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烹茶
裴珩養傷這段日子,時隔幾日便有人上門來看他。
他是朝中重臣,便是病着也是極忙的。
謝幼蘿打從那日送了雞湯後,便是未再去了,一來是怕擾了他處理公事,二來那日她離開時,他再次說起自己的親事,話裏之意是在提點自己的身份,如此她若是再去,怕是叫人看了說閑話,她自是不打緊,裴珩未曾嫁娶過,總不好壞了他的名聲。
時間過得快,轉眼便是陽春三月,天兒也轉暖了。
裴珩的傷早已痊愈,近來事多,早出晚歸,好似也忘了府中還住了謝幼蘿這麽一人。
這日入了夜,裴珩打宮中回來,便去了書房,白越跟在後頭,總覺着有些許不對勁。
見男人坐在案前,單手摁在額上,亦不知在想些什麽。
白越一旁看了會子,挪眼瞬間瞧見挂在壁上的東西,他走過去,将那東西取了下來。
拿袖子擦着,嘴裏道,“爺,府裏的丫鬟做事愈發的馬虎了,瞧這東西都落灰了。”他擦完,輕輕抖了抖衣袖,湊到裴珩跟前,笑道,“那晚沒看清,這會擦了灰,這明火映着,仔細一瞧,小的竟覺得,這張面具,雖是狐貍面,但這五官卻像極了謝姑娘,尤其是着雙眼。”
裴珩聞言,擡了擡眼,伸了手去,拿了面具在手中,指尖劃過右眼眼尾下的一顆淚痣。
原是養傷的那段日子,以為這人是會天天往自己這邊跑的,畢竟自己那傷也是因着她而加重的,不想這人從那日送來雞湯之後便再未過來,他自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傷好之後,又忙着旁的事,眼下得了空,經白越這麽一說,才發覺已有些日子沒見着她,男人将面具扣在桌面上,道,“她近來在做些什麽?”
白越道,“小的聽說姑娘前陣子尋陳管事要了針線布匹,之後的日子便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小的想是不是因為爺說要給她做主,尋門親事,她便準備起新婚的衣裳了,小的聽說這民間女子都是自個繡嫁衣的。”
裴珩臉上微僵,不輕不重地晲了他一眼,“你知道的倒是挺多。”
白越摸摸頭,“小的都是道聽途說。”
裴珩靠回圈椅上,語氣微慵懶,“畫師可請好了?”
白越愣了愣,這三爺的反應跟他想的不一樣,還以為他會不高興呢,結果竟一本正經地問畫師的事,要他說,還找什麽畫師,尋什麽良人,他的爺可不正合适麽?男才女貌,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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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他這爺是沒這麽想,白越搖搖頭,道,“小的派人去尋了,明兒應是有答複了。”
裴珩起身,撫了撫衣袖,話兒一轉,又叮囑他,“過陣子便是陸先生生辰,你備些禮,之後本督要親自往涼州走一趟。”
“爺确定要親自去麽?”
裴珩點點頭,出了書房,雖說是到了春天,這晚上依舊是寒意深深,他進了府中園子,腳下頓了頓,望着遙遙無盡的夜,分外的冷清,想起不知是哪日,謝幼蘿說他這園子太過冷清,合該好好布置一番才不浪費了這處好地才是。
這時有人過來為他打燈籠。
他擺了擺手,提步往走過園子,拐上一條小路,沒多久便見了光,從門洞裏映了出來。
夜裏安靜時候總有些好處,針兒砸地上的聲遠遠地都能入耳。
“姑娘,這大婚的喜衣,眼下時興繡鴛鴦伴百合花。”
謝幼蘿道,“倒是新鮮,鴛鴦是做在天上的比翼之鳥,百合取做百年好合,寓意是極好的,只是若繡出來,亦不曉得搭不搭。”
她的嗓兒溫軟細膩,江南女子獨有的調,偏生她說話總跟含了口子棉花,許是年紀尚小,又多了點孩子氣的腔調,聽在一道,又軟又糯的,尋常人聽了,心窩子免不了蹿癢。
裴珩聽了,卻心底略為不暢快,他背手大步踏進院子裏,屋檐下的主仆倆聞聲擡頭,忙起身行了個禮。
謝幼蘿下了臺階,心下疑惑,“三爺的傷,可是好全了?”
