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隔牆有耳”
開門的乃一個持刀的黑衣大漢,原見着屋裏空着無人,正準備走人,不料跨出門檻那邊突聞櫃子響了一下,過去一推開,沒想到還真有人,仔細一瞧,竟是一個如此絕色的小娘子,黑衣大漢對外邊大聲喊道,“老大,這還有一個女人。”
緊接着一陣腳步聲,只見一個衣着粗放,高大魁梧的年輕男子大步走了進來,一道長長的疤痕從額間一路蜿蜒至下巴處,他嘴裏罵咧咧地,“女人就女人,犯得着你這孫子大聲嚷嚷,當老子沒見過女人不是?”邊往櫃子裏看過去邊道,“老子——”話才開了口,在看到櫃子裏女人那張臉後猛地頓住。
櫃子裏的女人雙手緊緊抱着膝蓋,膚白勝雪,一雙紅通通的眼怯怯地望着自己,眼底似有淚光,那對烏亮的眼珠子猶如上等的瑪瑙,又似那夜空中的星辰,眼尾一顆淚痣,叫她這柔美可憐的模樣更添幾分嬌豔。
那張臉雖貌美無雙,但依舊看得出一絲少女的青澀。
顧九昭摸着下巴咳了幾聲,沖身邊幾個大漢大聲呵斥道,“跟你們說多少次了,咱們這刀不準對着女人小孩,瞧給人家姑娘吓得,還不快給老子收起來。”
他這話一落,幾個小弟愣了愣,這才齊刷刷将那刀子往腰間一插。
顧九昭俯身猛地湊過去。
謝幼蘿被他這一下吓得往裏面貼的緊緊地,這人想是這幫水寇的頭子,瞧着二十出頭的模樣,匍匐在他臉上的那道傷疤猶如一條蜈蚣,赫然靠近,瞅着很是吓人。
她緊緊握住手,這人沖她笑了笑,随後直起身,沖身邊人點點頭,“把這小美人請出來吧,送到老子船上,再往這灑點油,添一把火。”
那大漢嘿嘿笑道,“是,老大您等着。”
說完就要去拉謝幼蘿。
這種關頭下,怕是也沒別的選的,謝幼蘿便是再怕,也不想叫這人碰着自己,于是深吸了一口氣,道,“等等。”
顧九昭聞聲,覺着心底又是一癢,恨不得趕緊将人拉了去,不過如此美人,他還真舍不得下手太重,他擡手,那大漢便退了回去。
謝幼蘿慢慢從櫃子裏出來,她看着那群人,最後盯着顧九昭道,“你想做什麽?”
顧九昭大笑道,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老子缺一個壓寨夫人,你若随了老子去,那正好,你若是不肯,”他拔出一把刀,狠狠道,“這刀就要代老子嘗嘗這美人血的滋味如何了。”
那刀面明晃晃的,甚是刺眼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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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這威風凜凜的話剛說完,便有一道男聲打後邊傳來,“闊別幾日,顧兄竟做了這水上俠客,當真是叫裴某刮目相看。”
這聲音陰冷低沉,沒有一絲溫度。
謝幼蘿聞聲擡頭,遠遠地見她擔心許久的碧雲跟在一人身邊,兩人一前一後踏了進來,屋外不知何時已經風平浪靜,烏雲散去,明燦的陽光打外邊照了進來,那人站在這日光裏,颀長的身姿猶如青山,輕易便能定住人心。
裴珩背着雙手,面無表情,大步走過來。
那幾個大漢雖打打殺殺慣了的,但第一次碰上這等氣勢冷冽之人,見他過來,不禁往後退了幾步,讓出一條道來。
顧九昭回過頭,稍稍震驚了會,瞥了眼手下那幾個人,心裏暗罵道一群不中用的東西,面上卻抱拳笑道,“我說是誰呢,原來是裴兄,此前涼州匆匆一別,時隔一年再遇上,難得裴兄還記得小弟。”
原來他們是認識的。
謝幼蘿愣在那裏,也放了心,至少這會是沒事的,突然她聽見裴珩道,“阿蘿。”
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
微沉的聲音,略顯親昵的語調。
猶如汩汩溪水,在謝幼蘿心底流淌而過。
那人又重複了一遍,“阿蘿,過來。”
謝幼蘿快步走過去,才站定,裴珩牽過她的手腕,動作自然地沒有一絲不妥,将她拉到自己身側,見她眼底紅紅的,他皺眉問道,”哭什麽?”
