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少年心事 一更

“你們那是沒見到, 寧小北的奶奶往那邊一站——你們知道怎麽着了?”

範俠一腳踏在凳子上,一手叉腰,一手并了個劍指, 指着教室天花板上的熒光燈泡。

“倉——啷——擡!”

他還給自己打了個板子。

“那三個壞蛋都吓呆了。當場跪下磕頭。邊磕頭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哀求:老太太,我們再也不敢了。我們是豬, 我們是狗,我們不是東西。求老太太高擡貴手,繞了我們吧。”

他擠眉弄眼地說着,表情極為生動, 逗得同學們哈哈大笑。

“老太太壓根不搭理他們。大手一揮——兩個警察上去就把那幾個鄉下人扣起來了, 直接押到派出所去了。”

說完,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從凳子上跳下來。

“差不多就這樣吧。你們是沒親眼見到, 寧小北的爸爸那身手, 他奶奶那氣魄。啧啧,比拍電影還厲害。”

今天是寒假結束開學的第一天,中午吃完飯範俠就在教室裏吹起了牛逼, 吸引了半個教室的同學聚集過來聽。

“哎, 是這樣麽?那麽刺|激?”

林子穎雙手抱在胸前,問他身邊的常樂蘊。

“我不知道, 我那天補習去了, 還是我媽回來跟我說的呢。”

常樂蘊一臉惋惜。

“聽他瞎吹。就是我奶奶一早帶着小梅姐姐去報了警。他兄嫂為了彩禮錢,壓根不管那個人以前曾經結過婚, 還是個半瞎子,就要把妹妹嫁過去。那‘一只眼’之所以會瞎, 就是因為他一喝醉酒就要打老婆, 他老婆反抗的時候不小心用筷子捅的。”

寧小北說着, 抓起一只圓珠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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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靠……”

林子穎下意識地摸了摸眼睛,真是想一下就覺得疼。

“後來呢?”

常樂蘊緊張地問道。

“後來他老婆就跑了呗。就沒再回去過他們村裏,誰也不知道她去哪裏了。”

範俠表演完畢,咕嘟咕嘟地喝了兩口水,一抹嘴巴。

坐在他前排的丁哲陽全程安安靜靜地聽着,終于開口搭話,“啊,那他等于還沒有離婚?”

“是啊,所以小梅姐姐壓根沒和他領證呢。就是擺酒的時候發現不對勁,所以逃出來了。”

上課鈴響起,聽得意猶未盡的同學們紛紛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隋軍拿着課本意氣風發地走了進來,準備上課。

“小北,下回帶我去建德裏好麽?奶奶現在住回去了吧。”

丁哲陽突然說道。

自從去年國慶節之後,丁哲陽就自動成為了“寧小北小團體”中的一員。

和父母的關系改善後,丁哲陽漸漸地變得開朗,學習成績也慢慢提高了。上學期末,已經回到了年級前十。

這可把丁媽媽高興壞了,各種禮物流水似得送到寧小北家,謝謝他把他家陽陽給“帶好”了。

如今丁哲陽非但每天中午吃飯都要和他們擠一桌不算,就放學從車棚到校門口的短短路途也要和他們一塊。範俠怎麽打都打不走,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接受這個現實。

“啊……”

寧小北又不知道怎麽回答了。

“你幹嘛?建德裏和你有關系麽?你別想去拍奶奶馬屁。”

範俠如臨大敵地瞪着他。

這家夥已經攻下了筒子樓,居然還想往建德裏發展,簡直豈有此理。

“我爸媽不是準備和你舅舅做旗袍生意麽。聽說奶奶是專家,去拜訪一下很正常吧,是吧小北?”

丁哲陽白了範俠一眼,轉頭笑盈盈沖着小北笑道,“就這個禮拜天好不好啊?”

“我回家問問我老爸吧……”

他這麽說也很有道理,寧小北被說服了,點點頭。

“啊啊啊!讨厭鬼!讨厭鬼!”

