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此?”
薛紫靈自顧自倒茶喝。
立瑩見她态度傲慢,卻并沒什麽出奇的地方,便沒有理會,對莊澄道:“家師有要事着我去辦,正巧路過此處。莊少莊主又因何在這裏?”
莊澄:“啊……”
薛紫靈遞給她一杯茶,莊澄順勢接過,低頭小口啜飲。薛紫靈不擡頭道:“沒有空桌子了吧。坐。”
立瑩心有不快:“在下金蟬派大弟子立瑩,敢問姑娘名姓,師從何門?”
看薛紫靈沒有開口的意思,莊澄解圍:“這是我的一位朋友,薛姑娘,因家中生變有些郁悶,不喜多言。立姑娘請坐。”
立瑩面色稍霁,拿出絹帕擦拭桌子,然後把劍放在桌上,再彎腰擦拭凳子。這時突然有一男子疾步闖過,立瑩低着頭沒有注意,被撞了一下,怒道:“你沒長眼睛嗎?命長趕投胎呀?!”
男子畏畏縮縮道:“對不住,對不住,小人眼神不好,沖撞了女俠,女俠饒命啊。”
立瑩嫌惡地拍打衣衫:“還不快滾!髒東西。”
“多謝女俠!”男子轉身就逃,經過薛紫靈身邊時卻被擋住。
“就這樣走了?”
男子慌亂道:“求女俠放過我吧,小人家有老母卧床,無意得罪幾位女俠啊!”
莊澄勸道:“薛姑娘,既然他誠心道歉,不如就放了他吧。”
薛紫靈小聲對男子道:“現在交出來,三個你還能保住兩個。”
男子驚懼地打了個激靈,迅速抛出一個東西,飛也似的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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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錢袋!”立瑩剛坐下又跳起來,“這小賊竟敢偷到我身上!賤命不足惜!”
薛紫靈拉了她一下:“算了吧,他身上有藥味,恐怕他母親是真的生着病。”
立瑩憤憤:“且饒他狗命!”
莊澄維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已經有一會兒了,薛紫靈看到,情不自禁地笑了下,莊澄讪讪地低下頭。
飯菜端了上來,莊澄與立瑩遵着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薛紫靈也沒話想說,三人和諧地吃飯。
出了客棧,立瑩與她們方向不同,于是分道揚镳。
莊澄道:“今日薛姑娘的行為,令我十分佩服,這不只因為薛姑娘武藝之高強、觀察之細微,更是因薛姑娘宅心仁厚。我想倘若薛姑娘往後将一身本領用在正途,例如方才那樣,必能造福武林。薛姑娘,你以為呢?”
薛紫靈摸出一個小紙條:“吶,原來是得了蹤跡,去尋段春珠。可笑,只派一個立瑩,送死而已。”
薛紫靈揮了揮小紙條,對莊澄笑道:“從立瑩身上取走的。”
莊澄:“……”
薛紫靈:“不過消息是假的。”
莊澄:“你怎麽知道?”
“就是知道。”薛紫靈忽然心裏一動,饒有興味道,“我想問一問你,是否有借口的偷竊是可以寬恕的?”
莊澄答:“若是不得已而為之,不違背大道,又不傷害他人,可以寬恕。”
薛紫靈問:“何為大道?”
莊澄:“正道、常理、人倫、自然。”
薛紫靈:“大道是誰規定的?”
莊澄:“是自成、公認的。”
薛紫靈:“若符合大道,就稱為正派,是不是?”
莊澄:“是。”
薛紫靈:“那我說大道是那些正派規定的,正派認可的即符合大道,正派不認可的就成了邪派,對不對?”
莊澄:“你說反了,邪派之所以為邪派,是因為其傷天害理、罔顧正義,是世衆不認可,而非正派不認可。”
薛紫靈:“你方才說我那麽做是宅心仁厚,現在還認不認?”
莊澄:“當然是認的。”
薛紫靈:“那麽立瑩咄咄逼人,言語粗鄙,還想取那人性命,她是不是宅心仁厚?”
莊澄隐約覺得哪裏不對,沒有多想,如實道:“立姑娘行為失當。”
“你偏袒她。”薛紫靈道,“若我不攔她,任由她殺了那人,那人的母親也要病死,這兩條人命只換來失當二字?”