謝幼蘿緊繃的身子才漸漸松弛下來,像是在外邊被人欺負着的孩子一般,見到熟人便卸下所有的防備,抽着鼻子斷斷續續道,“我……我怕。”
裴珩捏了捏她的手,這人手心一片濕潤,想是真被吓着了,他難得開口撫慰,“怕什麽,本督在。”
他的話猶如定海神針,謝幼蘿慌亂的心神立時穩住,她嗯了一聲,沖他點點頭。
她是信他的。
那顧九昭亦不是瞎子,他們二人的互動一一看在眼裏,他是怎麽也沒想到這美人兒竟是裴珩的相識,他不甘心地上前問道,“這位阿蘿姑娘,原來與裴兄是熟人,小弟這刀子不眨眼,差點就抹了上去。”
顧九昭看謝幼蘿的眼神,俨然就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充滿欲~望。
裴珩眼底略微不悅,卻定了定聲轉了話題,“裴某是要去涼州,近來水寇猖獗,想來遠不止顧兄這一支。”
那顧九昭一聽他是要去涼州,臉上有些不自在,問道,“三爺去涼州做什麽?”
裴珩望着他,道,“去見一位故人,半月後是他的生辰。”
顧九昭收回了刀,沒有出聲,許久後才道,“這水面上的雜碎子确實多,罷了,這一路老子就護送你們過去。”
底下人不解,瞅着刀又瞅着自家老大,“老大,這船咱還搶不搶了?”
顧九昭頭也不回地走出去,大聲道,“搶什麽搶,都給老子好好守着,一只蒼蠅都不準飛進來。”
待這等兇惡之人走了,碧雲才拍了拍胸口,上前抱住謝幼蘿,“姑娘,吓死奴婢了,幸虧三爺在,不然奴婢就見不着您了。”
謝幼蘿笑了笑,一顆懸着的心,慢慢落下來,見裴珩轉身欲走,她扯住男人的衣袖,“三爺,方才如果您沒趕到,阿蘿怕是真的要死了。”
蔥白的指尖貼着的滾着暗紋金絲的黑色衣袖,猶如昨晚那般,輕輕晃了晃。
這不是她第一次謝自己,不過是比起以往,少了一分拘謹,多了一分親近與嬌俏,在他面前,她總是千萬種模樣。
裴珩不着痕跡的收回手,撫着那處被她扯過的地方,細品她這話,這人怕不是要自盡,也不要與那顧九昭相茍且,他抿唇道,“如此看來,你倒是個有骨氣的。”
謝幼蘿道,“現在回過神來一想,那會若是三爺沒來,阿蘿就死了可真是虧了。”那會那水寇頭子說要麽她死要麽做那壓寨夫人時,她是當真動了那心思的,寧願死也不要去做什麽壓寨夫人,她是了無牽挂的人,沒有什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志氣,但是那一刻裴珩出現了,這個男人站在那裏,仿佛一道光,叫她看見了希望,想到這,她站到裴珩面前,歪着腦袋看他,“無論怎麽說,三爺又幫了阿蘿一回,阿蘿真是感激不盡,在此謝過三爺了。”
裴珩揚揚手,原以為這人是真叫吓狠了,得需要時間緩上一緩,不想這須臾功夫,便恢複了過來,又活蹦亂跳,能說會話,仿佛方才那個抽着聲說害怕的人不是她了,他咳了咳,道,“往後有的是你感激的事,這會說謝字有些早了。”
有些話無需說的太明白,雙方都能會意,能懂,就行了。
他們之間說來說去的,無非就是一件事,要給她尋一門親事。
謝幼蘿笑,“這是自然。”
裴珩道,“本督累了,你方才受了驚吓,也好生歇息歇息。”
謝幼蘿點點頭。
裴珩沒再看她,轉身走出去,喚來白越,叮囑他看着顧九昭一點,白越笑道,“爺,顧九昭到底是陸——”說到這梧了捂嘴,道,“應該是沒事。”
裴珩瞥了眼那合上的房門,道,“不要叫他靠近這屋裏。”
白越看着裴珩的背影,心下了然,這顧九昭從前就是見着漂亮女人就挪不開眼的,這會子只怕是盯上了謝幼蘿。
謝幼蘿心裏揣着事,她迷迷糊糊睡着。
約莫一個時辰後,她從床上猛地坐起,屋裏一片黑,伸手不見五指。
她摸黑下了床,碧雲聽到動靜,猛地驚醒,見她坐在了窗前,起身點了燈,“姑娘怎麽不睡了?”