範俠氣得頭上都要冒煙了,不停地用力蹬地板。

隋軍在講臺上叫了他兩聲,見他還在發瘋,擡手扔過來一顆粉筆頭,“啪”地一下,正中範俠的腦門。

範俠抱着腦袋,發出一記哀叫。

“傻子……”

丁哲陽側過頭,看着範俠抱着腦袋哎哎叫的模樣,不屑地撇了撇嘴巴。

小梅回來了,奶奶自然又搬了回去。

不過這回老太在回去前,跟寧建國說了一句話:要是拆遷辦來了,侬幫我去談一談……想辦法還是要一間一樓帶天井的房子吧。老了,腿腳不好,爬不動樓梯了。

老太太這是想通了。

寧建國是真高興,不過他又有些疑惑,怎麽姆媽突然就想明白了,難道是小梅的事情刺|激到她了?

只有寧小北知道,老太太一直念茲在茲的信念已經不在了。

真不知道“現實世界”裏的寧老太是帶着怎樣遺憾的心情離開人世的。

寧小北記得在那個世界裏,一直到第二年春末,老太太遲遲等不到第一朵栀子花,派了寧建國去打聽,才得知水香婆婆已經去世的消息。

所以老太太等那位不知名的“先生”,等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吧。

寧老太回家後,寧小北也是很識趣,天天拉着範俠出門逛蕩,今天去博物館,明天去書店,充分給他老爸和趙叔叔相處的空間。

趙叔叔高興不高興他不清楚,反正範俠很高興。

要不是寒假的天數有限,他都想拉着小北去崇明他新媽媽家裏看看啦。

新媽媽梁慧慧住在崇明鄉下,家門口一片菜田,門後一片魚塘,周圍綠樹成蔭,充滿野趣。

範俠最喜歡在周圍的小河裏釣龍蝦,春天的時候騎着自行車從田野間穿過,迎面吹來的風都是香的。

他幾次邀請寧小北去崇明玩,可惜寧家總是有那麽多事情,寧小北總是脫不開身。

他們這回約定好了,一中一旦到了初三,就要天天強制補課了。所以升上初三之前的這個暑假,說什麽都要去島上煞煞勃勃地玩一趟。

趙景聞和丁家夫妻的雙雙入股的“國韻旗袍店”在五月的時候開張了。地址選在長樂路的一棟街邊小洋房裏。

趙景聞很有頭腦,他決定既然做了,那就要做出自己的品牌來,擺在服裝市場裏太掉價了,搞得像是做批發生意一樣。他要做的是高級旗袍,盯牢的除了日本有錢太太,還有上海有錢太太小姐們的市場。

現在的長樂路還不是什麽網紅打卡地,一棟接着一棟的小別墅隐藏在高大的法國梧桐樹和灰色槍籬笆的後面,間或流出一段西洋古典音樂,顯得神秘非凡。

租下這棟小洋房後,趙景聞特意将寧家老太太請了過去,求她指點指點,這上世紀三十四年代上海大戶人家的裝修是什麽樣子。他可不想花了大價錢後作出來的個不中不西,不新不舊的蹩腳貨讓人笑話。

經過上次在建德裏那一回,趙景聞現在是把寧老太太奉若神明,奉若太後了。什麽舊上海百貨公司的女售貨員,現在要是有人說《上海灘》裏許文強的女人不是馮程程,而是寧老太,他都絕對相信。

不!

寧老太不是什麽上海灘老大的女人,她就是上海灘的老大,大姐大!

除了指導裝修,老太還貢獻出了自己裝滿了兩個紅木大衣櫃的旗袍,把衆人看得眼睛都花了,好似進入了一間旗袍博物館。

原來旗袍不止有閃光面料,陰丹士林,還有蕾絲的,有燈芯絨的,留香緞的,呢絨的,有那麽多說不出名字的料子的。原來旗袍的攀鈕,暗扣,壓線,滾邊,鑲邊有那麽多講究。原來過去女人旗袍下面居然是要穿襯裙或者褲子的!

丁哲陽的媽媽看了不住贊嘆,說請什麽設計師啊,現在的裁縫能把這些衣服還原出個七七八八,就夠吃一輩子的了。

對這一點,寧小北深以為然。

不過他還是建議趙景聞可以去香港那邊看看,畢竟事物都是向前發展的,寧老太的衣櫥只停留在上世紀四十年代,再之後旗袍的樣式如何,主要是在香港那邊發展變化了。

趙景聞這邊房子裝修的差不多,湖州和蘇州那邊的服裝工廠以及做高級定制的裁縫師傅也聯系好了,決定暑假裏就和寧建國一起去一趟香港——正巧寧建國他們學校食堂也放暑假嘛。

總之,216室的兩個男人,對于即将到來的暑假都充滿了期待。

————

“哎,聽說他也要跟你們一起考附中。是真的麽?”

