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仗義
陸楊往四處看去,連個人影都沒瞥見,只當他是閑得慌,不作回應。
“相信老夫的直覺。不過,你這人真奇怪,怎麽走哪哪裏有壞事發生?”
陸楊狠狠地磨了磨牙。
他剛想開口說點什麽,餘光就瞥見不遠處的一棵樹,沒人注意的角落裏,樹梢上似乎伏着一個黑影,微微動了一下。
陸楊瞪直了眼,終于又看到那人直起身子,似乎要往那邊的一處民居屋頂上跳。
“看吧,老夫就說,你是個現世掃把星。”
他索性把扳指取下,往兜裏一扔,扔之前惡狠狠又極小聲地說:“你跟四九是一家的吧。”
陸楊是個有經驗、身手也不錯的夜行俠,輕易躲開巡邏隊的搜查,慢慢往那棵樹挪。
挪到一半,突然覺得身後似乎有人的呼吸,将手放在劍柄上,猛地回頭望去,卻什麽也沒看見。
思索半天,他還是把扳指重新戴了回去。
風禪的聲音在安靜的月夜中顯得十分吵鬧:“別慌,你背後的人沒殺氣。”
風禪這人,平時人五人六的,滿嘴跑火車放風筝,不過關鍵時刻總是能派上用場,有他老人家這一交代,陸楊感到十分安心,繼續專注與那道黑影去了。
果然,黑影挪了挪身子,撲向那戶民居的房頂,落地一絲聲響都沒有,輕功想來十分卓絕。
“嚯。”“好輕功。”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傳進陸楊耳中,他背後汗毛直豎,立馬屏氣凝神。他能感覺到,除了風禪,還有一個人,正站在他的身後。
而背後的人,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突然出現把人吓得不輕,非常熟練地伸手拍向身前人的肩,像是唠家常地輕聲在人耳朵邊念叨:“小鄭哥,晚上曬月亮,怎麽不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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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楊分明記得,他臨走之前,在李青和四九的窗裏不着痕跡地吹了萬丈峰秘制安神香,中招之人沒三個時辰絕不會清醒,本是萬無一失,怎會......
他二話不說,抽出劍就橫在李青脖子上,目光很是冷冽:“你到底是什麽人。”
而李青,竟就這樣任人把劍抵着,順手把他往懷裏一帶,拉着人躲在陰影處,等一隊巡邏人馬徹底瞧不見後,才非常誠懇地道:“小鄭哥,我真是個商人。”
陸楊扭臉:“做什麽生意,殺人越貨?”
“是很正經的生意。小鄭哥,你不去看看那戶人家的情況嗎?”
“你跟着我到底圖謀什麽?”
李青盯着他的臉看了半晌,突然低頭笑了一笑:“我能圖什麽。一早就說過,我是出來游歷長見識的商人。”
他一邊說,一邊悄悄把手放在陸楊腰際,慢悠悠地繼續道:“只是小鄭哥武功高強,人又心軟,把我給救了。我家的祖訓說,遇上救命恩人,是一定要以身相許的。”
話音一落,陸楊才發現,這人已經趁機把右手摟在了自己腰側,還捏了兩把。
他活了這麽久,還是頭回碰見調戲自己的登徒子,長得還這麽禍國殃民,真是奇也怪哉。
一時,他耳根莫名有些薄紅,也不曉得怎麽應對,便把劍一收,後退了三大步,飛身去看那戶人家的情況了。
在他身後,李青自然笑着跟上,目光中懷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意。
陸楊去的正巧,那采花大盜還沒進行到很關鍵的一步。
他松了口氣,提劍上去就是揍,把對李青和風禪的怨氣全發洩出去,一邊打還一邊念叨。
“我讓你見錢眼開,讓你支使我偷人家門派寶貝!”
采花大盜被打掉三顆牙。
“我讓你普通商人,讓你亂摸人腰!”
采花大盜腿被打斷一條。
“泡毒池,撿弟子,你撿那麽多弟子,也不想想老子養不養得過來!你跑沒影了逍遙去了,知不知道姓沈的都他媽累成怨婦了!”
