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吃軟不吃硬
晉州是江南名城,以出神入化的繡藝聞名大業朝。
謝幼蘿的母親有一雙巧手,是晉州出了名的繡娘,曾一度為晉州各大員外,乃至知府大人府上的繡藝師傅。
雖她自幼對此興致不大,但耳濡目染,也學了個皮毛。
許是因着裴珩在身邊,時隔半年之久再次回到晉州,預料之中的緊張與不安倒是沒有那般強烈。
白越駕着馬跟上來,朝裴珩道,“爺,顧九昭往南邊去了,要不要派上咱的人後頭跟着?”
“不必,”裴珩側眸,身側的女人一身素白長裙,帷帽四周垂下的皂紗遮住了那張嬌俏柔美的臉,他這頭還有事,原她昨兒想要一道過來,是做了拒絕的打算,最後也不知是着了什麽道,改口應了下來,他細細琢磨了番,“本督手邊上還有事去料理,留下白越陪着你在這處逛逛,”,他略頓了頓,又道,“不許往偏的地方去。”
謝幼蘿微愣了愣,雖曉得他是有事的,但她以為這人答應了帶她上岸,定會一路叫她跟在身側的。
不過轉念一想,方才白越說顧九昭往南邊去了,那是晉州最偏遠的郊區,往來一趟倒要費上一天的時間,應當是不會碰上,想到這,謝幼蘿沖裴珩欠身道,“三爺去吧,阿蘿在這邊等着您回來。”
微涼的風吹過,卷起她皂紗一角,落在她的肩上。
碧雲見狀正欲為謝幼蘿整理,她那剛動了動,裴珩輕飄飄地瞥了她一眼,碧雲便不敢動了。
隔着一層白紗,謝幼蘿似乎望見男人的身子低了低,随後他的手近了過來,她雙眸輕顫,模模糊糊的視線裏,她望見男人白皙幹淨的手落在了她肩上,指尖勾起皂紗,那叫風勾起的一角被填補,他收回手直起身,不再看她,只轉身叮囑白越和碧雲照顧好她,說完便上了馬。
謝幼蘿臉頰微熱,回過神來,男人騎着馬消失在街道盡頭,只剩下來來往往的人。
晉州的這條街在東邊,是晉州最為繁華的地段,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如今正是開市的時候,人是愈發的多,白越皺眉指了指前邊的茶樓道,“姑娘,這會子人多,小的怕出亂子,不妨咱們去那茶樓裏邊,吃着喝着等爺回來,倒比擠在這人群裏快活。”
謝幼蘿點點頭,出來一趟已經是給裴珩添了麻煩,若是再出點什麽事,那她真是要過意不去了。
三人進了茶樓,那店小二将他們迎到二樓隔間裏,才上了茶水點心,就聽那樓下鬧哄哄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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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雲手裏利索地剝着花生,嘴裏喋喋道,“還說是晉州最好的茶樓,奴婢看不怎麽樣,這隔聲太次,真是鬧。”
白越握緊手裏的劍,平日總溫着一張臉的人,這會眉目都兇狠了幾分,定定看着那店小二道,“怎麽回事呢?”那店小二吓得腦袋冒汗,戰戰兢兢道,“小爺息怒,許是我們東家來了,一早便說要過來的。”
樓下依舊鬧人的緊,謝幼蘿皺眉沖白越碧雲道,“罷了,沒事就行。”
那店小二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
沒多久下邊靜了下來。
謝幼蘿倚着窗,合眼的瞬間眼睛猛地睜大,只見樓下大路上,停了一頂轎子,沒多久從茶樓裏一人叫幾人簇擁着走了出來,俯身進了轎子,那人坐進轎子的時候似乎意識到有人在看,轎簾落下時,目光往樓上投了過來。
那雙眼裏冒着的光,一如她初進薛府時那般,陰險貪婪,甚至還有一絲狡猾。
謝幼蘿心底猛地一顫,嘴唇泛白,身子控制不住地抖,吓得立刻縮了回去,她摸了摸臉,指尖碰到皂紗這才放了心,她戴着帷帽,那人應該是沒有看出來。
她手抖得厲害,去拿杯子時甚至叫茶水灑了許出來,那水冒着枭枭白煙,滾燙的溫度,白皙的手瞬間一片紅,碧雲給她吓着了,拉過她的手輕輕吹着氣,急急道,“姑娘這是怎麽了,手抖的這麽厲害,這水多燙人,”她去叫白越,“白侍衛去找掌櫃的要點燙傷藥膏吧,留了疤就不好了。”
白越點點頭,起身下了樓。
謝幼蘿望着手背那處燙紅的地方,漸漸冷靜下來,道,“手抽筋了,沒事。”
好在掌櫃的那有藥膏,抹在手上,一抹冰涼襲來,那燒灼的痛感緩了許多。
謝幼蘿趴在窗臺前,腦海裏斷斷續續想起從前在薛家的事來。
總是溫柔喚着她阿蘿的姨母楊氏,還有那在她面前一張慈愛長輩模樣的姨父薛老爺,以及那個夜黑風高的晚上——腦袋隐隐作痛,謝幼蘿捂了捂,那些事不能去想,她握緊了手,所幸她逃了出來不是麽?
正在這時,隔壁傳來一陣談話聲。
“……薛員外走了,趁着這會我和大家說個薛府秘事如何?”