下了課,幾個孩子一同走到校門口,唯一住在南邊的丁哲陽和衆人打了招呼告別,獨自走了。

等丁哲陽去遠了,林子穎這才把腦袋湊到範俠這兒,眨巴着眼睛好奇地問道。

“別提了,跟屁蟲。”

範俠白了一眼,又恨恨地問他,“怎麽就你又做了叛徒呢?丁哲陽都要考附中了,你居然要留下。”

“哎,不是我不想跟着你們走。只是我爸再怎麽熱愛教育,也不能短短幾年內分別投資兩所學校吧。附中那邊有錢人也不少,他們那邊家委會主席,不是那麽好當的。”

林子穎為難地說道。

範俠無法理解他這種等級的超級有錢人的煩惱,無奈地搖了搖頭。

寧小北要考X大附中的消息,現在是全年級皆知了。甚至驚動了校長大人和年級組長,連夜帶了禮物跑到寧建國家裏去談心,最後自然是無功而返。

其實對于小北一心要去住讀,寧建國內心也是不願意的。

小北從小到大就沒有離開過他身邊,一想到兒子要住到郊區去,一周只能見一次面,他現在就覺得有些受不了了。

小北要走了,還要帶走一群孩子。

範俠,常樂蘊,乃至丁哲陽都明确表示他們不想彼此分開,大家要一塊行動。

他們家的這群小雛鷹已經漸漸地羽翼豐滿,擡頭仰望那無邊無際的天空了。

孩子一出門,做大人的就感覺自己一下子老了,未免就傷感了起來。就連一心想要和寧建國過二人世界的趙景聞心裏都覺得有些難受。他們家那個小黑皮,看到就煩,看不到又讓人牽腸挂肚的。

“老大,丁哲陽幹嘛老跟着我們啊?我都被他煩死了。”

回到家,範俠越想越生氣。

一想到将來住校,要和那家夥朝夕相對,他就煩躁不已,好似提前進入了更年期——更年期這個詞彙是他跟常樂蘊學的。

最近王阿姨脾氣總是不好,本來很勤快的人突然懶憊起來,且動辄發無名之火。常樂蘊在學校圖書館查閱了書籍之後得出了這個結論。

範俠自從學會這個新詞彙後就時不時地拿出來使用一下,對象自然就是他的火爆舅舅趙景聞。

結果可想而知。

其實寧小北很想說王阿姨不像是更年期,到像是懷孕了,你那小弟弟可能要提前到來人世間。不過這話不能随便瞎說,究竟如何還要再過幾個月才能見分曉。

“範俠,你幹嘛總針對他?我也真是奇了怪了,他現在不是挺好了麽。”

寧小北拿了兩只蘋果轉進廚房去洗,順手從米袋裏舀了米,準備待會兒沖洗好了放進電飯煲裏泡着。

寧建國要等紡織學校的食堂放完晚飯才能回家做飯,他每天中午會先回家一次,把買好的菜放進冰箱。現在寧小北放學後會做一下力所能及的清洗切配的工作,比如把菜擇好,把豆子剝好,把飯煮好,寧建國回家直接開油鍋炒菜就行。

範俠也曾經試圖幫忙,不過在看到他把冬瓜塊給切成冬瓜蓉,又生生碳化了一鍋子饅頭,把他家的蒸鍋給報廢後,寧小北就沒讓他讓再進過廚房。

至于趙景聞,自打開了旗袍店,他幾乎就天天撲在長樂路上了。

店裏除了小蘇,還另外請了一個女大學生兼職。每天吃了晚飯後,趙叔叔又要匆匆趕回店裏,不到夜裏十點店鋪打烊都不會回來。

比之前在襄陽路開店的時候忙了不止十倍,當然,賺的也不止十倍。據說趙叔叔這段時間拖着爸爸一起報名了駕校,看樣子是準備買車了。

上個禮拜丁哲陽神神秘秘把一本日本旅行雜志帶到學校,在寧小北等人的面前攤開。

“看,‘上海旅行必去景點NO.1——長樂路別墅旗袍店’。小北,咱們的旗袍店上日本雜志,現在是揚名國際啦。”

