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一起(01)
兩人一起進入最亮的單元樓,受害者家屬早已将整棟樓吵到不行,遠遠都聽到了用喇叭擴音的鬼哭狼嚎。
梁勵聲微微蹙眉,身邊已經傳來林深深無奈的長嘆。
看到身邊人循聲望着自己,林深深疲憊的打了個哈欠望着對方——
看着對方疲憊泛紅的眼角,看着對方眼中疲憊閃着淚光的自己。
已經不想發表任何主觀看法。
梁勵聲什麽話也沒說,拍拍林深深的後背,撐着她進入受害者的家。
“梁隊。”
“梁隊。”
屋內早已聚滿了接警的派出所同事以及拿着照相機的法檢同事。
身邊的林深深早已握緊工具箱:“死者在哪裏?”
梁勵聲走至接警的同事前詢問:“什麽情況?”
同事有些遲疑,甚至特意關注他的臉色,慢吞吞道:“這個…”
同事一遲疑,梁勵聲頓了頓,下意識詢問:“現場殘忍嗎?”
——所以受害者家屬才會如此崩潰。
同事側過臉逃避回答,剛準備開口——
“——你們這是幹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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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深憤怒的聲音從房間內傳出來:“報假警是犯法的?!”
“你說誰報假警!你說誰報假警!讓你們領導給我回電話!我還治不了你了!”受害者家屬居高臨下憤怒的呵斥聲還帶着祈使句,擋在門口意圖将林深深攔在屋內。
“發生什麽事?”梁勵聲站在妄圖堵門的李大誠背後,擡手一撥,便進屋。
看到茶幾上的黑色旅行袋裏一團血污令人作嘔,但也能從毛發上看出來這就是死者的狗。
“——毛毛就是這條狗嗎?”
“它是我們全家的兒子,我…我…”說到毛毛,李大誠竟然凝噎。
梁勵聲也重重嘆了口氣。
這才明白剛才大家望着自己的欲言又止。
自己以為是梁隊句號。
其實是梁隊省略號,以及後面還有一聲嘆息。
梁勵聲沒有回複,而是望着林深深。
什麽話也沒說,彼此卻已經明白。
梁勵聲的陪伴令林深深原本緊繃的精神瞬間放松,她卸下手套,先和師姐發微信做了彙報,這才望着面前這個受害者的“父親”。
李大誠本身就身高膀圓,近一米九的個子站在門口,就已經将整個門堵了個嚴嚴實實。
妻子王曉燕坐在沙發上望着茶幾上毛毛的屍體,眼睛哭的通紅:“我們毛毛死的冤枉啊——”
看到這一幕,林深深吸一口氣狠狠眨眼緩解眼睛疲勞過度的酸痛,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和站在李大誠面前——
“動物解剖我們法醫不是專業的。從當前來看您的…毛毛是被人多刀致命。從結果來看就是有人對狗尋仇或者是單純對你們家尋仇,如果你對死因要追根究底的話,我只建議查下胃裏是否有毒物成分。”
其實出現這種情況,從生活經驗上來說,就是狗得罪了人或者狗主人得罪了人,走訪或者調查監控就可以了。
“你算什麽東西,給我教?你們領導呢?——”
“——領導在這裏。”梁勵聲上班多年,三教九流見得太多了,面無表情走來,站在了林深深前面望着李大誠。
“我記得你們市局局長是那個…那個老常,對不對,我已經給她打過電話了,說我這案情非常重要,你們務必比當殺人案件還要重視,這都是牽扯到國泰民安的,不能讓老百姓寒心吶…”
從政的人說起話來簡直就是唾沫當流量,1mb1mb的輸出,聽的林深深覺得自己是在罰站。
梁勵聲顧不上去懷疑常局此番目的,只能先解決當下無奈的聽着,察覺到林深深有些疲累,微微側身。
李大誠看到眼前人側身,下意識也跟着側身确保自己是面對對方強勢輸出。
門口瞬間讓出一條道。
“我真是服了。”林深深這邊拎着工具箱逃似的離開了李大誠家,正遇上趕來的花姐。
“嗨,說句實話,每個領導嘴上都會和你說的好好的,我和大家工作上是上下級生活上是朋友。TMD,還真是,工作時打亂你的工作步調随意指揮對你的工作結果放肆評價——但都沒好話,下班該生活了,呵呵,怎麽可能有生活的時間。工作和生活相比,當然工作最重要。”花姐聽完過程樂呵呵道:“每個人的出發點都是自己的利益,只是手段分了高低,不管了,剩下的我們處理,你趕緊回去休息。”
“算了,我這邊等會梁隊,還是将毛毛帶回去做個毒檢,受害者家屬比較嚴謹,我們也就不要給對方投訴我們的機會。”經過剛才的憤怒之後,林深深逐漸冷靜下來。
大多數時間,不是工作內容複雜,而是工作帶來的人際交往很頭痛。
“算了算了,一個不配合案例之後,一定是九十九個順順利利的案例。”
“行,我跟梁隊車輪戰,這邊搞定之後我給你打電話。”花姐揮揮手,笑着離開。
林深深一個人在車裏喝了口水,披着毯子,聽着車外同事們偶爾的閑聊,點燃打火機的聲音,還有寒風拂過路邊灌木叢的聲音,漸漸睡着。
夢中的自己像是又回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裏,滿天飛雪興奮地朝她飛奔而來,像是想要一起慶祝不用上班。
林深深手指戳進棉絨絨的雪裏,像是握住一個冰棒,用力蜷緊,再蜷緊…
“深深——”遙遠又清晰的聲音,她四下環顧,冰粒落在圍巾上貼着脖頸向下滑。
“林深深!——”
林深深睜開眼睛,大概是疲勞過度,整個世界在眼前翻了個面似的腦袋直犯暈。
“林深深!”