謝幼蘿推開窗,今夜的風不冷,略涼,拂在臉上很是舒緩,她望着天上的月亮,細細的月牙苗,月色不濃不淡,恰恰好,在那泛着漣漪的水面上撒下點點星光。
這樣好的夜色,多适合來一場無所畏懼的醉生夢死。
謝幼蘿沒有喝酒,自然也沒有酒上心頭的醉意,她捧着臉頰,慢慢說道,“碧雲,我做了一個夢。”
碧雲給她披一件衣裳,“奴婢也做了夢,夢見在烤豬蹄子,正要吃一口呢,便叫姑娘鬧醒了。”
謝幼蘿笑笑,“就曉得吃,明兒回了京城,我向三爺替你讨個賞,就要個大豬蹄子可好?”
碧雲極為配合的點點頭,“三爺待姑娘這般好,奴婢這豬蹄子定是跑不了。”
謝幼蘿卻沉默不語了。
碧雲這丫頭想什麽,她是曉得的,不過裴珩為何待自己這般,說來說去總是因為裴荀罷了。
想到這她眼神暗下去,心底竟有些空落落的。
碧雲見她不說話了,湊過去,好奇道,“姑娘做了什麽夢?”
謝幼蘿趴了下去,手肘子枕着下巴,“一個,很遙遠的夢。”
她夢見重回水寇上船那一刻。
她匆匆躲進衣櫃裏,屋裏良久的寂靜無聲。
突然地衣櫃的門叫人從外猛地打開。
那時候一抹光映了進來。
她紅着眼擡頭,只見一人逆光站在那裏,他身量很高,有着寬闊的肩背,臉部輪廓隐在那光影裏,她睜大了眼睛也看不清。
她不敢出去,繼續蜷縮着,将臉生生埋進膝蓋裏,嘴裏含糊不清地問,“你……你是誰?”
過了很久那人都沒有說話。
她想這水寇應該是沒有這麽好的耐性的,她再次擡頭去看,卻見那人慢慢低下身子,半蹲在她面前,五官漸漸從光影裏冒出輪廓來,這是一張極好看的臉,亦是她很熟悉卻又陌生的一張臉。
她張了張嘴巴,那句“三爺”差點脫口而出,又生生止住。
男人的眉眼很是溫和,嘴角淺淺彎着,他向她伸出一只手來,溫聲道,“不要怕,本督在。”
她卻不敢動,裴珩不是這樣的。
她記得裴珩的眉眼間總是清冷的,眼底深深不見別的情緒,薄唇抿出一個涼薄的弧度來,便是說話,也總是冷靜陰沉。
那人抓過她的手,她猛地哭出聲,嘴裏大喊着,“三爺,救我,救阿蘿。”
然後她看見那個溫潤如玉的裴珩瞬間化成了一抹煙,她聽見裴珩清冷的聲音,“蠢東西,還不快給本督過來。”
她猶如看到救世主一般,猛地從櫃子裏蹿出去,生生地撞進男人的胸膛裏,她不要臉地抱緊男人精瘦的腰身,眼淚嘩嘩往下掉,她抽抽噎噎道,“三爺,阿蘿怕。”
那人聲音篤定有力,“有本督在,你怕什麽。”
有本督在,你怕什麽。
對話與場景停留在這一幕,她眼前一片黑。
。……
謝幼蘿眨了眨眼,夢裏她抱着裴珩那一瞬間,仿佛天塌下來也沒事,他是能頂天立地的裴三爺。
有他在,她是什麽都不怕的。
這當真是一個古怪的夢。
可那是分明不過是一個夢而已,卻叫她這心底久久不能平靜,如同那靜谧的水面突然攪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既焦慮又不安。
她咬咬唇,因為找不出其中緣由而苦惱。
碧雲見她突然沉默,似乎在想着什麽,可那白越在方才敲了門,似是有事,她碰了碰謝幼蘿的肩,“姑娘,三爺身邊的白越過來了。”
謝幼蘿聽到三爺二字,猛地回了神,她起身,開了門,聽那白越道,“那顧九昭在長堂裏擺了幾桌,大夥正吃着,爺讓小的過來問您,要不要過去?”