丁哲陽指着雜志裏的一張彩色照片說道。

範俠探過頭去,看到照片裏正是“國韻旗袍店”的後堂。畫面上一臺老式唱片機旁挂着一排新做好的旗袍,三五個女士正在一旁歐式沙發上坐着悠閑地喝茶,最漂亮的那個自然是王伊紅,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拍的,都沒有聽趙景聞說道。

寧小北知道日本人最喜歡搞秘密探店和一堆亂七八糟的排行版,看來旗袍店确實已經做得小有名氣,将來的生意要更上一層樓了。

這樣舅舅應該不會再跑去倒騰假名牌,丁哲陽的父母也不會再回日本工作定居了吧。

他欣慰地笑了笑,說要把這雜志放進旗袍店的雜志架上,給往來的客人看看。

看到寧小北笑了,丁哲陽興奮地有些無措,不住地點頭。

這一切看在範俠眼裏,感覺簡直就是釘子釘在眼裏。

他剛才聽丁哲陽說“咱們”兩個字,就覺得心裏難受。

明明是他父母和自己的舅舅開的店,怎麽就變成他和寧小北“咱們”的店了呢?

也是,這家店寧伯伯也是有出錢投資的,寧家老太太還是挂職的“藝術總監”呢。

還有,為什麽這個四眼田雞還看得懂日文?

他的英文成績現在已經趕上來,和自己不相上下了。沒想到居然連日本話都會一些。

一想到他父母在日本那麽多年,說不定人家日語水平比英文的都要高。就讓範俠隐隐地生出些嫉妒和擔憂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正我就是看他不順眼。”

範俠接過蘋果,咔嚓咔嚓地啃着,死都不承認是因為覺得自己比不上他。

寧小北無話可說,吃了蘋果後,又重新鑽進廚房,嗒嗒嗒地開始切菜。

四樓傳來悠揚的小提琴聲,是常樂蘊在拉琴。

為了考級,她每天放學回家除了完成作業,還要練琴。飯前拉半小時,飯後休息大概二十多分鐘後繼續,不到九點不會結束。

因此每到這個點兒,整幢筒子樓都飄揚着琴聲。

通常上半場是卡巴列夫斯基C大調小提琴協奏曲 ,下半場是門德爾松e小調協奏。

這兩首曲子常樂蘊已經拉了足足都有半年了,饒是範俠這個完全不懂古典音樂的大俗人都已經聽會了。

有時候她偶然跑調,吃飯吃了一半的範俠還會突然擡頭,大笑一聲,一驚一乍地把大家吓一跳。

寧小北正和着音樂切着菜,突然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範俠!”

他眼睛發光,比手裏刀子的利刃都亮閃閃。

“老大,有話慢慢說。你先把刀子放下。”

範俠吓得倒退一步。

“你來。”

寧小北神秘兮兮地把範俠拉近廚房,踮着腳,指着樓下聯排種着的高大樹木。

“幹嘛?什麽東西?”

範俠順着他指着的方向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麽來,倒是寧小北右手拿着的菜刀就貼在他的肩膀上,寒光淩冽,讓他不敢亂動。

“喏,看仔細了,那邊有個人。”

廚房的窗口對着的小區綠化帶人跡罕至,那裏在若幹年後的“現實世界”裏被改造成了小區健身中心,并且放了一臺豐巢櫃員機,現在這裏則連個板凳都沒有。

範俠瞪大眼睛,仔仔細細看了半天,終于在一片樹影扶疏下,隐約辨認出一個人形來。

一個少年模樣的人斜靠在自行車邊,正擡頭向上望着。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邊,若不是一陣風吹來,撥開了樹葉的縫隙,範俠哪裏能看得到他。

“丁哲陽?他小子沒回家?居然跟到這兒來了!”

範俠簡直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阿茲貓一樣渾身的毛都炸開來了。他轉過身就要往下跑,想要去抓住那個臭小子,問問他到底打算幹什麽。

“哎,你做什麽呢。”

寧小北忙把他拉回來。

“我已經見了他好幾次了,只要不下雨,天天都來。”

寧小北笑道,微微上挑的眼睛裏流着靈動的光彩。

“這麽變态?老大我們報警吧。”

“你是不是傻啊?”

寧小北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胳膊肘,範俠疼得急忙讨饒。

“等到曲子拉完,他就走了,不用你趕。”

寧小北想了想補充道,“下半場結束。”

“那不就要九點以後了?”

範俠擡起頭,看了看樓上天花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常樂蘊,樂樂!”

