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歐明把尚衡帶到了街邊的大排檔，這倒是尚衡沒有想到的，他以為像歐明這樣有身份的老板總是喜歡格調高雅、裝修別致的茶餐廳之類的地方，沒有想在歐明西裝革履的外表下還有這樣一面，尚衡什麽話也不說，就跟着歐明坐下來了。

看得出來，歐明應該是這裏的常客，老板見他來了，跟他打了個招呼，讓他先坐會兒，馬上就過來給他點菜。趁着歐明看菜單的時間，尚衡忍不住又看了看周圍，四處打量了一番。

歐明就像感覺的出來他東張西望的眼神一樣，雖然眼睛還盯着手裏面的菜單，卻開口說道：“怎麽，你不習慣在這樣的地方吃飯？你沒吃過路邊攤吧？”

“額……”尚衡有些窘迫，就像是心裏面那點小心思小想法一下子全部被人看穿了一樣，他扭過身子，好不容易坐正，說，“我是很少在外面吃，你呢，你經常在這裏吃嗎？我看老板跟你很熟悉的樣子。”

“談不上，就來過幾次，他家的手藝還不錯，再加上也算幹淨，所以，偶爾在外面的應酬多了，陪客人吃的膩了，就過來改善一下口味。你待會嘗嘗看，應該還比較對你的口味。”

尚衡心意一動，眉毛挑了挑，說：“你知道我喜歡什麽口味？”

歐明跟着一愣，說：“我就是猜的，現在的年輕人不都喜歡燒烤之類的嗎？我猜你也應該會喜歡吧。“像是故意沒有看到尚衡臉上失望的表情，歐明把菜單遞給尚衡，指了指說，”你看看，你喜歡吃什麽，今天我請客。“

“你随便吧。”尚衡陡然沒有了食欲，把歐明遞過來的菜單又推回他的面前，說，“你點吧，我不怎麽挑食，你就看你平常吃的比較好吃的，點幾個就行了，我什麽都可以，無所謂。”

歐明看了一眼，也沒再多說什麽，就招手把老板叫過來，按照自己平常的習慣點了幾個菜，歐明問道：“你能吃辣嗎？”

尚衡沒精打采的說：“還行。”

歐明說：“那就這些，跟平常一樣，中辣就行了。你喝什麽飲料嗎？”

尚衡擺擺手，說了聲不要，老板答應了一聲，拿着菜單轉身，剛準備走，尚衡又說，“有啤酒吧，拿幾瓶。”

歐明連忙說：“我晚上還有幾個文件要看，明天要開會讨論的，我就不喝了。”

尚衡“哦”了一聲，然後說，“那就給我拿兩瓶吧。”

老板答應了，又被歐明叫住了，歐明擺擺手，說，“就拿一瓶吧。”

尚衡看着老板拿了一瓶啤酒放下，然後又去忙了，這才說道：“不是說你請客嗎？我多喝一瓶啤酒你就舍不得了。”

歐明說：“酒不是什麽好東西，能不要喝的時候就不要喝，就算想喝，也要少喝點。”

尚衡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說：“說到底，還是小氣。這話，我們在酒吧認識的時候，你怎麽不說？”

歐明沒有別的話來回答了，只好就此作罷，兩個人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老板把點好的菜端了上來，歐明招呼尚衡吃菜，卻發現尚衡一杯一杯的只喝酒。歐明奪過尚衡的杯子，說：“別喝了，叫你少喝點，你怎麽還一杯接一杯。”

尚衡笑着說：“歐明，你最好把酒杯給我，不然我待會兒說出什麽話來不好收場，你可不要怪我。這是在外面，周圍有很多人。”

一句話讓歐明松了手，也讓尚衡再沒有了別的語言，他沒有錯過在歐明臉上因為他的話一閃而過的慌張，尚衡說：“歐明，你就這麽害怕我心裏面想要說的話嗎？”