敲擊車窗的聲音從側面傳來,轉過臉,便看到梁勵聲兩手撞擊車窗,一臉着急的神情。
梁勵聲身後,天邊的暗色退去,紫色的霞光護着太陽,即将蔓延。
“我給李大誠說了,毛毛帶回去你們做毒檢,三個工作日內處理好。”梁勵聲跟着林深深并排走,偶爾随着走路的搖擺輕輕碰碰她的胳膊,轉過臉明顯是在觀察她的臉色似的:“你先休息一下。”
“唔…”林深深低着頭跟着梁勵聲往樓道走,忽然想起什麽停下腳步:“像李大誠這樣高調的人,我想平日有意無意得罪的人都很多。”
“李大誠和愛人王曉燕結婚十八年,育有一兒一女,兒子李卓今年十五歲在英國念書,女兒李穎在本地三中上初二,平日在奶奶家住。據他們反映,平時沒有與人結仇結怨。不過我後期得找争氣和小郝查一下,你也看到了,他們那個官脾氣,保不齊得罪了人還不知。”
耗損了大半夜,終于在受害者家屬表示自己累了之後,衆人才拖着疲憊的身體和耗損過度的情緒慢吞吞離開。
在初檢之後,林深深将毛毛胃裏的食物殘渣進行提取,走業務流程送至法檢部門。
不知不覺,北方已經是冬天。
窗外是所見的荒。
林深深換下工作服,套上一件毛茸茸的開衫,将頭發放下來,捧着熱茶腦袋枕在椅子上曬着黃昏的太陽發呆。
師姐捧着一堆文件從外間進來,看到林深深難得悠閑的樣子笑起來:“那個狗兒子啥情況?”
“哎呀——”聽到師姐打趣,林深深無奈的哼哼,可憐巴巴道:“還在等毒檢結果。”
“哈哈哈哈,你知道我剛來實習的時候,遇到的案子才叫神奇,哪天有空我給你說說。”師姐說着,重新激活電腦,坐下來又開始打報告:“你說,天天讓彙報這彙報那,真是上面一張嘴下面跑斷腿。”
“姐,您看我這個毛衣有點顯胖哈。”
師姐将眼神從電腦前移開,落在林深深的身上,推了推眼鏡輕咳一聲:“作為法醫我們需要嚴謹的措辭,把顯字去掉。”
“啊——”
實驗室裏難得的熱鬧起來。
“姐,我和你說話影不影響你寫報告?”
“你要是不介意我一邊聽你說一邊在打字就行。”
“你看前兩天那個新聞了沒,大S離婚了!”
“和周渝民嗎?”師姐一邊打字一邊随口道。
林深深面無表情沉默半晌,随即搖頭晃腦挺直身板一臉驚訝的加一句:“北。京申奧成功了你知道不!”
哈哈哈哈哈…
林深深仰頭迎着窗外的陽光,就像是一口要吃掉光亮似的,開心的笑。
師姐也跟着搖搖頭笑起來:“這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
兩人說着笑着,等到所有的報告出完,便相約一起下班吃鍋鍋米線。
“姐,你信我,那家米線特別好吃,而且他家的免費小菜,也很好吃。我之前聽花姐說,以前他們有時候着急來咱們這催報告,又不好意思進來等,就在門口的鍋鍋米線店裏,幾個人買一份米線,每個人用小碗盛一碗小菜,一邊吃一邊等。”
“那老板不說麽?”
