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
千盈霜垂手筆直站在赤熔爐旁的高臺上,滿眼空洞地望着爐裏燃了近千年的火熔漿,越冒越盛的熱氣飄得越發的高,足以焚毀一切魂魄,此刻,它似是感應到獵物般,急切地用熱極的火舌迎接着來客。
映着火紅爐光,千盈霜本就絕色的容姿此時更顯妩媚,可眉間那一抹悲傷卻如此鮮明,仿佛心埋千千郁結,終不得解。
她擡手拭了拭滿頭的汗與滿眼的淚,也不知是被煙熏得還是此刻承受不住七世的繁瑣記憶。
都說我命由我不由天,可事實上,又有幾個人敵得過天命,又逃得過天命,就如前幾日,當她決心放棄他,不再執着于追随他的腳步,卻因緣際會般地在離開的路上不小心從高岸上摔下,在石頭上壓斷了伴随自己小半生的玉魄,當隔了十幾年的寒熱交迫之疾再次傾襲全身,身旁又無一人可求助之時,那種痛楚折磨的盈霜只想用頭撞石,只撞了一下,疼是疼,卻終是沒能暈死過去,反而頭疼的更歡了,而不同的是,腦中突地似是流水般傾瀉過一幕幕情景,或是人或是事或是地,均是那般虛幻而又真實,唯一熟識的唯獨那一抹身影,無論經歷多少世,永遠那般遺世獨立,恍如谪仙,而盈霜自己,無論在何時何地,無論經歷多少人或事,每逢離開人世的那一剎那,雖皆是如願的躺在了那一抹身影的映照下,可為何自己苦苦守候追随了兩百年的他,即便留下了七滴淚,面上卻始終無半點悲痛之意,而是選擇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這般看來,那幾滴淚泛着刺眼的光,竟會顯得如此諷刺不堪。
腦中繼續晃着一幕幕場景,雖不是平生經歷,卻漸漸的一點一滴融入了盈霜自己的記憶裏和心裏,而每世記憶只得一個結局:我追随你七世身影,你的眼卻不能容我半分,直至離世那一刻,我不知你的淚是愛我?還是憐我?
盈霜又擡手擦了擦汗,轉身看向了高臺下立着的一名男子,白衣翩翩,面若冠玉,長發随意的在後背處綁了根緞帶,頗有世外高人之風,他背手而立,正一臉怔忡着望着高臺上的盈霜,面色沉重。
“若若,你真心意已決?”男子嘆了口氣開口朝高臺上的千盈霜問去。
只見盈霜面露半絲苦笑,宛若傾城 :“若若?”
盈霜又兀自嘆了口氣:“ 歷經七世,我已不知自己是誰,風憶若,千盈霜,或是其他,終不得看透,而唯一心明如鏡的便只一點:為了他,我便要忘記自己。”
“若若···”男子情不自禁的地低喚了聲,卻沒有再說出什麽話來。
“茗軒···”盈霜喚了聲,又覺不對,改口道:“或許該叫你一聲君師,您亦陪了憶若七世,憶若此世仍能安然無恙,還要多虧君師的守護,此恩此情,怕是再也報不得了。”
“本君當日本能救你于水火,卻終是遲了一步,于是便只能盡力保你魂魄,卻害得你渡了七世輪回之苦,終不知是對是錯,而如今,我告訴了你一切真相,卻仍不知是對是錯。”說至此,男子眼裏似乎氤氲了,閉了閉眼側了身去,不忍心再看盈霜一眼。
盈霜面色安然,微微一笑:“君師,您貴為司命神君,該是知道,每個人都可以創造自己的命運,卻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天意如此,誰人能不随。”
“是啊,我雖司命,卻做不了任何人的主,改不了任何人的命運,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命輪上的每個人,一點點朝着自己創造的命運走去,再苦痛,再坎坷,卻也只能是個看客,這究竟是誰的悲哀!”司命神君仰頭嘆了嘆,卻只看到這火雲洞裏的鐘乳嶙峋,不禁又朝盈霜看去,心中澎湃不已,卻又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心懷不安和無措。
想起兩百年前,眼前的女子曾是自己的女徒弟,和自己一起呆在天上的司命殿,本本分分地看守着六界命輪,雖平平淡淡,卻也樂得其所,殊不知,當這三重天之上,某一日白日飛升而上了一位上神之後,自己的女徒弟風憶若本來安安穩穩,毫無波瀾的命輪上,就此開始翻轉,從此開始,她便毫不猶豫地踏向了她的另一段人生。
“君師,您貴為司命神君,當然是掌管了六界所有人神鬼畜妖魔的命運,這麽神氣,可為何咱們只負責看管這命輪,卻不得碰它,不能改它呢?終日這般守着,着實無聊得緊。”風憶若曾這樣問過她的君師。
司命只微一笑,回道:“若所有生靈的命運均是掌握于一人之手,那為師不就是這六界之主了?哪裏還有什麽帝君魔君各執其司?況且若真如你所說的那般,而為師又是一心存歹念貪欲之徒,那這世道又會變得如何?”