他口中的顧九昭想是那水寇頭子,幹的賊子事,生的粗野,倒是取了個好名,不過那顧九昭兇神惡煞地模樣她沒忘,真真是吓人,她哪裏還敢去一道吃飯,于是道,“我不餓,就不去了。”
白越返回長堂回話,“謝姑娘身子不适,說是不過來了。”
那顧九昭聽了,略為不悅,這美人才瞧了一眼,就再未見過,好不容易就着這擺席地空想再睹芳顏,結果竟說不來了。
裴珩瞟了一眼顧九昭,招呼白越過來,低聲耳語幾句。
謝幼蘿跟在白越身後,進了另一間客艙,比先前那間小了點,空間很是局促,碧雲去放東西,白越跟在後頭道,“這地方比不得先前那個,不過好在避開了顧九昭,總是要安全一些,姑娘且将就一下。”
謝幼蘿自然不會說什麽,能避開顧九昭,沒地方住她都願意。
他安排妥當了,這才退了出去,待那扇門合上了,側身去了這間客艙的鄰房,裏邊沒有點燈,一片昏暗,窗邊站了一個男人,昏黃的月色籠在他的身上,許是方才席間沾了幾滴酒,整個人透着淡淡的疏離感。
白越猶豫了下,走了過去,小聲道,“爺,都安排好了,如今謝姑娘住在您隔壁,那顧九昭定是不敢動,您可以放心了。”
裴珩撿起桌上的一顆菩提珠,漫不經心地輕撚着,聞言道,“到底是從本督府上帶出來的人,回頭出了事,總不好與老四交代。”
白越恍若其實地點點頭,“爺說的是,畢竟有四爺的囑托在。”
那邊沒聲了,白越自覺地退出去。
二更天的時候,也不知是不是外頭突然變了天,屋裏突然悶得緊。
謝幼蘿從床上起來,輕輕踮着腳,在這屋裏摸了個遍都沒找到窗戶。
她越瞧越發的覺得這屋原先沒準是這船上的倉庫。
她披上衣裳,坐在那小小的四方桌前。
四下寂靜的很。
突然的一陣,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從隔壁傳過來。
那動靜還挺大。
之前同白越過來也沒注意看隔壁是不是住着人。
她順着這聲音挪着步子,一點點地貼上了靠牆的位置,下巴不小心磕了上去,卻沒有意料之中的疼。
方才那觸感很明顯,那裏不是實心的。
謝幼蘿伸手摸了上去,摸到一處筆直的封邊,她心底暗暗猜測着,不會——吱呀一聲,果然沒猜錯,原來窗戶藏在這。
然而找到窗戶的意外之喜在擡眼看到窗戶對面的場景後消失殆盡。
她目瞪口呆的睜大眼睛,望着那人,她想起先前做的那個夢,呼吸忽然急促起來,心尖微緊,她有些不知所措,“三……三爺,您怎麽在這?”
裴珩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中衣,雙手撐在被她挖開的小窗前,冷着一張臉,沉着聲道,“這是本督的房間,本督不該在這麽?”
謝幼蘿反應過來,原來這白越給她安排的客艙是緊鄰着裴珩住的地方的,怪不得他說這裏比任何地方都安全,她讪讪笑道,語無倫次地解釋她是怎麽換到這的,裴珩打斷她,“本督知道。”
“我方才聽着三爺這屋裏陣陣響,順着聲音才發現了這扇窗戶,”她緊接着解釋道,“阿蘿當真是無意偷偷聽三爺牆根子的。”
裴珩眉心微蹙,“你聽了本督什麽牆根子?”