“嚯,難為你想明白了,‘聰明人’。”

寧小北搖了搖頭,走到案板前繼續切菜。

“剁剁剁”的切菜聲配着小提琴協奏曲,倒是挺和諧的。

“啊……原來如此……啊呀,我說呢……”

範俠就像是西郊公園裏的大猩猩,漫無目的地前後甩動兩只胳膊,又撓了撓頭發,最後拍了一巴掌,自言自語道,“我靠,他想搞早戀。”

這是違反校規和《中學生行為規範》的!啊呸!

“白癡,這叫‘暗戀’。”

寧小北把一塊切好的蓮藕塞進他的嘴裏,洗了洗手,回客廳邊寫作業邊等寧建國回家。

“別看了,有的等呢。”

他看到範俠絲毫沒有從廚房裏走出來的意思,甚至打開窗戶,把腦袋伸出去想瞧得更仔細些,哭笑不得地将人拉了回來。

吃完晚飯,範俠和寧小北又鑽進廚房洗碗。

這時候小區裏的路燈已經亮起,把丁香樹下的少年照得越發清晰了。

只見一片墨綠夾雜着紫色的光暈之下,自行車邊的少年就像是癡了一樣擡起頭,望着樓上的某間窗戶。

細碎的紫色花瓣掉落在他的肩膀上,少年渾然不覺,任由一捧香氣襲染全身。

“少年情懷總是詩啊。”

寧小北嘆息道。

“啧,酸。”

範俠皺了皺鼻子,下樓扔垃圾。

九點大約過了五分鐘,随着最後一個曲調結束,筒子樓安靜了下來。

正坐在書桌邊看書的範俠跳了起來,沖到自家廚房裏,打開窗戶往下望去。

那雕塑似的身影終于動了,踢開自行車的撐腳往小區門口推去,看着有些落寞。

“切……”

他不屑地哼了一聲,吹着口哨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間裏,把從寧小北那兒搶過來的集郵冊拿出來,一張一張地翻開着。

既然是“暗戀”,就讓他繼續“暗”下去吧。反正他和小北誰都不會去告訴四樓知道的。

範俠嘿嘿一笑,心情莫名地變好了。

————

初二的暑假很快就來臨了,寧小北跟着範俠在崇明島足足玩了一個多月。每天捉鳥摸魚,抓知了逮蛐蛐,曬得黑黢黢的。回城裏的第一天把寧老太吓了一跳,以為看到兩個範俠。

趙景聞也帶着第一次坐飛機的寧建國去了趟香港,度過了堪比蜜月的一個夏天,這是在“現實世界”裏從未有過的。

旗袍的最新樣子學了多少不知道,兩個人西裝倒是訂做了不少。比起上海的款式,這時候香港的西服真的時髦了許多。看在寧小北眼裏,一套一套的,都是“情侶衫”。

可惜老爸天天泡在食堂後廚,仍舊也沒什麽機會穿。倒是趙景聞,天天揣着大哥大,穿着新西裝跑來跑去,回頭率激增,據說不少店裏的女客人都是被他吸引過去的。

王阿姨被确認懷上了二胎,趙家上下一片歡騰。

趙家老太太特意從南彙鄉下上來,帶了長生果,山芋,甜蘆粟和用土布做的小孩子的衣服。就連土尿布都帶了一打,把王伊紅弄得哭笑不得,又不好直說現在都用紙尿布了,傷了老人家的心,只好統統收了下來。

王阿姨一開始想着青春期的女孩子都是敏感脆弱的,還擔心女兒無法接受那麽快家裏就要添一個小弟弟。

沒想到常樂蘊倒是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說她一直羨慕範俠有個妹妹,現在這樣也挺好的,更像一家人了。

懷孕的人都容易落淚,反正把王伊紅聽哭了。在文化館工作趙叔叔因為很有文化,時常傷春悲秋,也跟着一起掉眼淚,最後一家三口抱着哭成一團。

第二天範俠聽說後,眼珠子差點翻到腦袋後面去。

緊接着就是忙碌的初三學年。

一年後的初夏,騎着綠色腳踏車的郵遞員來到了筒子樓下,掏出三張一模一樣的大紅信封,對着樓上喊道——

“216,316,420室的小同學,下來拿錄取通知書啦!”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媽,這麽一算。我初中生活寫了足足三十多章。快點快點長大吧,爹爹很想複活呀。

§ 高中時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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