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野狐
五日後,陸楊再次被李青以八爪魚的姿勢熱醒,他早已習慣,木着臉揭下來對方白淨無瑕的胳膊和腿子,起身摸起桌邊隔夜的涼水一飲而盡。
李青睡覺除了愛扒拉人外,還有一特點,是賴床。
陸楊沒有,他向來卯時便自然醒來,雖然本人的身體沒有多健康,但他生活習慣十分健康。
在萬丈峰上,所有弟子皆早已将賴床兩個字從字典中剔除了。只因沈姓大總管有一人生行為準則,便是他醒了別人也得醒,總是在卯時一刻那個時間點,舉着個半人高的鑼鼓去每個人的房門前敲。
而師兄弟兩個就住隔壁,陸楊總是第一個被他吵醒的人。
穿戴整齊容光煥發的林橋又推開了他的房門,且也對床上另一道白兮兮溜光水滑的身影習慣了,淡定地瞥了一眼陸楊□□的上半身,道:“那位姑娘醒了。”
本來還有些恍惚的陸楊立馬清醒了,他随意披了件外袍便趕過去,瞧見躺在床上目光放空的女子時,甚至感動得快要落淚。
過去的五天裏,他除了給公主熬糖水,給絕望男子搓解毒丸,便是和林橋這位名副其實的真大夫一同想方設法。目标十分一致。先不說解開她身上稀奇古怪的毒,至少要把人弄醒吧。
他曾多日觀察林橋,她确實不是一般的醫師,在紅袖谷內的位置應當也不低。
是以,這場集紅袖谷與萬丈峰兩大宗門的會診,不曉得是不是開天辟地第一回 ,起碼是近三十年來頭一遭,有了很好的初步結果。
陸楊呼吸有些急促,他看向林橋的目光也帶了分激動,林橋似乎也明白着什麽,激動地回望他,兩個大夫互相看了半天,臉蛋子都紅撲撲的,林橋笑了。
陸楊一個沒忍住,落了滴淚下來。
這是他頭一次真正行醫問診,頭一次要為了一個人的“生”而絞盡腦汁,頭一次用所學知識挽救一個人的性命,這讓他産生一種錯覺,他似乎是個醫者了,什麽魔教什麽毒宗都見鬼去了,他已經是個正派人士了。
這對他而言,是件很大的事,或許別人不明白,但此刻他心裏,已然翻江倒海,天地對調,一時打雷又下雨的,亂七八糟。
他此時很想随便抓個人親上一口,但是屋內全是妙齡未婚黃花大閨女,他親誰都不合适,環顧四周,只好照着自己的手背上重重地砸了一口。
數天未出聲的風禪似乎終于養好精蓄好銳,突然開口,聲音懶洋洋的,也不知趁機沉睡了多久:“看在你給了老夫白玉蓮的份上,這三個人就算進你救的人命裏吧,不過,要等你徹底治好才算哦!”
Advertisement
喜上加喜,陸楊沒忍住咧了咧嘴,林橋見了有些驚訝,鄭大俠什麽時候笑過?屬實很少見。
陸楊保持着笑容,湊過去小聲問林橋:“毒醫也是醫嗎?在紅袖谷,會不會排斥我們這些髒東西。”
林橋聽了,也終于明白他在高興什麽,安撫地拍拍他的背,在他耳邊道:“能治病救人,怎麽不是醫?”
陸楊又笑,林橋看了他一眼,柔聲道:“別把自己看得太低,鄭大哥,我看得出,你不是壞人。”
床上的人突然咳了咳,陸楊急忙沖過去查看她的情況,林橋随後跟上,兩人焦急的狀态,好似這位姑娘的親生父母一般。
姑娘目下黑極了,臉色倒蒼白得像瓷碗,她目光渙散,看了看床邊的兩個大夫,剛要說什麽,一口黑血便吐了出來。
陸楊麻利地撕下一節袖口為她擦血,掏出一直不舍得用的萬丈峰秘制救命小藥丸便給她塞,林橋急速看了一遍她的狀态,回身抓緊寫方子,陸楊也沒閑着,回身潦草地寫了半張。
四九剛吃完早飯從樓下大堂回來,又一臉懵地拿着兩張方子出門開藥去了。
又是針灸又是灌藥,兩方醫藥層面會談談了一上午,陸楊總算得空去一邊的椅子上喝口水歇歇,卻又聽李青跟剛閑下來的四九講故事。
李青嘴角挂着一絲笑意,搖着扇子對四九道:“那天我夜裏無事出門一逛,瞧見一只甚是可愛漂亮的小野狐貍,圓圓的眼睛大大的耳,皮毛蓬松很是有趣。”
陸楊灌了一大口茶水。
李青又道:“它身上有好多的舊疤,從前的日子一定過得不好。它當時巴巴地望着我,叫也不叫,我起了收他回家的意,就過去想摸一摸它,看它親不親人。”
陸楊聽着這故事,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又灌了一大口茶水。
李青抽空看了他一眼,繼續:“結果呢,它看起來是可愛,摸起來也滑滑的軟軟的。可它啊,喜怒無常,我是抱着它了,可它照着我的下巴,就咬了一大口,你看,我這臉上,現在還沒消下去呢。”
四九“哦”了一聲,評價道:“狐貍都野野的!”