接着是笑聲,接着那人壓低了聲,道,“薛家不是前陣子開土建一了個薛氏陵園麽?那薛員外的發妻薛夫人,有一胞妹,同其丈夫殁于幾年前的一場的瘟疫,這薛夫人便想着清明之前,将妹子妹夫的墳墓移到薛家陵園來。”
衆人好奇地哦了一聲。
“那薛員外竟應了下來,聽說呀昨日便叫人去移了墓,就在這幾天準備下到薛家陵園中。”
衆人嗟嘆,這薛員外當真是心腸好,素來聽說他愛護發妻,這話不假,竟能叫外家人的墓入自個家的陵園。
謝幼蘿聞言,猛地站了起來。
當初爹娘下葬,都是楊氏與她一道操辦的。
薛老爺薛白這人最是重血統重家族,是斷不會答應叫別姓的男人葬在自家的園子裏,薛白不喜歡的事,楊氏是絕對不會做的,如此一來,楊氏提出要移墓之事,自然也是絕對不可能的。
可既然傳出了這樣的風聲,必定是有什麽舉動。
看來,她是要去一趟爹娘的墓前看一看究竟了。
可是,她答應過裴珩會在這等他,絕不亂走。
“謝姑娘,出了什麽事麽?”白越素來是個有眼色的,以為謝幼蘿這是坐不住了,于是又道,“爺應當是過了晌午便會回來,姑娘再堅持會,快了。”
謝幼蘿心急如焚,越想越覺着爹娘的墳墓出了事,這種感覺很是強烈。
她深吸一口氣,重新坐下來。
好不容易挨到了晌午,裴珩依舊不見人影。
謝幼蘿等不及了,起身對白越道,“我想出去一趟。”
裴珩就是這時候回來的,他站在隔間的入口處,一身風塵仆仆,鞋尖沾了許灰塵,面上不動聲色,眼睛定定望着謝幼蘿,問道,“要去哪?”
這人雖曉得她是晉州人,但自己那點子事他是不知道的,她也沒打算與他細說,她猶疑片刻,道,“辦點事。”
裴珩擰眉,大步進來,在她對面坐下,一手揮退碧雲和白越,“前兒還說感激着本督,叫本督以為你是當本督是自個人了。”
他一番話說的不緩不慢,最後一字落了音,謝幼蘿低下頭去,他這般身份的人,她哪裏敢當自己人待着,她從來是仰望着他的,感激自然是感激的,他做過的,都是一一記在心頭的,來日無論是發生了什麽,都不敢忘了的,她聳拉着臉,道,“三爺的恩情,阿蘿沒齒難忘。”
“是為何事?”他哼了一聲,顯然是對她的回答不大滿意,“還是你覺着,本督是靠不住的人,才叫你事情臨頭也要瞞着本督?”
謝幼蘿見他如此說,忙道,“三爺怎會這般想,”她繼續辯解道,“打從阿蘿父親母親過世,便再未遇到過比三爺還要可靠的人。”
這話倒不是奉承,她九歲之後的人生,總是灰暗的,如今細想來,她開始見到光的那一刻,應該是裴珩第一次出手幫她的時候。
從此沒完沒了的,好像沒個盡頭。
在她需要的時候,這個人總是能出現。
男人的唇有些幹,許是跑了半日的路,未進一口水,她俯身為他倒了杯茶,輕輕遞過去,“三爺知道的,這裏是阿蘿的家鄉。”她聲音低下去,“九歲那年,晉州鬧疫病,爹娘就是在那場瘟疫中去了的,如今清明将至,阿蘿往後想必是沒有機會再來了,想趁着這次,去爹娘墓前看一看。”
裴珩抿了口茶,唇畔漸漸潤澤,微抿着,他摩挲着杯盞,想起那菩提珠和步搖,試探道,“薛家,是你什麽人?”
他突然問了這麽一句,謝幼蘿有些意外,他怎麽會曉得薛家?謝幼蘿捂了捂心口,老老實實交代着,“薛家主母楊氏,是阿蘿的姨母,不怎麽來往了。”
不料那人卻突然變了臉,重重放下杯子,冷聲道,”本督知道了。”
兩人的談話就這麽結束,謝幼蘿見他臉色不好,雖覺得古怪,卻不敢問,良久才過去揪着他的衣袖道,“三爺,那您能陪阿蘿去麽?”
她比他矮上幾分,此刻半蹲在他身前,皂紗撩起,露出一張精致的臉,見他不語,扯了扯他的袖子,“三爺,陪阿蘿去好不好?”她咬了咬唇,“您若不肯,那阿蘿就——”
他面無表情,打斷她的話,“你就怎麽?”
她立時換了一張臉,眼眶一紅,眼底淚嘩嘩,仿佛只要一眨,那淚水就能成串滾落下來,她聲音哽咽着,“阿蘿就哭給您看。”
她是吃準了的,裴珩這人,雖總是冷面無情,不好說話,脾氣古怪,但偏生地吃軟不吃硬。
她可憐巴巴地望着他,“您要阿蘿交代的,阿蘿都交代了,絕無半句假話。”
裴珩雖依舊冷着一張臉,但說話時的語氣緩了許多,他擡手将謝幼蘿頭頂上的白紗拉了下來,遮住這張亂人心神的狐貍臉,随後起身。
謝幼蘿低眸,瞧見他落了幾許灰塵的衣角,臉上一喜,聽男人在前頭沉聲道,“還不快跟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三爺的性格就是吃軟不吃硬啦,你來狠的我比你更狠,看都不帶看你一眼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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