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和離

這場喪事是在連綿不絕,冰冷刺骨的大雨中結束的。

謝幼蘿淋了一場雨,半夜竟見了熱,染上了風寒。

折騰了一夜,翌日一早體溫才正常起來。

這侯府其他人總覺得她是不吉利的,因着裴荀的事怨她,背後說了不少嘴碎子的事,但盛嬷嬷不同,仔仔細細貼心地照料她,護着她。

這會子盛嬷嬷正從院子外邊回來。

謝幼蘿躺在榻上,手裏捧着裴荀留給她的檀木盒子,白細的指輕輕撫着一端,盛嬷嬷的聲音漸近,“這群死丫頭,若是咱四爺還在,哪裏由得她們一嘴長一嘴短的。”

謝幼蘿笑笑,道,“由她們去是了,時間久了,也就淡了。”

盛嬷嬷放下手裏的東西,是她去侯府藥房裏找大夫抓的幾味藥,謝幼蘿瞧了一眼,招呼碧雲去熬藥。

盛嬷嬷邊給碧雲撿着藥邊道,“夫人這脾性太好了,可是不行的,您是主子,她們是奴婢,怎麽着也是鎮得住的,夫人不必怕。”

謝幼蘿低頭,沒應話。

她自不是怕,只是不想再生出事端,她雖是主子,但也是沒個靠山的主子,在薛家那幾年,她是看的清了,內宅中的女人,沒了男人作靠山,沒有子嗣作支撐,那也是沒用的軟柿子,如今她是剛過門便死了丈夫的寡婦,能有盛嬷嬷和碧雲這兩個人真心相待已是萬幸,外頭那些丫鬟小厮頭上哪個不是有主子的,從薛家到趙家,一路折騰到如今,她是不想再去招惹任何人。

盛嬷嬷見她良久不語,嘆口氣,搖了搖頭,與碧雲一頭上了檐下熬藥去。

喝了藥,謝幼蘿生了困意,正欲睡下,碧雲過來道,“夫人,二夫人來了。”

她口中的二夫人,是老侯爺戰死沙場的次子媳婦,姚氏,此前也是見過的,謝幼蘿記得,她與趙家沾親帶故,與趙夫人亦是閨中密友。

這會子來她這頭,總有些怪。

“你與她說,我今日生了風寒,不好——”

Advertisement

她未說完,就見姚氏跨了門檻,坐到她跟前,道,“就猜你這身子病了,老遠便聞着你這院子裏的藥味。”

謝幼蘿蹙眉,低頭咳了咳,道,“二夫人來我這可是有事?”

姚氏甩甩帕子,道,“阿蘿倒是與我見外了,如今你嫁進了侯府,該是叫我一聲二嫂嫂。”姚氏顧自倒了杯茶,又坐了回來,突然道,“如今你雖與我一般也守着寡,但到底與我不同,我出身名門,身後有家族撐着,不過也無事,你從前吃了太多苦頭,如今總是吃喝不愁,對比起往昔,總是好的,”

又聽她道,“這做人呢,總是不能忘本的,你能嫁進侯府,也是虧得趙大人一家從中周旋,回頭得了空,不如回一趟趙府,趙夫人可真是當你做閨女一般,你是打那嫁出來,若不是出了四弟這檔事,便是早該回了。”

這姚氏真是一張好嘴,這話中之意明顯不過,挖苦她還不忘帶上趙家。

謝幼蘿閉了閉眼,對于趙家,她應當是沒有什麽價值了才是。

謝幼蘿想了想道,“這事,回頭再說,現下也不是什麽好時機。”

姚氏笑着道,“也是。”

這時候,姚氏帶過來的丫鬟進來,在姚氏耳邊輕言幾句。

只見姚氏眼睛亮了亮,起身要走,道,“改日再來看你,好好養着,我方才說的,你定要放在心上。”

姚氏走了,盛嬷嬷進來,瞧謝幼蘿一臉卸下防備的模樣,道,“夫人,這是不喜歡二夫人?”