采花大盜已經不成人樣了。
屋內床上的良家婦女被李青一件外袍扔過去,勉強裹全了身子,見此吓得大氣也不敢出,畏畏縮縮地躲在衣服裏,一邊抹淚,一邊用可憐兮兮的目光打量看起來像好人的李青。
李青笑着回她一句:“沒事兒,他就這樣,習慣就好。”
動靜引來了三個巡邏隊,正看到屋內一個黑衣人暴揍另一個黑衣人,旁邊還有一俊美的白衣公子,只穿了件中衣,坐在床邊,跟一位婦女一同嗑瓜子唠家常。
好巧不巧,這三隊人馬中,正巧有一隊由九刀門門主晚秋帶隊。晚門主生來記性好,依舊認得這位病患镖師,才剛能下地,就迫不及待地出門要行俠仗義,她感動得上前抓住陸楊的手,不由分說地往他懷裏又塞了兩瓶傷藥,以示鼓勵。
第二日,镖師鄭大乾與商人李青的嘉獎公告便貼滿了大街小巷,晚門主用盡了她畢生所學之文化素養,編撰了好一通,把二位的俠義精神标榜得人人贊頌。
受了人家兩回的傷藥,任是陸楊這樣不要臉皮的,也沒法忍心去人家庫房裏尋白玉蓮,只得跟風禪商量,再緩幾日,等他傷勢大體痊愈了,再去。
見陸楊佯裝咳血之後,風禪頭回這般像個人,趕忙同意了。
林橋拿着四九遞來的傳單,掃了兩眼後,無奈地攪了攪碗中的藥,欲言又止半天,終道:“鄭少俠,還是要多注意身體。”
作為一個大夫,她只能這樣勸,對方聽進去多少,她管不了。
陸楊躺在床上,僵硬地接過她手中的藥碗。他昨夜跑人門窗邊吹安神香時,特意避開了林橋的屋子,兩人同屬對藥物敏感的派系,有些紅袖谷會傳授的東西,萬丈峰也是一樣的,只是區別在用量大小,以及後遺症之分。
林橋看着他這幅神情,嘆了口氣:“你應當也嘗得出來這藥的方子,若有什麽要改的,就跟我說。”
陸楊點頭。
過了一會兒,林橋躊躇了半天,實在忍不住,看了看屋內沒有其他人員,便好奇地問:“原來萬丈峰還另教武功?我先前看你配着劍,還以為是裝飾。”
陸楊道:“我師父有他自己的想法,在萬丈峰史上也算離經叛道了。”
林橋眼睜睜看着他一口悶完了那碗堪稱“人間極苦”的藥,表情依舊淡然,不禁在心中默默佩服,嘴上道:“師父從不教我武功。我還挺羨慕你和四九的,都會使劍,我就不行了,除了這點照顧人的手藝,什麽也不會。”
陸楊笑了笑:“你們紅袖谷已是當世醫術最佳之地,有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技能,何須其他?”
他幹脆坐直了身子,毫不避諱地向她展示了自己上半身的各類傷疤,以及小腹上那至今沒有痊愈的傷口,又道:“你看我這一身的傷,就算會些武功,也沒有保全自身的能力。其實,我倒是很羨慕你。”
幾句話挑明了彼此的身份,敞開天窗說亮話,如此坦誠,就好像是平常的友好宗門師兄弟交流,還是陸楊到這世上的頭一回。
其實,他前些時候第一次見到林橋,就覺得這人慈眉善目,作為女子未必容貌絕麗,卻十分順眼,天生一副菩薩面相,知曉了他真實身份,也沒有趁機除害,簡直也有一副菩薩心腸。
這樣的人,實在少見。陸楊想了又想,若是能洗白了萬丈峰後,把林橋介紹給自己那二師弟,該是如何般配的神仙眷侶。
想到這裏,陸楊心頭起意,便順口說了出去:“林姑娘有意中人嗎?”
這話一抛,直接将面前這位面慈心軟的小大夫鬧紅了臉,她低垂下眼,支支吾吾半天,憋出來一句仿佛蚊子哼哼的話:“有。我此番出谷,便是為了尋回心上人。鄭少俠,目光要往對的地方看,你終是能找到更合心意之人的。”
陸楊突然也覺得,自己那話有些容易使人想偏,左右言多必失,沈雲開自有他的合心伴侶,自己何必亂替人琢磨終身大事,遂笑了笑,就當這話是胡亂講的,跟林橋探讨了一番醫學方面的知識。
結果第二日,來給佯裝傷勢加重、卧病在床的他送藥之人,就變成了近日在百樂城中風頭正盛的李青李大商人。
陸楊想着林大夫必定是誤會了什麽,就連今早四九看他的眼神,都充滿了猜測,林姑娘更是一見他就跑,連句閑話也不多說了。
他嘆了口氣,一邊堅強地自己給自己換藥,一邊對李青道:“若見着林公子,替我說句抱歉,我們昨日大概是有些誤會,還望他不要多心。”
李青這幾日也奇怪,莫名和她們兩個女扮男裝的人士聊得很開,三人的關系拉得比他還要近,若不是李青總對自己講一些混賬話,他幾乎都要懷疑,李青是看上他們兩個了。
他目光一直停在陸楊露出的上半身,眼神坦坦蕩蕩,一點也不像個正偷窺的登徒子。
他一開口,便直擊重點:“小鄭哥,你真瞧上了林橋不成?”
陸楊無奈地把手上正忙活的事一放,指了指自己的臉:“我?我觊觎林大夫?我配嗎。”
“配。”李青把目光挪了回來,從懷裏掏了一瓶長相奇怪的藥粉,往碗裏灑了些,又原形畢露了:“小鄭哥在我心裏,配得起世上所有的人,倒是我不配你了。”
陸楊上下掃了一遍李青,這樣一位整日衣着光鮮,面貌也光鮮不已的貴公子,又是家裏做什麽生意的,想必家大業大,才是配得起世上所有人的家夥吧。
他不免又把自己的家世跟人家比了比,越比越窩心。
他那日說羨慕林橋是紅袖谷的人,不是空羨慕。雖說他知曉自己肩上擔的那份責任是他自願的,沒人逼他,但也不免和旁人比較,一比,就是血淋淋慘兮兮的,一道道疤,橫在他的心坎裏。
這李青又發瘋地亂講胡話,陸楊權當聽不見,把藥碗一接,照例一口飲盡,藥觸及舌尖,他心下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