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守靈
侯府女人們都哭累了,這才注意到謝幼蘿,這個老侯爺選定的,娶進來給四爺沖喜的女人,卻不想是來索命的,此時的謝幼蘿俨然成了克死裴荀的人。
一個白衣女人突然撲倒謝幼蘿面前,猛地在她肩頭推了一把,“你這個掃把星子,克夫命,你給我滾出這裏,滾出侯府。”
謝幼蘿其實也是很傷心的,她不敢哭出聲,一直都咬着自己的嘴唇,這個女人的話叫她想起了幼時算命先生的話,道她命格硬,将來富貴無邊,卻沒說,這命格硬的人,會克死人的,就像她父親母親,就像裴荀。
那個女人見她不語,便伸出手來,謝幼蘿躲閃不及,下意識閉上眼,良久那巴掌卻未落下來。
她睜眼,只見裴珩半空中狠狠扣着白衣女人的手腕。
他高長的身子立在昏黃的燭光裏,目光深沉,整個人透着一抹清冷涼薄的氣息。
“三……三爺。”白衣女人忙收回手,往後退了幾步。
裴珩雙手背到身後,掃了一眼底下那幾個女人,沉聲道,“父親病下了,你們也都安分點。”
這幾個女人都是老侯爺的妾室,為了争寵,面子都做到了裴荀這裏,一聽老侯爺病了,臉上神色各異,也沒了方才的忿恨不滿。
謝幼蘿依舊蹲坐在地上,不自覺地去撫那顆菩提珠。
屋裏的人漸漸散去,這時候是沒人會記得她的。
恍惚間,男人不知何時近到她跟前,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生死之事,都是天命。”
謝幼蘿擡頭,她有一雙極好看的眼,眼尾上挑,烏黑的瞳仁仿佛裝滿了星辰,格外的亮,眼角的淚痣令她看着你時是魅惑的,可這會眼眶紅了一圈,她不停眨着眼,想阻止在眼底徘徊的淚水,無辜又無助,如同一個小姑娘。
可不是一個小姑娘,聽說不過十五的年紀。
她望着他,久久不語。
“地上涼,起了吧。”他的話剛落,便有丫鬟過來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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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邊又有哭聲,裴珩皺了皺眉,“送四夫人回房歇息。”
不料謝幼蘿這時候開了口,帶點鼻音,“我……我可以去看看麽?”
她的意思,裴珩自然是聽懂了,他是斷不信謝幼蘿是不舍裴荀的,不過他也沒功夫去琢磨她的意思,只定定看着她道,“明日起你是要為他守靈的,不急于這一時。”說完便大步離去。
這人真不好說話。
回了屋,那丫鬟伺候她更衣。”四夫人,奴婢喚做碧雲,三爺說了,以後就由奴婢照顧您起居。”
謝幼蘿躺上床,望着被碧雲挂起的那套鳳冠霞帔,腦海裏今日發生的事又過了一遍,她覺得腦袋又漲又疼,這世上有幾個人是她這樣的,剛嫁人便喪夫,這活寡守的是一天都不少。
良久才回過神來,想起那丫鬟的話,沉吟片刻,才道,“那三爺,三爺是什麽人?”她後面話沒說出來——
怎麽覺着這侯府的人都敬着他,都怕他。
碧雲給她蓋被子,見她睡不着,遂将這府裏的事大概與她說了一通。
裴老侯爺統共五房姨娘,生倒是會生,可惜生的都是姑娘,原是正室生了四個哥兒,不想老大幼時夭折,老二幾年前戰死沙場,如今老四也去了,便只剩下裴珩這棵獨苗苗了。
謝幼蘿不禁唏噓,怪不得永寧侯不過五十的年紀,卻已面容憔悴,整日卧于榻上。
碧雲沒有說太多,勸她睡,“四爺底下沒有子嗣,夫人明日起定是要為三爺守靈的,還是早些歇息吧。”
她剪了燈蕊,屋裏陷入一片黑暗,謝幼蘿露出一個腦袋,望着門窗的方向。
這時候的侯府還是一片通明,偶爾伴着幾道哭聲。
不知是老天爺想要應個景還是天公不作美,竟在這隆冬之際,轟隆隆地下起了瓢潑大雨。
謝幼蘿聽着那雨聲,心底百感交集。
也不知往後的日子會是個什麽光景。
翌日,大雨還在下,仿佛沒個頭了。
謝幼蘿這日在屋裏待着,等人喚自己過去守靈。
那邊的人直到傍晚才過來。
來的依舊是裴荀的奶娘盛嬷嬷。
畢竟是自己喂大的孩子,說去就去了,少不得傷心欲絕,這不過一日功夫,竟也憔悴的面如土色。
她是來送孝服的,待丫鬟伺候謝幼蘿穿好之後,這才猶猶豫豫道,“夫人,老身有話與你說。”
謝幼蘿明白,當即揮退了下人。
屋裏只剩下她們倆人。
盛嬷嬷對她的态度已然比昨日好了一些,大抵是覺着這人都去了,留在這世上的,也就是唯一的慰藉了。
謝幼蘿道,“盛嬷嬷,何事?”