謝幼蘿往他屋裏偷偷探了幾眼,櫃子椅子什麽的整整齊齊,莫不是她方才聽錯了,她猶猶豫豫道,“一陣翻箱倒櫃的響兒……許是,許是阿蘿聽錯了。”
她說完偷偷看了裴珩一眼。
亦不知是不是大晚上的她不僅僅聽覺出了問題,就連視覺也出了問題,竟似乎瞧見男人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她眨眼的功夫,男人又是那般冷靜的模樣。
裴珩抿着唇,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他伸出一指,輕輕按在謝幼蘿飽滿光潔的額頭上,随後往後推了推,“時辰不早了,歇了吧。”
謝幼蘿愣愣地看着他,裴珩低低晲着她,“還愣着做什麽,把窗戶關上,去睡覺。”
他的聲音有些重,說到最後那三個字時,語調卻放緩了一些,謝幼蘿點點頭,往後退了兩步,将那扇小窗戶慢慢合上。
随後躺上了床,心底因為那個夢引起的焦慮,不安,似乎淡了許多。
她整個人一股腦兒地鑽進被褥裏,身子蜷縮着。
她微微喘着氣,怎麽又好像,多了一點慌亂來。
真真是奇怪。
接下來兩日,謝幼蘿依舊沒有出門。
這兩日都是碧雲去廚房裏送吃的過來。
可總是悶在這屋裏,也不太好,她覺着氣兒不順,到底是推了門出去。
他們住的這處是在船的二樓,她站在那甲板上,雙手撐着欄杆。
傍晚風大,碧雲給她添了一件披風,“奴婢聽說還有五日便能到涼州了,明兒可能會在晉州停靠一日,那些水寇似乎要上岸買什麽東西。”
謝幼蘿抓住她的手,問道,“在哪停?”
碧雲道,“晉州,就是那個以繡藝甲天下的晉州。”
謝幼蘿松開手,她望着浩瀚無邊的江水,落日餘晖撒在水面,火紅的晚霞猶如在水中熊熊燃燒的烈火,俨然一副天然的彩墨畫。
沒想到兜兜轉轉,她還是會來到這個地方。
在薛家的那些前塵往事她已經很久沒有去想了,那就永遠不要去想,明日她就待在屋裏,不上岸就是了。
她沒了繼續觀賞黃昏的心情,正欲轉身回屋裏去,卻瞧見白越陪着一人上了來。
那人今日終于換了一身朱紅色衣裳,倒是襯得他愈加地好看。
待他上了來,謝幼蘿微微躬身,給他行了禮。
裴珩背着手,未擡眼只點點頭,似乎是有事,未曾再言,直接進了屋。
白越在後頭,正想跟進去,猶豫了會,湊到謝幼蘿這邊來,道,“小的忽然想起,半個時辰前,那船家送了一壇雪花釀過來,爺素來不喜這些,之前也不知聽誰說的姑娘喜歡這玩意,那東西擱着也是擱着,不如姑娘随小的進去取了去?”
謝幼蘿望着那合着的門,想起裴珩方才那張臉,道,“我回屋了,你取了送來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白越問碧雲,“你們姑娘這是怎麽了?”
碧雲道,“我也不曉得,可能是風大,吹了身子不舒服吧。”
這兩人,各自主子情緒似乎都不太好,索性就一起坐在外頭看看風景。
這頭謝幼蘿進了屋,也不知自己哪裏突然來的氣,總之心裏就是不舒坦。
她腦海裏都是男人方才眼皮都未擡便直接回了屋的場景。
她覺着心底堵着口氣,順不過來。
在被窩裏捂了好一會,才抱着被褥坐起來。
她赤着腳踩在地板上,小步跑到那面窗戶前。
這窗戶打從那晚,再也沒打開過。
她将角落裏一面不用的長案搬了過去,接着趴在上面,那白皙柔嫩的手往前伸一下,又縮回來,反反複複幾次,她咬了一下唇,小手握成一個拳,在那窗面上敲了一下,兩下,三下。
“說話。”
隔着一面窗,她聽見男人的聲音,低啞中夾雜着一絲疲倦。
謝幼蘿雙手枕着,下巴貼上手背,望着窗戶,醞釀了會,道,“阿蘿方才聽白侍衛說,三爺那有一壺雪花釀。”
男人低低嗯了聲。
“三爺喜歡喝麽?”
男人沒有出聲,過了會反問道,“怎麽,你喜歡?”
謝幼蘿點點頭,“阿蘿喜歡。”
兩下無話,謝幼蘿眨了兩下眼,又道,“三爺白日裏是去忙了麽?”
