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妙齡少女與滄桑老妪(下篇)
白雲迷糊中覺得右手無法動彈,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移到了房內的床上,藍湖則靠在床架上,緊握着自己的手,閉眼瞌睡。白雲還未完全清醒過來,她只覺得眼前的場景難以置信,不由地用空閑的左手去捏自己的臉加以确認。
觸手的感覺讓她有些陌生,早先藍湖和那絕色女子的對話記憶回到了她的意識當中,她全身一震,看到床邊桌上的鏡子,一心只想下床察看自己的臉。
藍湖驚覺地醒了過來,連忙制止白雲的動作,“你要什麽,我給你拿好了。”
“鏡子。”
看着白雲固執堅定的眼神,藍湖皺眉想了想,到梳妝臺上揀了一面菱花鏡遞到了白雲手中。她的視線快速掠過白雲滄桑的臉,預想白雲看到自己的臉後可能會面臨崩潰,因此她決定只要白雲有什麽舉動,她就立刻點了穴道,讓她不能動彈。
白雲握着鏡子,猶豫了一下,猛然下定決心舉起了鏡子,面朝自己,一張斑駁滄桑的臉映入眼簾,她無聲地張了張嘴,手無力地松開,鏡子掉落在床上。
藍湖時刻戒備着白雲發難,可是白雲卻變成了木偶人一樣毫無知覺,直直地看着虛空的一點。
“喂,你倒是說點什麽啊?”藍湖難耐地推搡了愣怔的白雲一下。
白雲身體顫抖了一下,眨了眨眼,眼神發直盯着藍湖,“我要回幽谷去……”
那種眼神讓藍湖難以承受,她心虛地別開了臉,“你哪兒也不能去!”
想到白雲離開後,自己可能再次體會那種無法入眠的經歷,藍湖便什麽都不管不顧了。
“我并沒有懇求你。除非我死了,就算是眼睛瞎,腿殘我也要爬回去。”當藍湖的視線躲開自己的臉時,白雲心中刺痛,面無表情地看向窗子,或者那邊就是幽谷的方向,那個她從出生便生活的世外桃源,即便是容貌毀了,只要回到那裏療傷,一切就會變好。
“我會讓人守着外頭,只要我不允許,你是逃不開這裏的,插翅也難飛。”藍湖傲然擡頭宣告。
“你想囚禁我?”白雲冷笑着瞥了藍湖一眼,行動都被限制的籠中鳥,如此沒有自由,還有何尊嚴而言,那可真是生不如死,“我還不如一死一了百了。我若是想死,你也就不能限制我了。”
藍湖頓時啞口無言,氣急敗壞地道,“我點了你全身的穴道,你動彈不得,看你還怎麽尋死!”
白雲臉色大變,“你想讓我求生不得求生不能?看着我痛苦,你心裏就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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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湖無以回答,她并不那樣想,可是也不願意軟下來,她這輩子還被向誰認輸過,這才得到了如今的地位。她想起造成這一切的根源,頓時遷怒到那男子身上,“都怪那個可惡的男人!我非折磨得她他生不如死不可!”
說着藍湖便要出門去找那男人算賬,白雲大驚,她自己死倒無所謂,可是卻不能牽連無關人等。
“你給我站住!”白雲氣急,“你何苦遷怒他,說到底都是我自己自找苦吃才變成這樣。你根本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小藍,小藍才不會這樣心狠手辣,草菅人命!”
“從前的小藍?”藍湖果然停腳回身站到床邊俯視床上的白雲,嗤笑一聲,“我生來就這樣,我可是魔教妖女,喜歡掌控人的生死。我但凡柔弱心軟一點,怎能把握自己的命運,也不會站在這裏,成為人上人了。柔弱有什麽好?只會被人欺負,卻毫無還手之力,怎麽死都不知道呢!”
白雲面如死灰,藍湖的話似乎全盤否認了和她在幽谷的半年生活,否定了那個她熟悉和喜歡的溫婉柔弱的小藍,她低頭喃喃自語,“我何曾欺負過你,愛護你還來不及……”
藍湖沒有聽到她的低語,只是依然心煩氣躁地踱步,“那男人我看着不順眼,他既然讓我不高興,我當然也要讓他不好受!”