盛嬷嬷從拿出一個掌心大小的木盒子,遞給謝幼蘿,道,“其實昨兒早上,四爺便醒了,他叫老身過去,将這東西交給老身,道有朝一日若是撐不住了,就将這東西交給夫人。”
謝幼蘿接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捧着它。
盛嬷嬷怕她打開,忙按住,“四爺說了,夫人萬不得已的時候,再打開它。”
謝幼蘿想起那個男人,喉嚨竟酸痛起來,她緊緊捧着盒子,低聲道,“我記着了,有勞嬷嬷了。”
盛嬷嬷看她似是傷感起來,心道原來這四夫人是個記好的人,不枉四爺為她謀劃一場,想到這,她亦擡手抹了抹眼,“夫人一會去了靈堂,見了那些人不要怕,侯爺答應四爺了,侯府往後就是夫人的家,是不會真叫那些人趕你走的。”
謝幼蘿這會子是真沒忍住,眼淚斷了線般落了下來。
她與裴荀從未見過,可這人,瀕死之際,卻為她安排好往後的事。
出于愧疚也好出于同情也罷,總歸是為自己好的人。
而從前那些所謂為自己好的人,卻挖了個坑,就等着她去跳。
外面來人催了,謝幼蘿擦擦眼,将東西放好,推門出去。
白幡挂滿了侯府,謝幼蘿走在路上,只覺分外的安靜。
裴荀生前喜靜,哭也就哭昨日一夜,天明了,就管着自己那張嘴,誰也不許哭出聲。
這是裴珩下的令。
老侯爺痛失愛子,一病不起,家中治喪期間,大小事宜皆交給三爺裴珩。
他的話,本就沒人敢不聽的,更何況是這會子。
謝幼蘿踏進靈堂時,內院的女眷們跪了一地,待她來了,才漸次起身。
不知是誰說了句,“是她害死了四哥哥。”
衆人緘默。
謝幼蘿跪了下來,沒說話,微微彎下身子,往火盆裏燒紙。
“我要去找爹爹,将她趕出去。”
盛嬷嬷站在謝幼蘿前面,護犢子般壓着聲音道,“三姨娘,八姑娘年紀小,嘴上沒個靶,你這個做姨娘的,該是好好引導才是,別叫這些風言風語擾了咱們四爺的清靜,回頭告了三爺去,該是找三姨娘讨個說法了。”
三姨娘聞言,氣的牙齒打顫,偏偏又反駁不了,只得抱着八姑娘,連連道,“嬷嬷說的是,小孩子不懂事,我回去好好說說她。”
“夜了,各位都散了吧,這裏有四夫人守着。”
衆人就等這話,于是紛紛退去。
謝幼蘿擡頭,道,“盛嬷嬷,謝謝你。”
許是進了靈堂,盛嬷嬷臉色不大好,眼底有淚,卻克制着自己聲音道,“夫人守着罷,莫睡了去,記得往炭盆裏添紙,老身也退了。”
謝幼蘿曉得這嬷嬷是又念起裴荀,再待下去怕是要落淚了,于是也不戳穿她,點點頭,“嬷嬷放心,我記得的。”
這偌大的靈堂只剩下了謝幼蘿。
整個靈堂除了靈牌前的蠟燭,便再無燭光。
自入口到謝幼蘿跪着的地方,都是一片黑。
謝幼蘿原是認真燒紙的,她看着炭盆裏的火光,轉瞬間便化作灰燼。
她取下手腕上的菩提珠,雙手合十捧着,暗暗為裴荀祈求,望他若有來生,依舊投個好人家,有個好身子,莫再受這病痛的苦,若沒有來生,那就在陰間裏吃好喝好住好,不要叫地下那些惡鬼欺負了去。
正這時,突然起了一陣風,謝幼蘿手邊的紙被卷起,亂了一地。
夜黑風高的,莫不是裴荀不喜她說的,來找她了。
謝幼蘿經歷再多,到底不過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這會吓得一身冷汗,跪在那一動不動,雙手扣在胸前,緊緊閉着眼。
她咬着唇,聽見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
聽着那愈發近的步伐,謝幼蘿突然意識到不對勁,這世上哪個鬼靈子走路是帶聲的!
大概是手攥的太用力了,那菩提珠子硌的手心生疼。
謝幼蘿睜眼,轉頭望過去,光線很暗,模模糊糊看出一個輪廓。
看清來人,她張了張嘴,“三爺。“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是甜文!!相信鋪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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