莊澄語塞。
薛紫靈追問:“所以,她其實不符合大道,對不對?”
莊澄:“觀一人不能只觀一時一面,立瑩常常維護武林正義,做過許多好事。”
薛紫靈:“你所謂的好事,是說滅除邪派弟子吧?如果一個邪派弟子‘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只是加入邪派,就被正義地處死,這符合大道嗎?”
莊澄沉思良久,沮喪:“薛姑娘巧言善辯,我不知如何反駁。”
薛紫靈滿意地笑:“大弟子尚且如此,這金蟬派究竟有多麽正派?恐怕也要打個折喽。我為了救師妹的命,從一個不怎麽正派的門派取走寶物,可以寬恕嗎?”
莊澄立刻瞪她:“不行!說這麽一通,你竟然是為了取走凝冰茯苓?”
薛紫靈:“可是這麽一通,我有哪處說錯了嗎?”
莊澄不得不承認:“沒有。”
薛紫靈:“那麽你就在下個落腳點歇着吧,等我去取來。”
莊澄:“不行!”
薛紫靈笑嘻嘻地看着她:“既然你也承認我說的是對的,為何不行呢?”
莊澄繃着嘴生悶氣。
薛紫靈獨自樂了半晌,道:“不逗你了。你不是問過我,為何遲至沒在我的紙上寫穆德明淨鐘嗎?我便給你說一說這鐘。”
莊澄擺正态度:“請講。”
薛紫靈問:“不生我的氣了?”
莊澄搖頭道:“我是氣自己所學不精,不能應對你的問題。”
薛紫靈:“不說這個了。你可知穆德明淨鐘的來歷?”
莊澄:“約百年前,一名年輕旅僧于大昭寺論道,後将此鐘贈予大昭寺。因規制與寺內各鐘皆不相符,珍存數十年,直到這名旅僧再度行至大昭寺,圓寸大師邀其講經時,應旅僧要求取出,旅僧見穆德明淨鐘保存完好,遂告知其奧秘。”
薛紫靈:“什麽奧秘?”
莊澄:“江湖上傳言甚多,沒有統一的說法,圓寸大師曾出面辟謠,據大師所言,穆德明淨鐘意指‘穆形、德思、明心、淨靈’,除此之外并無隐秘。”
薛紫靈:“你信麽?”
莊澄沒有正面回答:“大昭派位列四派三莊之首,武學造詣自是深刻,但近幾十年來,似乎又有所成,而且內功外力兼修。”
薛紫靈:“你的推斷是,擁有穆德明淨鐘,可助益武學。”
莊澄點頭。
薛紫靈:“如果我說,圓寸所言是真,你信麽?”
莊澄猶豫。
薛紫靈接着說道:“穆德明淨鐘後來被懸于鐘樓,鐘聲每日傳遍大昭寺,恩澤大昭弟子。四年前,我取走了它。你出身萬岳,可稱武林第一貴女子,誇贊你博學多才也只是輕飄一句,但你武功不及我,你覺得是因為穆德明淨鐘?”
莊澄:“實不相瞞,确有此想法。”
薛紫靈道:“是真的,圓寸沒有騙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不說二次。”
莊澄考慮片刻:“我信你。”
薛紫靈:“輕信他人,容易受騙。”
莊澄鄭重道:“是相信,不是輕信。”
薛紫靈忽然有點高興。“好,我再講深一些。穆德明淨鐘,使人形止簡穆、使人思想仁德、使人心智清明、使人靈魂純淨,這就是它的奧秘。聽起來無甚大用,只對修習的出家人有所裨益,但只要多想一層就能明白,穆、德、明、淨,這四個字恰是練武之人所必需的。做不到這四字,便是下等武者,如果四字完全,便是上等武者。入了上等,各人造詣的不同,就有更多說法了,我尚未參透。”
莊澄問:“因穆德明淨鐘而武藝精進的那些人,發生變化并非所練武功,而是練武之心?”
薛紫靈:“正是如此。”
莊澄若有所思:“這麽說來,如何使用穆德明淨鐘不是關鍵,因為這種影響不拘于形式。”
薛紫靈:“難得聰明。”
莊澄慨嘆:“果真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未曾想到穆德明淨鐘竟是這樣的寶物。”
薛紫靈提醒:“萬別走出盲目,又入盲目。鐘——莊重平穩,端正安詳,聚集陽氣,滋養萬物。穆德明淨鐘,說到底也只是一口比較特殊的鐘而已。圓寸說,鐘身遍鑄經咒銘文共一萬零八百字,上百種,許多他也不認得。或許其特殊之處便來源于那些經文。”
莊澄疑惑:“這是圓寸大師告訴你的?”