那人又是嗯了一聲。
謝幼蘿也不知道再說什麽了,她盯着那緊緊貼着牆的窗縫,想了想,還是起身,準備回床上躺着。
不料她剛站起來,那窗叫人從對面推了推,謝幼蘿聽到裴珩在那邊道,“把窗戶打開。”
謝幼蘿忙去開窗,只見裴珩已經站到了窗邊,唇角依舊抿着,他手裏捧着一個白瓷玉的酒瓶子。
謝幼蘿巴巴看着,那眼神就差伸手去接了。
裴珩瞅了她一眼,慢斯條理地打開那塞子,一股沁涼的酒香味飄了出來,謝幼蘿小聲道,“白越不是說,您不喜歡喝這玩意的麽?”
謝幼蘿那生怕自己喝了這東西的模樣,猶如一只護食的兔子。
他悠悠走到桌前,拿出一個杯子,倒滿。
謝幼蘿那頭瞧着,早已被這香味饞得挪不開眼,偏生這人還想在她面前喝。
正在她以為裴珩要喝時,他卻取出看一根銀針,往酒釀裏探了探,這才将那雪花釀瓶口重新堵上,遞給她。
謝幼蘿如獲珍寶,沖裴珩揚着小臉笑道,“多謝三爺。”
那張笑臉太過明媚嬌豔,裴珩不動聲色地挪開眼,只道,“記住,往後不論誰給你東西,吃的好,喝的也好,都要試試是否有毒,莫要因着一時貪嘴生出事來。”
他方才是在試毒,謝幼蘿看出來了,她乖乖點着頭,“阿蘿記住了。”說完又問他,“那若是三爺給的呢?”
這個問題叫她想起那日在侯府,他告訴她,不要輕易信一個人,她問是否包括他,他毫不猶豫地說是,後來她又問他是不是一個好人,他沒有給自己答案便直接走了。
她定定望着裴珩。
從前她是不敢這般看着自己的。
裴珩記得在侯府那段時日裏,她在自己面前總是低着頭,從不敢正眼看他,說話的聲音永遠小之又小,輕弱游蚊。
不知從何時起,她開始眨着一雙明亮的眼看着自己,總是和自己說着讨巧卻叫他屢屢受用的話,甚至還敢大着膽子碰自己的衣袖。
就像是從一只嬌小柔弱的小白兔,漸漸長成一只明豔靈動的小狐貍。
這樣的女人,除了一張臉,沒有任何攻擊力。
于他而言,這張臉的攻擊力自是微不足道的。
裴珩背過身去,不再看她,眉眼微微恍惚,“除了本督給的。”
她這會又是乖巧溫順的小白兔,“嗯,阿蘿曉得了。”
這時候,裴珩那邊的門叫人敲了敲,白越在外頭問道,“爺,明日在晉州停靠,您可要上岸?”
裴珩轉眼看着她道,“嗯。”
謝幼蘿有些意外,他怎麽會想要上岸呢。
她遲疑道,“三爺明日要去岸上了麽?”
裴珩撩袍坐下,倒了杯茶,輕輕抿了一口,“嗯,你在屋裏好好待着,不許出去,需要什麽,今兒晚上告訴白越,明晚給你帶回來。”
她的情緒突然低落下去,點點頭,然後将那面窗合了起來。
裴珩蹙眉,不過眼下也沒空去琢磨她的心思。
只是沒想到,晚上用了飯之後,那丫頭過來敲了他的門。
她低着腦袋跟在他身後。
裴珩停下,她跟着停下來,卻還是無可避免地在他後背上磕了一下。
她低低叫了一聲,往後退了兩步,複擡眼看他道,“三爺,我有事找您。”
裴珩目光掃過她的額頭,不過那麽撞了一下,這會那處竟微微泛紅,都說女人的是水做的,這話不假,真真身子嬌嫩着。
他轉身坐下,不問也不語,等她自個開口說。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
他明日要上岸去,那這船上就剩她和碧雲了,若是那顧九昭中途回了來,或是來了其他什麽人,那她是對付不來的,他又不在——那麽只能随他一道上岸了,可是晉州那地,又着實不是她想再踏足之地。
她在兩者之間權衡許久,到底還是覺得自個這條命最緊要,跟着裴珩至少是安全的。
她給裴珩倒了一杯熱茶,見冒着煙,又趕緊吹了吹,這才小心放到裴珩面前,“三爺,喝口茶。”
這只小狐貍又開始露尾巴,裴珩心下了然,定是又是有事要找自己。
他面上波瀾不驚,嘴裏不留情面,“又有什麽事求着本督?”
