再想想。”

殷潔說,“我看方清明的态度,你們是徹底和解不了,非到魚死網破的地步,多弄些後手準備是應該的。”

“下周日吧。”

“行,別推太遠。”

密碼鎖改了,周景延進不去,在這邊蹲了幾天,見不到陳恹,他就去找喬瓷。

沒有陳恹的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呆。

住回了學校,偶爾去瀾水灣給喬瓷輔導功課,順便打聽陳恹的消息,陳恹手上忙,一直沒回來。

說來也巧,殷潔那天回去拿文件剛好撞上了周景延。

她之前有拖吳越找家政照顧喬瓷。

陳恹說這次要男的,就在門口撞上了,周景延沒想要說什麽。

殷潔反問起來,“你是家政過來的?”

看着特別年輕,又很帥氣,不像什麽壞人,出現在瀾水灣,也就只有這個可能性了。

喬瓷說過,媽媽要給她找家政。

周景延跟殷潔打了個照面,當場承認,“是的,我家裏缺錢。”

“行啊。”

有喬瓷幫忙,打幌子過了以後,殷潔跟他簽了合同,就由周景延來照顧喬瓷。

陳恹這兩天狀态不好。

殷潔也就沒跟她說,等她差不多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回來的時候。

兩個很久沒有見面的人,忽然就在門口撞到了。

見鬼一樣,陳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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