“哈哈哈,之前是大家會坐在店門口看着手機幹等,老板在店裏看到門口蹲着一個膀大腰圓的争氣或者有的時候是一臉嚴肅的梁隊,你知道他們有時候工作習慣審視路人的眼神,老板于是報警說懷疑有人要搶劫。派出所說那不能啊,誰敢在法檢中心門口搞事情,來了一看,都是熟人。”
“所以老板說以後要等,就直接在店裏等,不要錢。但是他們覺得不合适,所以會多少買點東西——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真的好吃!”下班時間,林深深和師姐關上門,難得有心情的補好妝換好近期一直沒時間穿的長裙,一起挽着胳膊去吃米線。
然而。
但是。
就在鞋尖剛剛觸及單位大門,兩人還未來得及向安保大叔告別時——
“在哪呢?”
梁勵聲宛如接收到林深深要下班的訊號,直接電話過來:“別着急下班,城建小區需要你。”
林深深微微蹙眉——
“李大誠和王曉燕被殺了。”
林深深張開嘴剛準備說什麽——
“兩人被碎屍之後,被兇手裝在兩個旅行袋裏放在家門口。”
再次來到城建小區,門口聚集的警車比淩晨時多了許多。
晚上七點,北方的城市已經黑透。
這裏不僅僅有了與案件有關的工作人員,也有許多抱着小孩看熱鬧的人們。
林深深已經不需要出示證件,與門口的同事彼此交流一個無奈的眼神,側身進入。
和清晨離開時不同的是,此時整個屋內彌漫着一種濕漉漉的腥氣。
警方清晨才離開,早前屋內有人進入的痕跡還未來得及清理。
以至于現在法檢部門的同事在晚上的現場勘測報告中,必須與早晨的現場勘測報告做對比,要将不同的地方與警方以及之前的其他工作人員進行樣本剔除。
也就是說,一個現場,法檢部門要重複檢查三遍以上。
至少也是從早晨八點至晚上19點之間,兇手要一次制服兩人,并且碎屍且不被左右鄰居發現,至少也需要六七個小時以及超人的體力心力承受能力。
之前的毛毛被碎屍到底是巧合,還是兇手殺人前的預告?
如果是兇手的預告,從行為心理學上來講,兇手要傳達的,就不僅僅只是要李大誠和王曉燕死亡這麽簡單了。
“李大誠和王曉燕的家人呢,他們會不會有危險?”林深深放下工具箱,一邊準備初檢工具一邊好奇詢問。
“李大誠的兒子還在國外,我已經聯系學校确認對方安全,因為時差問題已經留言,等待對方回複我。女兒李穎跟着奶奶住,我已經安排花姐去奶奶家陪着,同時和家人溝通,畢竟,父母二人将兒子放逐國外女兒丢在奶奶家不管,寧可和狗住将狗當做是兒子,本身就說明這個家庭是有問題的。”
林深深呆立半晌,長嘆一口氣開始檢查行李袋。
黑色稍大一些的,是李大誠。
拉開行李袋的瞬間,正對上李大誠閉眼的臉,林深深下意識驚叫一聲躲在了一邊。
哪怕現在明知李大誠已經死亡,但早晨對方兇神惡煞堵門的壓迫感卻并沒有因為他的死亡而消除。
林深深并沒有那種大仇得報的爽快,而是對生命消逝的悲傷。
林深深将李大誠的身體全部取出來放在鋪上塑料紙的地面,根據屍塊拼湊成了完整的人。
“屍體完整。”
林深深跪在屍體身邊雙手合十表示最終之後,先檢查四肢和體幹。
四肢和體幹除了大片的屍斑以外沒有太多的受外傷痕跡,那麽可以排除是被人襲擊身體。
而肢幹的切口雖然都是在關節,傷口卻參差不齊,看到兇手并沒有太多經驗。
林深深檢查完軀幹之後,拿起手電筒打開,翻看李大誠的眼睛。
當前角膜出現較大斑狀塊渾濁,看起來是死亡時間10個小時左右。
關閉手電筒,林深深嘆了口氣。
這些信息,只能是作為現場肉眼觀察出來推斷的理論證據補充。
林深深想想重新打開手電筒,打開死者的嘴唇——
嘴唇顏色正常,沒有中毒的痕跡。
林深深随意的挪動手電筒,突然發現死者的頭發和早晨見到的時候有些許的不同,有一點點的毛糙。
很快,林深深換了手套,檢查了王曉燕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