謝幼蘿将腦袋縮進被褥裏,聲音悶悶的,“吵着我睡覺了。”

盛嬷嬷笑,“夫人是該防着她才是,如今府裏是二夫人管家,夫人的出現對她是有威脅的,侯爺若是愛屋及烏,将管家大權給了您,也不是不無可能。”

謝幼蘿可是從未想過這點,什麽管家,這盛嬷嬷是想多了。

“嬷嬷你就別操這些心了,我也沒想過管什麽家,而且這是不可能的。”

盛嬷嬷看她在被窩裏翻着身子,只當這四夫人,還太年輕,等她到了姚氏這個歲數,就曉得争取了。

正午時刻,謝幼蘿用完午膳,睡下不久,就叫碧雲喚醒了,“夫人,趕緊起了,侯爺醒了,正在永安堂等着見您。”

進侯府道現在,老侯爺便未見她,便是裴荀下葬那日,也沒有露面,這會估計是有大事。

謝幼蘿匆匆穿了衣裳,盛嬷嬷将她一場濃密烏黑的長發盤起,“夫人不急,見新兒媳罷了,侯爺是個很好的人。”

謝幼蘿心道,那只是對裴荀好,永寧侯那日打量她的目光,她是沒忘的。

永安堂坐滿了人,各房姨娘,還有幾個小姑娘,以及姚氏。

永寧侯這段日子悲痛過度,整個人蒼老了不少,竟是白了半頭,可謂形容枯槁。

見她進來,永寧侯朝她點點頭,道,“你過來,跪下。”

謝幼蘿不明所以,走過去,跪了下來,接着有人遞給她一杯茶。

“若不是——”永寧侯深陷的眼骨紅了起來,頓了會才道,“這杯茶,總是要喝的。”

謝幼蘿明白了,她雙手舉過頭頂。

永寧侯接過茶盞,抿了一口。

底下衆人不解,這分明是克死四爺的人,還喝什麽敬酒茶,侯爺莫不是并糊塗了。

永寧侯問身邊的人,“老三回了麽?”

“回侯爺,宮內有事,三爺匆匆去了,說是今兒不回了。”

永寧侯聞言,重哼一聲,很是不滿,不過裴珩,他素來是管不住的,因此對于裴珩,他一向是不管不問的,如今裴荀沒了,侯府只剩這麽個苗,這才想了起來,問了一句。

“罷了,”永寧侯朝身邊伺候的人揮揮手,“将東西給四夫人吧。”

謝幼蘿聞言,擡頭,便有人遞給她一封紙。

她聽見永寧侯問,“可識字?”

她點頭。

她暗吸了一口氣,隐約有種預感。

“那打開吧。”

謝幼蘿呆滞地點點頭。

緩緩将紙展開。

紙的正中是濃濃的三個黑墨大字——

和離書。

謝幼蘿怔了一會,捏着紙的手輕輕顫抖着,她抿唇,再大致看了一眼內容,字跡有些勾連,許是寫字的人狀态不是很好,她的目光落到最後兩字上:裴荀。

謝幼蘿低下身子,想起裴荀臨死前,說的那句話,說對不住她。

許是覺得自己時日無多,卻還是要将她娶進門。

許是那日上午醒了之後便寫了這封和離書,不想耽誤她。

這樣好的一個人,上天為何要帶走他呢?

若是,若是他沒有死,若是活了下去——永寧侯的聲音打住謝幼蘿的胡思亂想。

“這是荀兒求我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亦是他最後的心願,”永寧侯慢慢道,“你在這和離書上寫個字,這事就了了吧。”

和離書?

衆人不想,竟是四爺留了一手。

他們自然是高興的。

雖說謝幼蘿克死了四爺,但一直以來侯爺并未做什麽,正擔心侯爺愛屋及烏,将來若是去了,家産定是有她一份子的。

永寧侯定定看着謝幼蘿,這孩子出身他是曉得的,能願意嫁進來沖喜,肯定也是奔着侯府的榮華富貴來的,若是落了筆,那就意味着不是侯府的主子,也就沒了依靠。

就在他料定她不會下筆的時候。

謝幼蘿拿起筆,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永寧侯有些意外,邊上盛嬷嬷也驚了驚。

從永安堂回來,盛嬷嬷忙裏忙外就是沒有同謝幼蘿說過一句話。

謝幼蘿想,許是覺得她太冷血太無情吧。

裴荀才去了不久,她就簽下了和離書。

她嘆口氣,抱緊自己,蜷在床上,晚膳也沒了胃口吃。

直到夜深,她才要叫碧雲剪了燈。

盛嬷嬷端了粥食進來,放到桌上,服了軟,道,“夫人雖與四爺和離了,但今兒侯爺說了,四爺囑咐過,叫你繼續住在府裏,不得虧待了,如此,夫人亦是不必苦着自己,該吃還得吃不是?”

謝幼蘿自床上起來,過去抱了抱盛嬷嬷,這是母親過世後,待她最好的女人。

她今日在和離書上落了字,她不能理解,謝幼蘿也不強求,亦不會去解釋。

這會她來叫自己吃東西,說明已是釋懷了。

謝幼蘿眼眶泛紅,道,“嬷嬷,謝謝你。”

作者有話要說:

裴三是男主呀,名字叫裴珩,讀heng~

後天更哦,文文上榜單後日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