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臉
下頭那穿白衣的公子哥兒,瞧上去君子端方,一雙眉眼生得極其有情有義,鼻梁又直又挺,唇厚而紅潤,再加上那張白得瘆人的小臉兒,說是天上下凡來的也不為過。
大晚上的,他腰上脖子上各自挂了些金光閃閃的貴重家夥事,也難怪會被賊人盯上。這人幾乎把“我很有錢”四個大字拿墨寫在面皮上,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陸楊心下有些疑惑,這亂世之中,江湖也不太平,怎麽會有這般模樣的公子哥夜半獨身出門,還明晃晃地張揚着,生怕旁人不來打劫他嗎?
白衣公子開了口,聲音也聽得人心情舒暢:“諸位壯士,将東西給了你們,可否饒過在下一條小命?”
“小木頭!送上門的便宜差事你不做!”
風禪在扳指裏喊得人心煩,陸楊幹脆把東西往懷中一塞,繼續靜觀其變。
強盜們得了寶貝,看小白臉的目光也柔和了一些,借着月光打量着手中的好物件,不知怎地又盯上了這肉票的幹淨衣裳,拿刀一指,叫他把衣服脫了。
小白臉兒順從極了,将身上那明顯價值不菲的外袍一脫,乖巧地遞給領頭的男子。
陸楊趴在房檐上,視角極好,映入眼簾的,除卻小白臉那張無可挑剔的臉外,便是他露出的內一小塊白皙胸膛,看樣子比閨閣姑娘的腳腕還白上幾分、滑上幾分。
他在山上,見過不少老少爺們的上半身,有的連下半身也見過,左右是兄弟幾個,看了也沒什麽。可底下這位半遮半露的一丁點兒,卻瞧上去那麽不一般,仿佛是什麽勾魂奪魄的好東西,足足把人看呆了。
陸楊盯着盯着,突然覺得哪裏不對,仿佛唐突了這位似的,把臉別過去了。
不止他盯了半天,下頭幾個強盜也同樣看了半天,立馬就有一個嘴快的跟旁邊人說些不着調的葷話,幾個人便大笑起來,看着小白臉兒的眼神,也逐漸不對了起來。
小白臉兒聽了竟不臉紅,仿佛天生腦袋瓜裏缺了點,低着頭眼神放空,也不知在琢磨什麽,看樣子着實不太聰慧。
陸楊看他那副未經世事般的蠢樣子,突然回想起山上的沈雲開來。他頭一回領沈雲開下山采買物資,二師弟就錯把銀子當做了銅板,差點以二十兩銀子買回一籃雞蛋,鬧了不小的笑話。
有兩個手快的立馬就湊過去攬小白臉的肩膀,笑容猥瑣地捏了捏人柔軟白淨的脖頸,幾個人越湊越近,傻子都曉得接下來是什麽步驟。
而小白臉呢,看上去依然呆呆傻傻,像是把自己洗幹淨片好的鴨子,就差親手送進人嘴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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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楊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默念就當行善積德了。
只見赤紅柄的劍随意行了幾招幾式,便将其中兩人斬于劍下,陸楊的身法極度詭異,畢竟不是幹正經活計,也沒師從正經門派,輕易取走二人性命時,強盜頭子連他身在何處都瞧不利索。
下一瞬間,一把極其鋒利的劍便橫在強盜頭子喉嚨前,行俠仗義之人蒙着面紗,無人看得清他的面容。
“要麽滾,要麽死。”
餘下的兩人連滾帶爬地跑了,壓根顧不上給同伴收屍。
陸楊看也不看傻白甜,習慣性地蹲下掏死人的兜,只摸出幾個寒酸的銅板來,看來這年頭連強盜都不好混。
算起來這還是他頭一回沒用損招,什麽毒啊暗器之類的,全都被他好好揣在懷裏。
身後那傻白甜對他道:“多謝兄臺相救,在下感激不盡。”
長相漂亮的花瓶,連聲音都聽着如此悅耳。
聲色平平穩穩,不娘不膩,就是正經爺們兒的嗓音,略有些低沉,輕輕地撩動了一下陸楊的小心肝。
這簡直是禍害。
陸楊突然想起自己那張飽經風霜的老臉,難怪投身進來做死無全屍的反派,這便是差距,他娘的。
陸楊心裏有些氣,回頭甩了聲“不用”,就捏着那幾個銅板,打算等走遠了,再把扳指戴回來,看看“風禪老夫”如何評價這開門紅。
他走了幾步,聽着身後急匆匆跟過來的腳步聲,還以為是強盜又喊了幫手回來送死。一回頭,正打算抽出自己那把“瑞士軍刀”,讓來者好生體驗一下花兒為何這樣紅,卻瞧見一張怯生生又帶着試探的白臉,正是那傻白甜。
公子哥兒一邊往身上套衣裳,一邊眨巴着那雙實在很有威力的眼睛,歪了歪頭,不經意地露出一點白皙胸膛,正好撞進陸楊眼裏,激起一波風浪。
陸楊捂了捂眼睛,心裏念叨着自個兒定力不足,怎麽這短短的一炷香時辰,就冒犯了人家純良少男兩回。
又趕緊把心頭激起的那一絲不應當的想法死死壓回去。
“少俠,在下有件小忙,不知您可否恩準?”
這聲少俠喊得陸楊心神蕩漾,他當了多少年的惡人,來到這世上,還是頭一回聽見這類稱呼,彎彎繞繞,幾乎要把人喊飄。
然而陸楊表面上只是嗯了一聲,看起來沉着冷靜極了。
白臉公子道:“帶着我走吧!”