薛紫靈:“唔,不是。”
莊澄嘆服:“我自認博古通今,認識你以後,方知天外有天。我有一問,可能有些失禮,為何你要取走穆德明淨鐘,至今不歸還大昭寺?”
薛紫靈:“這個現在不能告訴你。不過,有件事可以告訴你。”
莊澄道歉:“唐突了。是什麽事?”
薛紫靈詭異地對她笑,一字一頓:“紫靈鐘,在你家。”
莊澄倏地瞪大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戲弄了?
還?不還?
莊澄陷入深深的糾結。
聽到薛紫靈說穆德明淨鐘在萬岳,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傳書讓巴葫蘆大師秘密把鐘送回大昭寺。但是她又想到,解毒還需要穆德明淨鐘,不論是還回去再借來,還是把人移到大昭寺,都不太合适,而且很耽誤時間。
薛紫靈還在一旁說着:“我放在議事堂正中,很顯眼的,不過你放心,這次我沒有在山莊門外貼條子,只要莊內無人洩密,外人不會知道的。”
莊澄癟嘴瞪之。
薛紫靈才不在意這點怒氣值,喋喋道:“若其他門派一看到鐘,也立即想到送還大昭寺,我還會高看他們一眼——雖然在路上我就會拿走。話說回來你們萬岳山莊,其實沒什麽不同,即使你執意歸還,你的意見也左右不了山莊。”
莊澄篤定道:“我父親必定會支持我的決定。”
薛紫靈:“呵呵,如果他會,此刻他就不是躺着的。”
莊澄皺眉:“你這話什麽意思?”
薛紫靈:“你難道沒有注意,你父親在中毒之前,就快要走火入魔了嗎?”
莊澄驚道:“怎會如此?!”
薛紫靈:“人皆有貪欲,他的貪欲在于武道。我摸了他的脈,似乎練了一門取巧的功夫,可惜駕馭不住,如果再練下去,必将損傷心脈。”
莊澄呆愕許久,緩回神來,心有餘悸,喃喃道:“難怪遲先生添上了穆德明淨鐘,想來是為了助我父親調息之用。”
薛紫靈愣道:“你這麽想?遲至那缺德鬼,豈是多管閑事之人?”
莊澄嚴肅道:“遲先生高風亮節,妙手仁心,不僅為你師妹解毒,還替你照料她,于你有大恩!你怎能以怨報德,這樣說他呢?”
薛紫靈:“……啊呀,為什麽這麽笨?看來我與你注定說不到一起,走吧走吧,你快點,別總讓我這麽慢悠悠地晃着等你。”
莊澄微微撅嘴,慢?哪裏慢了?出城之後她們一直用輕功,為了跟緊薛紫靈,她連說話都覺得費勁,這能說慢嗎?默默提氣,努力跟上去。
薛紫靈突然轉頭:“對了。”說完就轉回頭看前方。
莊澄等了一刻鐘也沒等到她接下來的話,忍不住問:“你方才要說什麽?”
薛紫靈:“我說完了呀,對了。”
莊澄:“對了,然後呢?”
薛紫靈:“沒了,我只是想說一句‘對了’。”
莊澄:“……”似乎,被戲弄了?
從白湄宮到金蟬派,只用五天的時間,莊澄每晚睡覺都特別踏實——累的。
有人說,金蟬派自創派以來,沒有一位掌門的武功排進武林前十,所以金蟬派只能算小門派。
又有人說,只招收女弟子的門派,除了白湄就只有金蟬,從提高女子江湖地位的角度考慮,它可以算作大門派。
不過,有一點絕對沒有争論——金蟬派上下全部弟子,包括洗菜大嬸,都懷有一顆清高不可一世的心。
掌門玉冰潔,人如其名。從那張如同白玉雕刻而成的臉上,看不出究竟年歲幾何,反正是不年輕了。一個清冷孤傲的小姑娘與一個清冷孤傲的老女人,這是兩個概念,即便姿容仍然美麗,約莫也得孤身終老哇。
現在,兩個小姑娘就要登門拜訪一個老女人。
不同于白碧珍,凝冰茯苓是屬于整個金蟬派的,讓一個掌門給出鎮派寶物,難度不言而喻。莊澄有些忐忑,卻不是全無把握。據薛紫靈說,凝冰茯苓只需要切一塊來用就可以,并且每三年會再長一株。
堂內沒有椅子,莊澄與薛紫靈只好并肩站着。
玉冰潔緩步走來:“莊少莊主匆忙到來,有何要事?”