“那這命輪上每一個人的命冊,都是由誰來編撰的啊?”風憶若撐着腮幫看着自己的君師問道。
君師擡手撫了撫徒兒的腦袋意味深長地回了一句:“ 命之主宰,由你卻也不由你···”
風憶若聽罷,起身跺腳:“君師,您這不等于沒說嗎?那是由誰的?”
司命也從臺階上站了起來,背手看向命輪之後那一片白淨飄渺之地,這便是天界,一片淨土之地,飄渺無垠,寂靜祥和,卻是所有天君天神無法沖破,無法逃離的孤寂:“你飛升至今已過百年,在我司命殿當了個小仙,雖好動頑皮,卻也安分守己,今後,只要你仍在這天界之中,命之主宰是誰,又有何幹系呢。”
“為何?徒兒同是六界中人,雖職位不高,斷不會低到連命輪上都沒我的一席之地吧?”風憶若又跺了一腳,一臉不服氣地走至君師身邊,雙手環抱于胸前,斜眼望着自己的君師,希望得到滿意的回答。
司命并未有何動容,只繼續看着遠處的一片飄渺靜雲,良久淡然吐出:“天界之人,無生無死,一輩子各司其職,何來命運可言?”
自那日與君師深談後,風憶若便分外郁悶,總覺得一直這麽活着怪無聊的,若是自己的命輪就這麽一直毫無動靜地轉着,轉上千百年甚至上萬年,那自己豈不是要被活活悶死?風憶若又想起君師的話:命之主宰,由你卻又不由你 ···如此這般,卻到底要怎麽才能改變自己平淡無奇的命運呢?憶若想着平日裏自己偶爾跑去四大道人那裏偷幾張符咒,又或是去姻緣月老那鬧一鬧,去南極仙翁那兒看着他滿臉笑嘻嘻又突地拔他幾根胡須等等事跡,立馬就會跑回去看自己的命輪,只有當時自己的命輪上才會有些微波動,卻終是被自己的師尊擺平一切後,又恢複了原狀。這使得司命神君每每想及此事便想垂淚,怎地收了這般劣徒,一天到晚在外招禍只為自己的生活能夠過的不那麽無聊,弄到最後還要自己來給她收爛攤子,這叫個什麽事兒。
“若若!你今後再那般不懂事,為師便不再幫你求情。”風憶若裝作知錯般乖乖跪在自己君師面前,嘴角卻在偷笑,她想:君師出了名的脾氣好,說話總是悠悠緩緩的,情緒從來沒有個波動,即便是生氣也不會表現出來,就像現在這般,她又怎麽會怕呢。
憶若想着想着便又磕了一頭,照常乖乖道:“徒兒知錯,今後必定不再犯。”
司命神君又怎會不了解自己的徒弟,不給點苦頭吃,怕是永遠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現如今是小事,若哪天犯了大事,連自己也解救不了她,那要如何是好?心中拿捏了下,又緩慢開口道:“若你今後再不知收斂,必會自食惡果,到那時,你便會被貶下凡,重歸輪回,重新修行,再次遭受天劫方可重歸三重天,而最痛苦的,莫過于下凡必經之道:誅仙臺!若是你承受不了那火灼雷劈,沒了魂魄,怕是連輪回的命也沒了。”說完,司命滿意地看向一臉錯愕驚恐的憶若,嘴角微微上翹,畢竟這些事從沒跟她提過,她一小毛孩兒聽了自然就駭了,希望今後便真的收斂才好。
的确,憶若聽了君師的那番恐吓後,吓的好幾天不敢出司命殿,乖乖地看着命輪,守着命冊,不敢有半點怠慢,其他神和仙通通都松了口氣,平日裏實在想治治這小蹄子,卻礙于她師尊的面子也不敢拿她如何,如今乖乖的便最好。
話又說回來,憶若雖膽子大,可膽子再大,卻還是會怕君師這番恐吓。想當初自己還只是個凡人,怎麽也沒有想過會有今日之遇,每天必做之事便是拿着自家的錢出去幫別人花,說實在的,她所在之城乞丐能夠少之又少還多虧了她,雖她那視錢財如命的爹曾無數次地教訓過她,卻仍舊拗不過自己的寶貝女兒,只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賺的錢被親生女兒一撥一撥的往外送去,簡直比割肉還心疼,索性自家富可敵國,不至于被自己的寶貝女兒搬空,也就稍微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話說,憶若的日子就在這千金大小姐和救命觀音娘娘的稱號間游走着,直至有一日,她如何也不會料到,自己因無趣外出城郊游玩,卻遇暴風雨被堵郊外山洞,第二天一早回家,推開府門只見滿地血屍,未退的雨水混着濃稠的血液交織成一片血海,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風憶若此時已無一絲餘力,呆若木雞地看着眼前的這一片煉獄,緩緩地癱坐在了地上,眼裏瞬間空洞一片,仿佛被抽走了魂魄般,只餘一副臭皮囊。
憶若就像死屍般瞪着雙眼看着眼前的一切,沒有眨一下,也沒有動一下,直到夜幕再次降臨,身後來了一人,那人兀自嘆了口氣,便低身将憶若一把撈了起來,等憶若站穩後,來人擡手拂去憶若的額前碎發,良久,悠然道:“為何不哭?”