裴珩口中似含了冰刀子一般,“ 難為你還記得本督受着傷。”
謝幼蘿不知他突然地哪裏生來的火氣,又不敢問,只得低下頭措辭道,“這段日子三爺忙,阿蘿不敢擾了您,便沒去看看您,如今您身子大好,阿蘿自是為三爺高興的。”
“本督看,你是比本督還要忙上幾分。”
碧雲抱着那火紅如雲的喜衣,正要進屋裏去,卻聽裴珩又道,“這人還沒見個影兒,嫁衣之事為之尚早,現在便備着,未免操之過急。”
碧雲正要為謝幼蘿解釋,卻見謝幼蘿沖她搖搖頭。
她過去擡手輕輕撫着那紅色嫁衣的面子,這哪裏是什麽喜衣,不過是她細想了許多。
将來若是真能擇一人,從這督主府嫁出去,從此夫妻相敬如賓,舉案齊眉,過此一生,那便正正好好,如若這事成不了,雖裴珩說她可以一直在這住着,但他總是要娶妻生子的,能站在他身邊的女人,眼裏哪能容得下沙,那麽她自也不會當真住下去。
從前那些經歷,叫她不得不将事情想得遠一些,亦是不得不提前做好一些準備,這人無論去哪,少不得銀子傍身,裴珩受傷的這段時日,她便開始細細碎碎做些女工活,晚些時候便叫碧雲送去繡坊,這嫁衣也是前幾日在那繡坊接的活,這活完了,能得十來兩的銀子。
只是不想他竟是誤會了,她拿起剪子,剪了剪面子上的線頭,有些事兒其實也沒必要解釋的多清楚,于是道,“三爺日理萬機,一頭還惦記着阿蘿的事,實在叫阿蘿心裏過意不去,”她放下剪子,過去沖他道,“阿蘿這段時間閑來無事,學了烹茶,三爺若是不嫌棄,阿蘿就為三爺烹上一盞。”
她微微仰着腦袋,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眸底含笑,一雙眼亮如星辰。
裴珩眼底微芒,只在她面上略掃了掃,很快便錯開眼,繞過她,提步進了她那屋裏。
裏邊碧雲早已備好了烹茶的事物,見他們進來,退到一邊。
這烹茶之藝,不是三兩日便能成的功夫,謝幼蘿是尋了書本看的,不過也只學了幾許皮毛,她輕輕碾着茶葉,道,“阿蘿不過是一時興起,也沒正兒八經做過,今日就在三爺跟前獻醜了。”
這樣子的細膩活,一般人是做不來的,慢工出細活的事兒,與她的性子倒是挺合。
裴珩不語,身子微微斜着,靠在椅背上,他清冷慣了的眉眼略微松動。
屋裏寂靜無聲,碾碎的茶粉落入杯盞中,一旁的小爐上還在溫水,等待的片刻,謝幼蘿擡頭,坐在對面的裴珩不知何時合上了眼,亦不知是否睡着了。
月光從窗裏漏進來,男人坐在臨窗的位置,初春的月色是染了點寒意的銀白,灑在男人身上,襯得他愈發得清冷卓絕,他雖是武将,卻生的不似一般武将那般五大三粗,面目粗硬,謝幼蘿沒見過幾個男人,但這人定是她見得這些個男人中,生的最是好看的那一個。
一旁的水咕咚咕咚冒起聲來,打破了這片刻的寂靜。
謝幼蘿趕緊去取那沸水,許是還沒緩過神來,竟直接上手,剎那間這只手叫人一把握住,那是一個男人的手。
她的手很小,男人的手随意一握便團團裹進了手心中,謝幼蘿指尖動了動,那人的手便收了回去。
謝幼蘿微愣,只覺身後投過來一片陰影,她慢慢側過頭去,卻見方才尚在閉眼小憩的男人不知何時醒了,越過低低地長案,俯身近在她身側,男人的的呼吸離她很近,近到謝幼蘿心尖微微打顫。
裴珩在她耳邊開了口,微熱的氣息拂在她耳側,“烹茶最是忌諱分心,你這般,且還遠遠不足,怕是做不來這等子事。”
他的話是冰冷的,語調裏滿是斥責,叫謝幼蘿想起那日在靈堂內,給裴荀燒紙時,困頭上來,差點不小心燒着了手,他也是這般及時出現,拉着自己,斥責自己。
謝幼蘿垂眸,咬着唇,心道她這般還不是叫他這張臉給迷惑的。
裴珩瞧了眼,他最見不得她咬唇的模樣,每每如此,那眉眼也跟着聳拉着,一張小臉我見猶憐,好似受了什麽委屈般,好似是自己欺負了她。
他的手頓了頓,退回原處坐着,再開口,語調不禁緩和許多,“本督口中略幹,還等着你這盞茶。”
謝幼蘿擡眼望着他,嗡着聲道,“您方才不是說阿蘿做不來這等子事麽?”
她語調微悶,似是在與他賭着氣兒,手上卻依舊将沸水滾入杯盞中,一抹淡淡的茶香浮在空氣中。
裴珩略挑了挑眉,眼梢在她眉眼間瞟了下,竟看出了一抹女兒家的嬌俏來。
都說這好看的女人,總是藏着萬千姿态的,這話卻是沒錯的。
謝幼蘿斟好茶,推到他面前,道,“其中味道三爺便不必細品了,想必也品不出什麽味來。”
裴珩低頭抿了一口,許是時間有些久,聞着雖香,嘗起味來卻是苦的,他望了眼謝幼蘿,這人低着頭,檀唇依舊輕咬着,他放下杯盞,語氣慵懶從容,“本就是解個渴,往後你也別烹茶了,沒的茶沒烹出來,還傷着了自個,倒是不值當了。”
謝幼蘿聞言,心想這人還真是會說話,她臉頰微鼓,起身叫碧雲收掇,道,“阿蘿有些困了,三爺請回吧。”
她這是開口趕人了。
裴珩斂了斂神色,想起自己來這一趟,原是有事交代的,叫她這麽一攪和,竟差點忘了去,她的身影還在他的眼梢處,裴珩收回目光,指腹在杯盞上輕扣着,“半月後本督要離開京城一陣子,你是随本督一道去還是留在府中,明兒給本督一個話。”說完也不等她回話,便起了身,臨走前又瞧見了那身嫁衣,想起之前自個說的話,謝幼蘿卻并未回他。
裴珩抿唇,真真是個礙眼的東西,他皺着眉,吩咐碧雲道,“近來沒什麽大喜的事,這東西回頭便丢了去吧。”
謝幼蘿朝碧雲使了個眼色,碧雲忙道,“是,奴婢一會便去辦。”
作者有話要說:
三爺現在不誇媳婦,以後有的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