莊澄恭敬道:“玉掌門,這位是晚輩的朋友薛姑娘。薛姑娘的師妹中毒昏迷,急需貴派凝冰茯苓救治,晚輩懇請玉掌門慷慨相助。”
玉冰潔冷眼一掃薛紫靈:“拜帖中不寫薛姑娘的名諱,莫非不便透露?若是誠心相求,豈有遮遮掩掩的道理。”
莊澄為難道:“請玉掌門見諒,晚輩乃不得已而為……”
“薛紫靈。”薛紫靈打斷。
莊澄:“呃……”
“好大的膽子!”玉冰潔斥喝,“無恥飛賊,竟敢登我金蟬派!送客!”
……就是因為這個,才不坦承以告的。莊澄:“玉掌門且慢。你我身在江湖,當知人命不分貴賤,若因身份而不施援手,晚輩認為,有違江湖道義。玉掌門請三思。”
“三思?”玉冰潔乜斜莊澄,“便是百思,千思,我金蟬派也不會向一個賊施以援手!莊少莊主,既然你自稱晚輩,我倒要問一問你,與人人不齒的飛賊為伍,不覺丢了萬岳山莊的臉面嗎?!今日看在萬岳山莊的面子上,我不與你計較,你速速将這賊帶走,免得污了我金蟬派的地方。”
薛紫靈退了一步,對玉冰潔道:“看着。”
下一瞬,仿佛憑空消失,玉冰潔竟看不到她了。莊澄心裏一慌,轉身欲尋,突然,薛紫靈又憑空出現在她身旁。
玉冰潔豎眉:“你耍什麽花招?”
薛紫靈道:“你這大堂要不得了,被我一介飛賊走了個遍,一塊地磚都沒有放過。不如我幫你把地磚全部掀掉?”
莊澄瞠目結舌。
“放肆!”玉冰潔憤怒不已,“你有本事,便取走凝冰茯苓,否則就算你殺了我,也休想得到!”
莊澄:“玉掌門萬請息怒,薛姑娘非有意冒犯,晚輩替她賠禮。”
玉冰潔:“莊少莊主,我奉勸你一句,你若執意與此等敗類來往,萬岳山莊幾百年的根基,将會毀在你手上!”
薛紫靈看着莊澄:“唔,我是有意的。”
玉冰潔氣得差點厥過去。
薛紫靈道:“話不要說得太滿,斬斷後路對你有什麽好處?想一想你做過的最後悔的事,如果當初不那麽決絕,或許就是另一番模樣。”
玉冰潔立刻道:“我這一生從無後悔!”
薛紫靈微微一笑:“我當沒聽到。”
莊澄仍在努力說服:“晚輩與薛姑娘多有得罪,玉掌門寬宏大量,還望包涵。只是,救人一命,功德一件,薛姑娘今日冒犯了金蟬派不假,但薛姑娘的師妹與貴派無怨。晚輩誠心相求,煩請玉掌門再三思量,玉掌門若有條件,晚輩只要做得到,必會盡力完成。”
玉冰潔冷笑:“看來一時半刻你們是不肯走了。條件?可以,只有一個——我要薛紫靈,死在我面前。”
莊澄忙勸:“玉掌門,薛姑娘心念師妹,情有可原,得饒人處且饒人。”
玉冰潔:“呵,薛紫靈惡名廣傳,這個師妹怕也不是個簡單人物吧。”
莊澄默默地垂下了頭。
薛紫靈微揚下巴,道出名字:“獨活。”
至此,隐瞞計劃全盤失敗。
玉冰潔當即色變:“果真蛇鼠一窩!一個飛賊,一個魔女,你們這對師姐妹真是情誼深重哪!”