“阿蘿在這船上也待了幾日,覺着實在無聊,”她狗腿地挪了凳子坐到他身旁,“您明日不是要去岸上麽?”
她離的太近,烏亮順滑的發絲垂落下來,偶爾觸在他的衣袖上,女兒家的氣息也漸漸明晰起來。
裴珩眼底微動,驀然起身,往臨窗的榻上躺了去。
他合上眼,單手撫在額間。
“怎麽,想跟着本督一道去?”
謝幼蘿遠遠看着他,點頭道,“三爺應該知道的,阿蘿家鄉就在晉州,如今既是路過了,去走一遭當是故地重游了。”
良久沒有等到男人的答複。
謝幼蘿當他睡着了,小聲喚他,“三爺?”
那邊依舊沒有聲響。
謝幼蘿起身,百無聊賴地打量他這屋子。
一眼看到那面她今日打開的小窗戶。
她走過去,低下身子,伸手探了探,原來這窗戶只能從她那邊打開。
她慢慢起身,偏過頭,見男人依舊不動,也沒出聲,正準備離開,轉身時随意掃了一眼他那簡易的書案。
只一眼便被書案上的一樣東西吸引住了。
她過去将那東西拿起來。
是一枚白色狐貍面具。
那晚被趙祁追了一路,後來回去才發現那面具不見了,叫她念了好些日子。
不會是被裴珩撿了去吧——她低頭盯着那面具,細細看,這才發現了不同。
這枚面具比起她那枚,五官更是精致,狐貍眼子更加的明亮,似凝着璀璨星辰,恍惚一眼,竟有栩栩如生之感,眼尾點綴着一顆淚痣,與這微微上揚的眼角,相得益彰。
顯然,比起她的,裴珩這個,更加的生動。
“你在看什麽?”男人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後,目光盯着她手裏的面具。
謝幼蘿忙放了下來,道,“之前除夕那晚,阿蘿在永樂大街也買了一個狐貍面具,可惜後來給我弄丢了,方才見着三爺的,恍然以為是自己那枚,細看才發現,竟是有諸多不同。”
裴珩眼角跳了跳,這東西他記得是沒帶來的。
謝幼蘿見他不說話,便欠了欠身,“三爺歇息吧,阿蘿告退了。”
才走了兩步,他的手牽了過來,溫熱的手心虛虛握住她的手腕,那日從顧九昭那裏回到他身邊時,他也是這樣虛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側。
謝幼蘿微愣,沒有掙紮,順着那抹力道,站在了他面前。
這張臉美的驚心動魄,看的多了,總是叫人心緒雜生。
裴珩眯了眯眼,一手略擡了擡她的下巴,一手拿起狐貍面具。
她呆呆望着他,眼底一絲迷茫,一絲期許。
他皺了皺眉,将面具覆了上去。
男人修長的指無意間擦過她的下颚,謝幼蘿心底不禁微微顫了顫。
接着眼前一片黑,她下意識擡手,裴珩低聲道,“別動。”
她當真就不動了,手上上下下擡着,終是垂落在身子兩側。
周遭太過安靜,安靜到她聽見裴珩取那狐貍眼的聲音。
沒多久,裴珩的下巴出現在她眼底,她擡了擡頭,想看見他的臉。
他卻在她頭頂按了按。
謝幼蘿便不再動了,猶如一只被順了毛的兔子。
她聽見裴珩說,“本督會帶着你一起去,不過你不要露臉。”
謝幼蘿望着他說話時一張一合的唇,覺着之前的那慌亂之感更加強烈了一些。
許是這面具的原因,遮着面,總是有些悶的緊,她覺得臉頰微微發熱,有些喘不過氣來,她低下頭,擡手将那面具取了下來。
白皙的臉頰泛着紅,猶如點了胭脂一般,卻比那胭脂更好看,猶如雨後沾了水的花瓣兒,恍然一眼,紅潤又嬌~嫩。
她有些不自在,将那面具塞進裴珩手中,朝他微微欠了欠身子,聲音是打着顫的虛,“阿蘿記着了,三爺歇息吧。”
說完便轉身匆匆離去。
裴珩望着她的背影,略皺了皺眉。
作者有話要說:
入v拉,V章評論慣例紅包啦。支持正版,愛你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