“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你若動他一根毫毛,我也沒臉活下去,你試試看吧。”白雲厲聲告訴藍湖。
“什麽鬼伯仁!”藍湖悻悻地甩手,也不敢真的像從前那樣肆無忌憚,不甘地退了一步,“那好吧,你只要不亂來,她自然沒事。”
白雲低頭不語,似乎默認了藍湖的意思。藍湖這時又高興起來,覺得那男人倒也并非一無是處。轉念一想白雲居然為了一個不認識的男人放棄了原本的打算,心裏又不自在起來,可是又不能沖着白雲撒氣,她跺了跺腳,冷哼了一聲,出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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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第二天便無意聽到了門外經過的教衆對話,一個用可惜地語氣說那個最溫順俊秀的男奴隸死了。另一個不以為然地道,是那人活該,誰叫他得罪了聖女,死得凄慘也沒辦法。
人聲漸漸遠去,白雲呆呆地坐在榻上。藍湖騙了她!明明說過不和那男人計較,可是背地裏卻使用手段殺害了可憐的人,那樣口是心非,陰險毒辣。她真的一點都不像是那個她熟悉的小藍,而那個小藍也不會囚禁自己。
白雲只覺得萬念俱灰,生無所戀,她蹒跚着走到圓桌邊,拿起了上面的水果刀,毫不猶豫地往自己的左手腕劃去,她并沒有感到疼痛,心中只有解脫的感覺,她丢了刀子,笑着走了幾步,虛弱無力地倒在了床上,地面上留下了一溜鮮紅的血跡。
一切都結束了,或者死了之後就可以見到那個喜歡的小藍了,她滿足地笑着閉上了眼睛,最後的視線中她看見藍湖推開門,然後沖了過來。
啊,果然小藍出現了,白雲心滿意足地任由意識沉入了黑暗當中。
而匆匆趕來的藍湖卻驚駭地看着這一切,心地緊緊地揪成一團,痛得她無法呼吸。腦海中有什麽塵封的東西叫嚣着要噴湧而去,她忍不住這頭疼欲裂的難受感覺,緊緊地抱住自己身體蹲了下去,她前所未有地害怕起來,猛然起身奔向房外讓人去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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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發現及時,白雲被救了回來,可是失血頗多的她還昏迷着,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藍湖守在床邊,後悔萬分,心痛如絞,白雲躺在血泊中的景象刺激了她,她已經完全想起了那失去的半年。
若是白雲死了——
藍湖不敢去想,她後怕地躺到白雲身側,緊緊地環住白雲的腰,身體蜷縮成一團,欲哭無淚。
她錯得太離譜了,也許無可挽回。藍湖覺得自己就要失去白雲了,兩人之間已經打了一個死結,她害白雲毀了容貌,還那樣勉強她,即便因為是自己忘了白雲,從而身不由己,那也不是理由。而善良的白雲能否接受這個全新和全部的自己,藍湖心中一點把握都沒有。未來兩人又該如何,藍湖也十分茫然。她只能緊緊依靠着昏迷的白雲,似乎那樣便能使自己更心安一些,也許還能找到完全的解決辦法。
不知不覺,心力交瘁的藍湖便在熟悉的味道中沉沉睡去,她夢見白雲決絕地離她而去,眼角便溢出了淚,沾濕了白雲的衣裳。夜□□臨,白雲卻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沒死成,她心情複雜。再看到蜷縮而睡卻流着淚的藍湖,心裏五味陳雜。
白雲狠了狠心,伸手推了推沉睡的藍湖。一向睡覺警醒的藍湖蘧然翻身而起,警惕地左右打量,發現沒有異常後才發現是白雲推醒了自己,不由喜出望外,“雲姐姐,你終于醒了。”
“你——”白雲全身一震,震驚地看着全然高興的藍湖,雲姐姐是小藍在幽谷時對自己的昵稱,也就是說藍湖已經記起了曾經的一切。可是那又怎樣呢,白雲百感交集,定了定神,平靜地道,“你都想起來了。”
“嗯。”藍湖低聲答應,白雲的反應讓她不知所措起來。
“那你終于可以好好聽我說話了,我想一個人回幽谷去。”
“那我和你一起走。”藍湖脫口而出。
“你沒聽明白嗎?”白雲皺眉提高聲調,竭力維持的平靜差點就要被歇斯底裏取代,“我說了是一個人!我不想再看到你!”