薛紫靈:“獨活不是魔女。”
玉冰潔:“不是?哼,莊澄,我問你,這兩年以來,命喪魔女之手的正派英傑有多少?”
莊澄:“……約有,七十餘人。”
玉冰潔:“我還當你不知道!這不是魔女,還能是什麽?為了殺人如麻的魔女,你竟然向我求凝冰茯苓?難道想救活魔女,讓她去殺更多的人嗎?”
薛紫靈蹙眉:“獨活不是魔女,她殺那些人皆有緣由,只是不屑對你這種自诩正派的犟驢子辯解,才背負冤名。”
莊澄輕輕拉了拉薛紫靈的袖子角。
薛紫靈:“抱歉。”
玉冰潔難掩驚奇,瞥了眼莊澄剛剛放開的手,若有所悟,待細想之後,眼中透出厭惡:“不論你們說什麽,我不會答應。你們離開吧。”
莊澄覺得今天談不攏,多說無益,不如等明日再來,或許玉掌門冷靜之後,事情會有轉機。看向薛紫靈,薛紫靈對她點了下頭。莊澄道:“玉掌門,今日諸多冒犯,幸得玉掌門寬宥不予計較。晚輩先行告辭,請玉掌門珍惜身體,少動怒氣。”
薛紫靈:“告辭。”
玉冰潔不理睬,高聲吩咐道:“來人!将堂內地磚通通擦洗一遍。不,三遍。”
話音還沒落,一名穿水藍衣裙面容清秀的弟子從堂外奔進來:“掌門,大師姐傳書!”
玉冰潔立刻奪過,展開一閱,而後緩緩将那紙條卷進手掌,閉目不語。良久,玉冰潔漠然對這名弟子道:“盈君,将那二人攔住,來見我。”
攤手,粉末自掌中滑落。
這個時候,莊澄正在竭力勸說:“明日我們再來,你萬不可再如此沖動了。譬如把地磚掀掉、辱罵玉掌門是犟驢子,這種話可別再說了。”
薛紫靈:“知道了。”
莊澄不放心:“真的知道了?”
薛紫靈:“啰嗦。”
莊澄嘆氣:“這次是我思慮不周,以往只知玉掌門堅持武林正義正統,沒想到玉掌門脾氣有些暴躁。”
薛紫靈:“有些?如果不是你在,她一定會舉劍刺我心口。”
莊澄心想,這好像是暗示她很感激我?薛姑娘是個知恩的人呢,看來把她勸回正道指日可待。
薛紫靈接着道:“那我也只有打傷她,親自取走凝冰茯苓了。”
莊澄:“……”她真是想太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莊莊莊莊!
“兩位請留步!”水藍衣裙的弟子急火火地奔過來,“掌門請兩位相見。”
薛紫靈與莊澄對視一眼。
“注意言行。”莊澄又叮囑了一遍。
“知道知道……”薛紫靈應付地說着,轉身看到追來的人,心裏莫名“铮”的一聲。
“你是誰?”什麽都沒有想,薛紫靈就問了出來。
莊澄覺得稀奇,這半個月來朝夕相對,從沒看到薛紫靈對什麽人表現出興趣。
藍裙弟子回答:“我是薛盈君!”
“你也姓薛。”薛紫靈仔細瞧了幾眼,沒發現哪裏特別,就不再看她,“走吧,去見你們掌門。”
薛盈君很活潑地“哎”了一聲,覺着這兩個姑娘和自己差不多大,應該挺好說話,就問:“我走快一點可以嗎?”
薛紫靈:“我知道怎麽走,不用帶路。”
薛盈君立刻說:“那怎麽行!你們是客人,金蟬派可不是無禮的門派,我必須帶路。”
莊澄道:“那勞煩薛……盈君姑娘了,走快一點沒關系的,不要讓玉掌門久等了。”
“嗯!”薛盈君開心地點頭,嗖的奔了出去。
薛紫靈和莊澄齊齊一呆,不約而同地想——這不是“走快一點”,而是“跑得沒影”吧?
大堂內,玉冰潔負手而立,薛盈君把人帶到也沒有走,站到玉冰潔身後左側。
“聽說這世上沒有你取不走的東西。”仍是對蝼蟻說話的語氣,但相比剛才喊殺喊打的,算是溫和多了。
薛紫靈:“對。”
玉冰潔:“我還聽說,你從不殺人。”
薛紫靈:“對。”
玉冰潔:“我有一物,失落在外許多年,如你能替我取回,我便給你凝冰茯苓。”
薛紫靈:“何物?”