歐明搖搖頭，卻并沒有往下接話，喊來老板，又拿來瓶啤酒，和尚衡一樣開始一杯接一杯的喝。一看他這樣子，尚衡也沒有了別的話，兩個人就這樣自己喝自己的，毫不交流。

過了好久終于無法再忍受這樣沉悶的氣氛，尚衡“騰“的站起來，連帶着把椅子都往後推了好幾步，尚衡說：“我還有點別的事情，就先走了，歐總可以慢慢吃。”

等了幾秒鐘也沒見歐明有什麽反應，就好像什麽也沒有聽見一樣的，尚衡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小醜，永遠做一些自讨沒趣的事兒，更可笑的是，還總是在做完這些讓人看笑話的事情之後還像個讨賞的小孩一樣等着別的誇獎，尚衡苦笑了兩聲之後，轉身就走了，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想要等着身後那個人說些什麽，哪怕不是挽留的話，不是他最想要聽的話，尚衡想，他只希望在這個時候歐明能說點什麽，做點什麽。可惜，身後的人仍舊是坐在那裏，什麽也沒有說，連一個字也沒有。尚衡終于忍不住加快了腳步，逃一樣的走了。

即使知道尚衡已經走得很遠了，歐明也沒有擡起頭，他一直低着頭，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就像是認認真真的看着手裏的酒杯子，一滴兩滴，有什麽東西滴在了杯子裏面，歐明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臉上有了濕潤的痕跡，歐明想，這是多久之後自己再一次像這樣喝着酒默默地感受悲傷與難過的情緒。

歐明不是一個很容易和陌生人熟絡起來的人，他很慢熱，也不喜歡去主動和誰交流，所以，如果不是因為覺得和尚衡呆在一起的感覺很舒服，在酒吧裏面他不會答應尚衡的搭讪，如果那叫做搭讪的話。所以哪怕尚衡不知道，歐明自己也是明白的，其實對于尚衡，歐明很難問心無愧的說一點感覺都沒有。

但是，人只要有過一次受傷害的經歷，總是很難釋懷的，何況尚衡給他的感覺，和陳然又是那樣的相似。在那種相似之下，既想要呆在一起，又想要刻意保持距離的想法就像是互相排斥的冰與火一樣，不停的讓歐明感到煎熬。更重要的是，這種煎熬，他一個字也不能讓尚衡知道。

沒有人希望成為另一個人的替代者，更何況還因此成為一個被拒絕的理由。

陳然是歐明的大學學弟，也是歐明的第一個戀人。

實際上，和陳然在一起的時間，哪怕現在回想起來，也是一段不錯的時光與經歷，只是可惜，陳然放棄的太早，而且是徹底的放棄了，讓歐明連一絲挽回的餘地都沒有。

陳然死的時候，歐明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連他自己都覺得很奇怪，怎麽能這麽冷靜的面對躺在宿舍床上已經變得冰涼的陳然，甚至有了一種自己說不定就是這樣冷血的人的錯覺。

他和陳然一直像大學裏面其他的學生一樣，趕着去上課，趕着去圖書館，有時候偷偷在沒有人的時候，瞄兩眼對方的眼睛，當在對方的眼睛裏面看見自己的時候就總會不由自主的笑。歐明以為他和陳然活的單純，活得潇灑，沒有什麽是他們放不下的，也沒有什麽是他們太想去追求的，只不過是兩個最普通的人，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面，活得開心，活得簡單。

但是陳然死了，就死在他自己的宿舍裏面。直到第二天，歐明沒見到陳然來上課，去宿舍找他的時候，才知道陳然前一天的晚上就已經永遠的離開了。他的枕頭邊上，還放着用來包安眠藥的處方紙。歐明傻愣愣的看着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的陳然，他穿戴整齊，一點都不像是個已經死了的人，但是歐明相信了，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接受了這個事實。為什麽不能接受呢？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在陳然心中，到底忍受着多麽大的壓力。只不過，他以為自己堅強點，陳然也會勇敢點。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歐明終于明白，這個世界的包容度遠比他們想象的要低很多，他們以為兩個人就是全世界，但是，現在才明白，兩個人是彼此的全世界，但是，總有太多的旁觀者站在一邊指指點點，當你再也做不到無視他們的時候，你就輸了。