“雲姐姐你——”藍湖無措地眨了眨眼,落下淚來,“是不要我了嗎?你已經不喜歡我了?我都已經想起從前的事情,也已經知錯了,我可以抛下這裏的一切和你一起遠走高飛,你就原諒我不行嗎?我們一起回幽谷,還像從前那樣生活……”
“我們都回不去從前了。”白雲心痛難抑。
“因為雲姐姐你不能接受我魔教妖女的身份嗎?那個男人是自殺而死,與我沒有關系,我可沒有殺她。我也沒法否認現在的這個我,雲姐姐你以為我幹了許多十惡不赦的壞事?所以不再喜歡這個真實全面的我?”藍湖想要問個明白,“雲姐姐這樣對我公平嗎?我即便做了什麽,那也是身不由己,不那樣我也不能活下來見到雲姐姐你了,更何況我也并沒有親手殺過無辜之人,死在我手下的都是要奪取我性命之人,我難道還要對他們客氣?他們死有餘辜。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樣的事情我可做不出來。”
一字一句的逼問都直直地刺入白雲內心,她茫然地發現自己也并非不能接受現在全新的藍湖,更何況她已經想起了一切,白雲無法忽略如花似玉的藍湖的存在。只是她此時卻心灰意冷,覺得什麽都無趣無味,“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我的臉已經毀了,你對着那樣一張老臉,難道不會做噩夢嗎?我們從此再無相幹,你忘了我吧,就當我從未存在過好了。”
“我又不是看中你的臉。”藍湖氣急,“我喜歡你整個人,喜歡你身上的味道,心裏眼裏都是你。無論你怎麽說,走到哪裏,我絕不會放開你,你也不要勸我了。”
“你不要逼我……”白雲捂臉痛哭,觸手的感覺讓她愈發心酸,藍湖回想起曾經的記憶這件事,讓她難以面對自己毀容的事實,她一想到那半年中親密無間的場景,不可避免将自己的臉換成如今滄桑的面孔,頓時覺得難以忍受,痛苦得想要一死解脫。
“你到底要我怎樣呢?”藍湖也哭了,“是我害你的臉變成如今這樣,那我也陪你一起老去,變成和你一樣,你是不是就答應讓我和你回幽谷,再不出來?”
說着藍湖便從懷裏摸出常年準備的歲月小瓶,全數倒在掌中,往臉上抹去。白雲聞言擡起頭,來不及阻止,眼睜睜地看着藍湖如花似玉的臉如花般瞬間凋零,歲月雕刻的痕跡顯露出來。而她的手掌也幹枯皲裂起來,但手背卻完好如初,滑嫩無比。
“雲姐姐你現在可以原諒和接受我了嗎?沒有這張臉,我也就做不了聖女,沒了存在的價值,很多人都巴不得要殺我,雲姐姐你忍心抛下我在這裏受人折磨?我只有你了!”藍湖毫不在意地拍拍手,定定地盯着白雲的表情。
白雲無法言語,藍湖那樣決絕的一面讓她震驚,可是她也并非心裏沒有準備,即便是那半年中柔弱的小藍,所表露出的感情也顯露出極端純粹的一面。過了半晌她才苦笑長嘆“你總是能逼我到極致……自從遇上你,我什麽淡定和平靜的生活都沒了,想想我就真恨你。可是我又控制不住去愛你,拿你什麽辦法都沒有,也罷,放着你在外面禍害別人,還不如随我回幽谷,讓我看管着吧……”
藍湖終于松了口氣,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滄桑的臉上挂着有些童稚的笑容,詭異無比。
兩人趁着夜色往幽谷而去,藍湖在房間裏留下了一封書信,表明自己已經毀容的事實,讓教中不要再找她,另找其他衣色聖女繼承教主之位。在那世外桃源一般的幽谷中,兩人頂着一張滄桑的臉,發出少女銀鈴般的笑聲,嬉鬧在碧水湖畔,共看白雲聚散倒映湖面,有時則白紗蒙面出谷下山到附近的村寨行醫,雖然不過溫飽,卻只覺得此生足矣。
若有外人在場,見到這詭異的一幕,一定要驚駭無比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一個不作死就不會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