玉冰潔道:“段春珠。”
莊澄震驚,下意識看向薛紫靈。
薛紫靈淡定地問:“從頭發到腳趾都要嗎?”
玉冰潔皺眉,瞪她一眼:“都要,可以受傷,不能殘缺。你答應不答應?”
薛紫靈轉頭對上莊澄的視線:“你說。”
莊澄方才看着看着不自覺出了神,被突然一問,茫然:“啊?”
薛紫靈:“……”
玉冰潔譏諷道:“萬岳山莊就是這麽教導少莊主的?教你看見情人的時候把正事全忘了?”
莊澄正低頭進行深刻的自我檢讨,沒聽清她後一句。
薛紫靈淡淡瞥她一眼,對莊澄解釋:“老太婆說,只要把段春珠捉來,她就給我們凝冰茯苓。”
玉冰潔怒道:“你說誰是老太婆!”
薛紫靈:“誰應我,誰就是喽。”
“請問玉掌門要了段前輩之後……”莊澄及時阻斷了新一輪怒火。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她換了個說法,“請問我們将段前輩送來之後,玉掌門要對段前輩做些什麽?”
玉冰潔:“這就輪不到你管了。”
莊澄堅持問清楚:“如果是為了殺害、或者囚禁段前輩,請恕我們不能答應。”
玉冰潔不耐煩:“我不殺她。”
莊澄锲而不舍:“會囚禁段前輩嗎?”
玉冰潔:“與你有什麽關系!我與段春珠的私怨,怎麽解決是我和她的事!你護了一個飛賊一個魔女,又要護一個妖婦嗎?莊澄,你最好量力而行,否則當有一天你被這些敗類拆了骨頭,別怪我沒有提醒過你!”
薛紫靈聽得心煩,握住莊澄的手腕就向外走。
莊澄被拽着走了兩步,随即意識到薛紫靈這是打算“自力更生”了,手腕一扭一錯,變成十指相扣的動作,薛紫靈怔愣之下,半點沒有反抗地被牽着回了原位。
“我們答應了。玉掌門,晚輩與薛姑娘告辭。”莊澄說完點了下頭。
站後面的薛盈君估摸着談話談成這個樣子,掌門是不會同意她送客了,于是歡快地朝她們揮揮手,嘴上比劃着“再會”的口型。
莊澄、薛紫靈:“……”
看着那沒心沒肺的笑,真是什麽氣都生不起來,只有滿滿的無語。金蟬派果然不是一個無禮的門派啊……
金蟬派之行實在不算愉快,一路走出金蟬派,兩人都沒有交談。
薛紫靈回頭看了眼金蟬派的金匾,考慮下次來這的時候順手把它取走。
莊澄問:“薛姑娘,你在想什麽?”
薛紫靈看她一眼,低聲念了一句:“莊少莊主。”
莊澄:“嗯?”
薛紫靈自言自語:“莊少莊主,莊莊莊莊。”
莊澄:“什麽?”
薛紫靈決定了:“莊莊。”
莊澄猜測:“莊莊……是在叫我?”
薛紫靈點頭:“對。”
莊澄又受寵若驚了,薛姑娘竟然主動表示親近?
要說莊澄出身萬岳山莊,尊貴是刻在骨子裏的,對于旁人的看法她天生不會在意。但薛紫靈是個例外。莊澄想過,也許這是因為薛姑娘懂的比她多?或者薛姑娘武功比她高?再或者薛姑娘對她總是愛搭不理?她也說不清楚。玉掌門言辭刻薄,夾槍帶棒,她都不覺得什麽,而薛姑娘每次嫌她笨的時候,其實她心裏總是有那麽點委屈的。
莊澄還不記事的時候母親就撒手人寰,父親義重情深,力排衆議将她立為少莊主,也因此對她要求極其嚴格,與三位師傅的關系則是敬多于親。從小到大她聽到的不是“莊澄”就是“莊少莊主”,忽然有一個特別的人為她取了一個特別的名字,這份複雜的感覺難以表述。
薛紫靈可沒想這麽多。她就是覺得玉冰潔把莊澄的名字叫得太難聽了,往後還有兩個月相處,一直沒個稱呼也不行,所以随便起了一個。
有來有往,莊澄問:“薛姑娘,那我叫你薛薛可以嗎?”