陸楊耳上已挂了些薄紅,茶盞一丢走了,依稀還能聽見身後人在繼續忽悠無知少女:“......雖說我這人最看重臉皮了,但是,是我最最心愛的那只小狐貍咬我,我就一點也不會生氣,反倒覺得美滋滋的。”
四九“噫”了一聲,再評價道:“那你這人其實挺變态的。”
少女醒來後一直沒什麽精神,不愛說話也不愛下床走動,林橋特地為她買了副輪椅,常推着她出門曬太陽,為她念話本子,比伺候公主都貼心。
幸好公主那邊也沒什麽意見。李青這幾日總找她侃天侃地,為她講許多江湖故事,編得一套又一套,慣會哄小女孩子開心。
陸楊樂得清閑,碎嘴先生終于找到了個願意聽他講話的缺心眼公主,實在是一件雙方得益的事。
四九心裏有些酸澀,總覺得那叫做阿悄的少女搶了她的好友,且她心中向來藏不住事,一日覺得口淡,只飲了半碗酒後,便晃晃悠悠地出門找林橋去了。
陸楊見此,趕緊撂下絕望男子出門跟着,生怕她一個不樂意就砍了阿悄......的輪椅。
一條空曠的街道內,坐着兩個閑人。
悄悄姑娘低垂着頭,一副很有心事的樣子,人美心善的林大夫坐她對面,什麽也不說,只安靜地待着。
悄悄姑娘突然擡頭看了一眼林橋,眼神複雜地盯了一會兒,咬了咬唇,氣若游絲道:“其實,你們不用這麽盡心救我,我和家裏決裂後,心已經死了。一個心死的人,再行屍走肉一樣活下去,有什麽意思呢?”
林橋和善一笑,擡手将姑娘無意垂下的一縷發絲別至耳後,溫柔地說:“我還是盼着,你可以找到活下去的希望。”
姑娘的眼眶中突然含着些淚:“林大夫,我可以把你當做活下去的希望嗎?”
林橋輕輕地搖搖頭,本想拉起姑娘的手,卻又想起自己現在是男兒打扮,只好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肩,想了個妥善的主意,道:“我去和你父親溝通,你是他的親生骨肉,即使你嘴上和他決裂,他心裏一定還是記挂着你的。”
“林大夫不要去,我父親那樣的人!他和我觀念不和,我們是不會有和好的那一天的!”姑娘突然堅持起來,她勇敢地一把抓起林橋的手,堅定地道:“林大夫,帶我走吧,無論跟着你去哪,就算是做妾,我也願意!”
四九到時,正好見到這一幕,她什麽也不曉得,眼睛只看到悄悄姑娘大膽地拉住林橋的手。本就窩火的她氣不打一處來,拔劍沖過去就要砍了姑娘的手,被伺機而動的陸楊一把抓回去。
四九喝了酒,力氣大得不一般,幾乎就要掙脫陸楊的鉗制:“放開我!敢動我的人!我要她後悔生到這世上來!”
這人一向嘴比行動快,又一般只是語言上的巨人,陸楊拖住她的腰,稍微松了口氣,然後擡頭就看到了兩張疑問的臉。
林橋抽出手,指向四九,這回有了編造對象,比空穴來風容易,他大聲且正大光明地道:“在下其實是斷袖。那個,四九,他就是我的人。”
四九竟也沒管這是多大的誤會,用着罵街一般的聲音大吼:“對!林橋是我男人!”
話音剛落,李青和公主挽着手,恰巧出現在一旁。
公主看了看“擁抱”住狂暴四九的陸楊,又看了看安慰輪椅人的林橋,末了感慨一句:“江湖關系真的好混亂!”
“是吧。”李青笑了一下:“在下為公主講講,小野狐貍的故事吧?”
悄悄姑娘回房後,埋頭痛苦了一陣子,繼續萎靡不振了。
陸楊站在門外,一把攔住要送藥進去的林大夫,趁機打趣他:“你這桃花運行的夠正啊,先是張大小姐,又是公主,再是悄悄的。林大夫,你也挺堅定的,直到現在,依然堅守着自己的節操,我太佩服了。”
林橋對他咧嘴一笑道:“其實我這些桃花都短,最多幾天就沒了。哪比得上有個人,被人求婚求了這麽多天,都求到床上去了,啧啧啧,在下嘆服。”
陸楊也不管她是女子了,大力地捏捏她的肩,給人推進了房內。
悄悄姑娘紅着眼眶,看見林橋,眼神中雖喜悅,但也沒先前那樣精神了。
林橋把藥放在桌上,她剛要喝,卻被林橋一攔。
“慢着,說會兒話再喝。鄭大哥,你也進來。”
今日已是一月之期的最後一天,明天就要去城主那裏檢驗醫療成果。陸楊昨日特地去探過張家的底,他們那邊的病人基本都治好了,明日充其量是個平局的場面。
可平局之前,他還有些話要挑明白說。
陸楊聽見林橋的聲音,想着她應當也猜測到了什麽,遂緩緩挪進來,找了把椅子一坐,兩人看向悄悄姑娘。
林橋攪了攪藥湯,道:“悄悄姑娘,你其實姓張吧?”
--------------------
作者有話要說:
小野狐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