這一句響起,憶若似是剛剛才從放空狀态下醒來,擡眼望向來人,這張臉着實不似凡人,恍然如仙,她這輩子是在此刻才明白原來男子也可以傾國傾城,冰肌玉骨的,不過,她只怔了一下便回過神來,啞着嗓子道:“我覺得我在做夢,夢醒了便好了,所以我在等···”
男子微微皺了皺眉,擡手順了順憶若的青絲,又附手于其頭頂,感知着憶若平生所歷之事,眼看那滿眼的悲恸,竟會第一次有了叫做憐惜的情感,他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于是,他便做了個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決定:“孩子,你已歷經百世,造得上千功德,你此生乃是人界最後一世,有此劫數,乃是天意,你必須挨過!”男子重重地拍了拍憶若的肩膀,憶若仿佛如夢初醒般,猛地擡頭看向了眼前這如仙人般的男子,心裏似是憋着一股子氣,漸漸地往外溢開來。只聽男子繼續說道:“今後,你便拜做我門下,為世人所務,你可願意?”
憶若苦笑,自懂事以來她便喜歡幫助窮困之人,自己救過的人不計其數,為世人所務,她自然願意,可自己若真如他所言,做盡善事,造得上前功德,可為何又會有今日遭遇,她始終不明白。
“這一切···究竟是如何發生的···”憶若呓語般,不知是在問誰。
男子小心地牽起了憶若的手,将最後一句話留給了身後的一片煉獄:“因果循環,命也!”
憶若被仙人帶到了天界,那一刻她才知道,原來他真的是仙人,還是天界的司命神君,掌管六界生靈的命輪命冊,而自己就這麽被他帶上了天界,就這麽被他渡來了些修為,就這麽被他認作了徒弟,就這麽···做了個天界小仙···
當她在天界适應的差不多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人界查探自家慘案,卻不知天上一日,地上便是一年,如此一來,離那日已過去了幾年,再次回到自己當時的家中,那兒已是破敗不堪,是個人人避之不及的‘鬼屋’,找人打聽了下才真正知曉事情原委:“幾年前,這一家可是富可敵國的!只不過,這都是因那府中的老爺廣搜不義之財,在外作惡無數,害了不少人,無論他家千金做盡多少好事也彌補不了他造的孽,終是逃不過尋仇之人,搞得府中上下一夜之間死了個精光!罪過罪過啊!”
憶若腦中一片混沌,身為女兒的自己,竟到此時才知當時那千金小姐般的日子都是怎麽來的,爹那用之不盡的錢財又是怎麽來的!真覺得自己可笑至極!之後,憶若回到了司命殿,抱着自己君師的腿哭了整整三天兩夜,終是将出事當晚心中的那口怨氣一次性吐了出來,也将早該流的淚一次全哭了出來,而期間,司命一直都捧着茶杯品茗,不時還讓其他小仙來填個水什麽的,要不就是捧着本書認認真真地看的津津有味,全然當抱着他大腿哭得死去活來的憶若是空氣,只在開始時淡然吐出一句:“此次便哭個夠本兒,今後就忘了吧!”
