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鐘凝字字不容情,說得薛焘臉色煞白。
他真的後悔了,去他娘的新鮮感,糊塗着做下的一切。他不該放任逃避,不該對她這樣,不為了對錯,只是失去她的喜歡讓他承受不起。
他跪下,誠懇道:“是我不識人,害得你這個樣子,對不起!”
“鐘凝,原諒我吧,我為了獵取新鮮感做的一切傷害到了你。往後真的不會了,下輩子只寵你一個人,求你好起來,好嗎?”
鐘凝嘲笑道: “好啊,有新鮮感好啊。只怕是我現在的口氣王爺從沒見過,對我也有新鮮感了。只是王爺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我還能不能活了,何必給自己一種盡力了的錯覺呢?”
她說着咳嗽起來,咳出大團大團的血,旋即啞着嗓子勉強說道。
“新鮮感是總會有的,世上的女人是很多的。鐘凝也不會因為遇上了一個姜麗樓,就敢說世上沒有心地純良,善解人意的女人了。說不定王爺就能遇上一個,新鮮感要緊,那時候怎還會記得鐘凝是誰?我很累,要歇了。”
……
薛焘終究是吃了閉門羹。
鐘凝不肯接受他,不肯原諒。
他站在門檻上,要院落裏的泠風吹醒他劇痛的神經,然後對菱角說:
“本王住在這裏不走了,有側房打掃出來兩間。”
他不信,最後這些時日,他不信。
高太醫被留下斟酌藥方,一碗一碗的中藥丫頭們捧着,穿花蝴蝶似的向房裏送。有幾個侍女丫頭會對他擠眉弄眼。
可這裏是病人的房間。
薛焘終于明白這世界的确如此,但不一樣的是自己的選擇,是自己是否愛她。
他要人将不老實的丫頭帶下去杖斃。
……
高太醫盡了力,鐘凝的病卻越來越重。一開始只是情緒激動時會咳血,漸漸便總是咳血了。
高太醫的藥方逐漸也成了負擔,薛焘不忍心放棄希望,仍舊堅持用藥,但最終在衆人的勸說下不想再那麽自私。
注定救不了了,不如,別喝那麽多苦澀的湯藥,好好吃點兒好吃的東西吧。
非要她吃藥抓取那一點兒活着的可能,只是成全了自己而已。
獨山參吊出湯來維持着鐘凝的性命,榻上的人越發蒼白憔悴。薛焘心痛如絞,在菱角的提醒下想起了他們情意尚篤時的閨閣游戲。
他親自做了雲片糕和杏仁酪,又挖出成婚那一年兩個人一同釀的,樹下埋着卻被忘懷了十多年的梅花酒,去尋鐘凝。
小花園的芭蕉樹下風景好,鐘凝陷在搖椅上熊皮褥子裏看着菱角在自己腳下做針線。她枯柴似一把瘦骨,臉上嶙峋脫了形,幾乎讓自己認不得了。
他也尋了個小杌子坐下,柔聲道:“外頭風大,身體要緊,別坐在這裏,回去吧?”
鐘凝又笑了: “明知道最後我只想看看花草,偏在這裏說讓人惡心的話。什麽時候都要掌控別人,是你們王爺的本色。”
她從前就愛笑,不過那時候是幸福的笑,如今空洞的笑聲裏是沒底的虛,帶着毫不保留的輕蔑。
他側頭掩去眼中的淚: “前天菱角說你曬太陽怕見風,我送來了一件白狐皮的抹額,怎麽不見你戴上?”
是盛夏,她卻要穿冬天的衣服了。
鐘凝淡漠不理,菱角細聲細氣地道。
“小姐說那個抹額上頭綴着的金絲和東珠太沉了,戴着頭疼。”
薛焘頗為尴尬,幸好菱角提醒了他: “小姐瞧,王爺給你帶了些愛吃的東西來吶。”
菱角放開小桌子,為鐘凝一一擺上食物。鐘凝眼神略過雲片糕和杏仁酪,在梅花酒上停留下來。
“這壇子很熟。”
她蹙眉回憶道,突然明白了過來——
是成婚那年,兩個人郎情妾意的時候,埋在樹下一同釀的酒。
“是梅花釀。”
“是啊,要喝一點嗎?”
見她終于有了反應,薛焘欣喜地道。“嗯。”
鐘凝嘗着菱角遞到她嘴邊的梅花酒。
真濃澧啊,是一口就會醉人的那種酒吧。不過自己已經嘗不出什麽味道來了。當年的美好亦是醉人的,可惜消逝得這樣早,這樣狼狽。
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寄言癡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輕許人!
……
時日荏苒,轉眼三月過去。
薛焘抱着将要咽氣的鐘凝,淚流滿面。
鐘凝蹙眉看着這個男人,他身上的味道讓自己惡心,他的眼淚珠子,像房檐上挂下來的污水似的不值錢。
她真想罵他,可已經沒那麽多心氣兒和精力了。
反正都要死了,無所謂。
“我死之後,別在我墳前哭,怕你髒了我的輪回路。”
這是她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