陸楊一愣,自己接下來要辦極度重要的事,捎上一個花瓶,屬實不太合适。
公子見他不吱聲,連忙三步并作兩步湊到近前,幾乎要跪在地上扒着陸楊的兩條腿,看起來可憐極了:“在下頭回離家歷練,人生地不熟,實在難過。少俠,就帶上我吧!我什麽重活累活都能幹的,為你洗衣端茶在所不辭啊少俠......”
白臉兒看上去斯文儒雅,此刻居然也不管不顧地抱上陸楊的大腿,言語間幾乎要落下淚來。
陸楊幾乎要被說動了,但依然拒絕:“我要去之地兇險異常,你這樣的人恐不能涉足。”
可小白臉兒油鹽不進,臉都不要了,就是扒着人褲腿不松手,鬧得陸楊耳根子都紅了一些。
“我出銀子,雇少俠做我的镖師!”
陸楊瞬間動搖了:“出多少?”
“一百兩。”
陸少俠突然覺得,帶一個拖油瓶也不是不行。
小白臉看不見陸楊的正臉,以為他壓根不為這點小錢所動,于是又道:“二百兩。”
陸楊整個人狠狠地一晃,他只恨自己沒能早點見到這位散財童子。
“三百兩!”
“行了行了。”陸楊趕緊把人托起來,他怕這人再喊下去,自己就要抱着他的大腿喊少俠了。
小白臉看上去比他還要激動,兩眼冒着金光,一把攬住陸楊的肩,大力地拍了拍,瞧着開心極了。
若旁人這樣,陸楊早就一腳把人踹進溝裏了。可換做是這位魅惑人心的、仿佛山中精怪狐貍化作的人來,竟拍得他心跳加快,頭腦發昏。
陸楊趕緊跟人保持距離。
“我叫做李青。”小白臉兒直直盯着陸楊的面紗,眼神幾乎要化作鈎子,想越過那層薄薄的紗,将下面那張臉看個仔細。
陸楊道:“在下鄭大乾。”
日上中天,陸楊李青兩個,結伴坐在路邊占着些樹影陰涼處的面攤,一人端着碗素面,各自吃着。
“你就這麽給人使喚去了?小木頭,老夫這才知道,你是個見錢眼開的玩意兒。”
陸楊放下面碗,小指上的扳指重重地往桌上一磕。
李青見了,還以為是鄭少俠嫌自己這頓便飯怠慢,連忙從自己碗裏挑了一筷頭面出來,塞進陸楊的碗中,動作十分熟練。
風禪見此唏噓不已,沒一會兒又開口道:“先前忘了給你講,為老夫找一具新鮮英俊的屍身前,要萃取五種藥材作為養護魂魄的湯藥,不過現在講也來得及,你已經答應老夫了,哈哈。”
陸楊深吸一口氣,似乎是在強忍着什麽,再次放下面碗,重重在木凳子上磕了一下扳指。
雖說并不會對風禪這為老不尊的造成什麽影響,但他實在不好走上大街随便挑一個人揍來解氣,只好如此。
李青又擡頭看了他一眼,非常懂事地沖一旁的攤主喊了句:“老板,給這位壯士加個蛋。”
風禪或許是悶在扳指裏太久,心裏憋得幾乎要生出病來,頭一回遇着個能聽見他聲音的活人,巴不得一分鐘講六十五句話出來,可苦了陸楊這個在外不茍言笑的人。
“你對面這小公子看上去蠻有錢的,跟他打好關系,日後不就不用掏死人身上的物件了?”
陸楊淡定吃面。
“人也長得白淨,老夫空活了幾十年,頭回見着這般标志的人物。若他是個小姐,老夫還要勸你把他給娶了呢,吃軟飯總比吃不上飯香。”
陸楊莫名覺得手上這碗面失去了味道。
趁着李青起身結賬,陸楊趕緊沖着扳指咬牙切齒地說:“娶娶娶,你這老玩意兒嘴碎得沒邊,生前必然流浪江湖,連個媳婦都讨不到。”
這番氣話似乎真戳中了風禪的痛處,陸楊的耳邊足足清淨了兩個多時辰,待與李青在市集上空逛到實在沒什麽新鮮玩意可看後,他才弱弱地回了一句嘴,似乎活了大半輩子從未受過這樣大的委屈。
“或許你說的對,我生前只顧練武和闖蕩江湖,的确沒考慮過媳婦的事。”
李青逛得心滿意足,抱了三四把折扇、四五盒脂粉、六七件木梳,突然回頭眼巴巴地瞅着陸楊,後者正在心裏琢磨如何不着痕跡地安慰老人家,心思幾乎飄到九霄雲外去,乍一回魂,瞧見一張頗有殺傷力的俊臉,吓得倒退出去三步,差一點抽出劍來回護自個兒。
李青問道:“鄭少俠先前不是說有很要緊的事嗎?我們何日動身?”
陸楊心想,這救人積德的機會并不是經常能有,若是心急,往那黑風寨之流的地界一逛就成,而此時腳下這塊地界依然是離萬丈峰最近的白城,離那各類強盜山寨實在遠,不曉得這個細皮嫩肉的小白臉兒能否抗住這一路的舟車勞頓。
于是陸楊回他:“暫不急了,再逛一......”
這邊話還沒說盡,就有一大白天聽得瘆人心慌之音調,遠遠傳來二人耳邊。
“站住。”
不知何時,二人的身邊圍了一圈黑衣服蒙着面的壯士,而領頭那個油頭粉面的家夥,偏偏還捏着嗓子對人說話,生怕陸楊不曉得他是個死太監。
陸楊把呆頭呆腦的李青往身後一攬,目光在周圍人身上一掃,再稍稍思索一番,道:“敢問這位公公,草民所犯何事?”
所犯何事他心裏比誰都清楚,扳指人似乎找回了自己的場子,大聲笑着說:“小木頭!報應來了吧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