所以，歐明輸了，輸掉了陳然，也輸掉了自己。

他變得小心翼翼，不再相信周圍人的善意，他相信每一個人都有他的目的，不論是好是壞，總之一定要保持距離，既不讓別人太接近自己，有機會知道自己的秘密，也不會讓自己離別人太近而養成一種依賴的心理。歐明想，一個人強大，就是只依靠自己。所以，他努力讓自己變得強大。

陳然離開之後，歐明休學了一年，這一年裏面他想的最多的問題就是要不要直接退學。他知道陳然是為什麽死的。那些閑言閑語，時間久了總會傳到自己的耳朵裏面，陳然是被那些話殺死的，而就算陳然死了，也沒有任何人因此受到任何的懲罰，沒有人因為陳然的事情而受到譴責，更不用說良心上的過意不去，他們只會拍手感到慶幸，沒有人同情他們，歐明那個時候才發現這個世界終究有它冷漠的一面，就因為這樣，歐明反倒下定決心重新回了學校，他讓自己昂首挺胸，那些鄙視過他的人，歐明一定要用自己的優秀來鄙視他們。

歐明是以系裏面第一的成績畢業的，包括畢業論文設計也讓學校的老師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過他拒絕了老師關于讓他留校的想法，坦白說，留在這個有他太多回憶的校園裏面，歐明感覺很不好。從學校出來，歐明就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然後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這一步。他走的很累，不過卻一步一個腳印，走得很踏實。

工作之餘，他會去酒吧放松一下自己，那樣嘈雜的環境不會讓他有機會去胡思亂想些什麽，他就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裏，看着那裏面的人們來了一撥又走了一撥，有人在那裏互相搭讪，有人在那裏嬉笑怒罵，而歐明卻始終像是一個看戲的旁觀者，看着那些人生百态的場景，終于他也做了一回別人的看客。

只是沒想到會在那裏遇上尚衡。

尚衡和他搭話的時候，他并沒有多想，看得久了，只需要一眼就能感覺的出來這個男孩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了，和這裏其他人臉上放松的表情與樣子不一樣，他顯得有些緊張和拘束，不過也看得出來，他在努力讓自己放松，讓自己适應，讓自己看起來不像是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有點意思，歐明想，他并沒有意識到，當他這麽想的時候，其實自己已經開始慢慢的對這個男孩有了興趣。所以他才會在尚衡與他搭話的時候給予回應。

他知道了這個男孩的名字，也知道了對方還是一個在讀博士生，并且和他算是專業對口，真是巧，當那個男孩這麽說的時候，歐明笑着點了點頭。他默認了和尚衡這樣介于朋友之間的關系，直到尚衡的告白，把這好不容易維持的平衡給打破了。

聽到尚衡告白的時候，歐明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拒絕了，他知道自己會什麽會喜歡和尚衡呆在一起，就算之前不知道，現在也明白了，就因為他在尚衡的身上感覺到了和陳然相似的感覺，就像過了這麽多年之後，又重新看到陳然活過來了一樣。在陳然離開後的第一年時間裏面，歐明幾乎是在恍恍惚惚的精神狀态裏面度過的，他總覺得好像時時刻刻都能夠感覺得到陳然的存在，就好像陳然沒有死，或者說，陳然換了另一種存在形式來陪在自己身邊。這種感覺随着時間慢慢的消失了，而現在尚衡的出現卻好像陳然又回來了一樣。

所以歐明才會拒絕，經歷過的事情，他不想再去經歷第二次。

和陳然之間的相似，是尚衡最可怕的地方，更可怕的是，尚衡和陳然一樣，都是在和歐明的相處之中才慢慢明白自己喜歡的人是同性，不論是因為歐明的魅力，還是因為本身如此，對歐明而言，這就是一種不安定因素。他更害怕的是，尚衡會不會和陳然一樣，其實都沒有準備好去面對一切，去接受一切。

如果是這樣，歐明告訴自己，那就不要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休息了一天，明天又要上班了，好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