憶若雖覺君師此人的行為相當不厚道,卻也照着君師的話去做了,自那次哭夠本兒後,便将自己在人界之事全然忘記,仿佛自己本就是天界之人一般,開始還是會偶爾哭喪一下,而後便活的輕松了起來,直到如今百年後,再提及當年之事,憶若便能夠猶如旁觀者一般,一笑置之了。
因此,憶若是因自己歷百世,做盡善事,造了上千功德,司命才勉強可以将她帶上天界來,而原本來說,人界有得上萬功德之人方能歷劫飛升,不過,有時候因緣際會便是這樣了,司命碰巧下凡游歷了一番,卻不料偶遇憶若慘事,不忍其孤苦無依,便狠了狠心,渡了她些修為,直接帶上了天界去了,故此,她并沒有歷過天劫便算是飛升當了個小仙,拜于司命神君門下,無傷大雅。
話說憶若擔着君師的恐吓,安分了好幾日,卻又開始蠢蠢欲動了,着實無聊的緊,卻因怕了君師的話,硬是憋着不敢出門,直到殿裏其他小仙帶來一個消息,她那愛尋事兒的小性子便再也耐不住了。
聽說,前些日子,三重天上白日飛升上了一位風度翩翩,英俊無比的男子,此人非修仙非修佛亦非修道,也并非修善或其他,卻依舊能夠受天劫白日飛升,如今還被帝君封為寒魄神将,三重天上的衆神仙們心裏不服氣的很,卻也不敢多說什麽,畢竟是帝君封的,不過卻也沒有一人願意去親近那寒魄神将,更聽說帝君所賜府邸寒極殿中,除了那位神将外便只倆看門的,門可羅雀,着實冷清的很,而原因并非單單只因衆神不服而已,更因此人是歷了百世孤寂而修成了至寒仙魄,故此得了受天劫的資格,他此世又正好是位浪跡山河,踏遍千山的揚名劍客,身懷絕技,武藝超凡,若不論三重天上衆神會仙法,單憑武藝這點,天界将兵們已少有人可以勝他,因此,他便承住了那千雷擊身之天劫而白日飛升了,而帝君因此便對他刮目相看,便封了個神将,而自他飛升以後,他便身懷兩個魂魄,一是原本的凡胎,二是因歷了百世孤寂後修成的至寒仙魄,應了這點,他渾身散發的至寒之氣逼人的很,無人願意親近也無人敢親近,這便是他不受歡迎的另一重要原因!
聽到此消息,憶若別提有多興奮了,全将君師的警告抛諸腦後,跑跑跳跳地就往寒極殿去了,想要一睹這近期在天界上出了名的寒魄神将之風姿!
憶若腦子還算好使,想着就這麽幹着去,見着的機會并不會大,便随手在自己君師的房裏順了一副丹青,來到極寒殿門口對倆看門的道:“我乃司命神君殿上的,特奉君師之命,前來恭賀寒魄神将飛升封神之喜。”
照這麽個說法,憶若本想進去應是理所當然才對,卻不料一門童進去禀報後帶來了這樣幾句話:“神将說司命神君之好意心領了,便不勞神君費心了,請回吧。”當适時,憶若雖笑臉盈盈地回了幾聲是,便笑嘻嘻地離開了,不過,她那牛皮糖般的脾性怎會就此放棄。她來到極寒殿的一側,找準了位子,就這麽輕輕一躍,便跳上了牆去,往裏一瞧,果然是院子,而很湊巧的是,那位傳說中的英俊神将正在院中,不幹別的,正在練劍。
只見,他那手中一柄銀劍仿若一條銀色的游龍,在空中不斷畫出好看的曲線,呼嘯着仿佛能聽到空氣擦着劍鋒而過的聲音,神将的身形倒不像是位只懂練武的武夫,更像是在跳一套劍舞,耍的極為絢麗奪目,身姿潇灑有型,那一身白色便裝和高束着的長發,更顯得他氣質非凡,超凡脫俗,簡直英氣逼人。
憶若越看越出了神,趴在牆檐上,愣愣地瞪着一雙散發着崇拜目光的大眼睛望着院裏那舞動着的身影,卻始終看不清他的正臉。
正看得出神,突地,院中之人劍鋒一轉,直直地指向了這邊來,憶若只感覺一道寒氣逼來,流動的空氣便彙成了一道氣力将自己沖的再也站不穩了,身子一歪便要摔個狗吃屎,閉着眼等待命運的安排時,後背處卻突然傳來一橫冰涼,再睜眼時,自己已經安然無恙地躺在了院中的草地上,而身下正是神将手中剛剛正揮舞着的銀劍。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寫短篇小說,也是小說新手,大家随便看看吧···權當尋個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