薛紫靈不在意這個:“叫小薛吧,我師父這麽叫我。”
“好。小薛!”莊澄微微提高聲音叫了她一下,惹來薛紫靈側眼一瞥,然後微微笑。“你師父想必是一位世外高人,才養得出你和獨活姑娘這樣灑脫不羁的性格。”
“他?就是個小心眼的臭老頭。”薛紫靈笑着說完,又嘆了口氣。
“怎麽了?”莊澄關心地問。
薛紫靈搖了搖頭:“我問你,獨活殺了那麽多人,你幫忙救她,心裏不會介意嗎?”
莊澄:“獨活姑娘的事我有所耳聞,如你所說,她殺那些人都有緣由,多是因江湖弟子欺淩百姓。獨活姑娘處事異常極端,但究根結底本心不壞。”
薛紫靈:“也就是說,你認為她殺人是錯,但她這個人還有得挽回?”
莊澄點頭:“只要正确地引導她。”
薛紫靈問:“你是不是很閑?”
莊澄:“嗯?不,在父親中毒之前,我每日有很多事要做。跟着巴葫蘆大師練劍、練掌,跟着陳缃子先生讀書、彈琴,跟着魇夫人修花、剪草,還有跟着父親學習處理山莊事務。”
薛紫靈:“還是閑啊,不然不會總想着把別人勸入正途。每個人有各自的路,你籌劃的不一定适合別人去走。獨活殺了七十個,你覺得她不是魔女,等她殺了七百個,你還會這麽想嗎?她有病,你治不好的。”
莊澄不贊同地看着她:“是你說的,話不要說的太滿。你對獨活姑娘有感情,不舍得修剪她,我舍得。”
薛紫靈:“她與你無親無故,你不需要為她花心思。”
莊澄:“人生在世,各有壯志。我生于萬岳山莊,自有萬岳的骨,我萬岳山莊,不求造福天下人,但求——救我所能救,助我所能助,我力雖微薄,積少便成多。”
薛紫靈仿佛看到從莊澄身上噴薄而出的浩然正氣,扶額評價道:“你就是閑的。”
莊澄不同她争辯,換了話題:“我們現在走的這個方向,是去尋段前輩嗎?”
薛紫靈問:“你知道她在哪?”
莊澄答:“不知道。”
薛紫靈:“我也不知道。”
莊澄:“……那我們這是去哪裏?”
薛紫靈:“去小樓。”
莊澄:“買消息?!”
薛紫靈:“怎麽,你是不屑買,還是買不起?說到這,想買段春珠的行蹤,你帶的全部銀票只夠付一半的。我的錢,你肯用嗎?”
莊澄:“你的……”
薛紫靈:“都是從富商家中取走的喲。”
莊澄眨了眨她那雙清澈的眼睛,神情是無助又迷茫。
薛紫靈只覺十足有趣,欣賞了好一會兒,才道:“忘了說,我與小樓的主人是朋友,不用錢。”
莊澄:“……”這種挫敗感她已經快習慣了。
薛紫靈樂不可支:“段春珠的事,你打算怎麽辦?”
莊澄立刻認真起來:“我是這麽想的,原本我們就要向段前輩借赤焰毒蛛……”
薛紫靈糾正:“是給,不是借。”
莊澄從善如流:“原本我們就要請段前輩給我們赤焰毒蛛,而這件事不可能用普通的方法達成,所以我們只是在原定計劃之上,多加一步,把段前輩送到金蟬派。玉掌門不肯說明她的目的,屆時我就留在金蟬,金蟬總不能将客人趕出去,待我确定段前輩安全自由,再趕去與你會合。”
薛紫靈樂道:“我現在發現,你說話也挺有趣的。你聽,我們要從段春珠手裏搶走毒蛛,必須打敗她,現在還要把她捆到金蟬,可你怕她被殺被囚,仗着身份硬留下來,給金蟬一個警示,然後去追我,兩不耽誤。是不是一個意思?偏你一說就冠冕堂皇。”
莊澄臉微紅。
薛紫靈道:“你不用費這份心,玉冰潔與段春珠的私怨不是什麽大事。”
莊澄:“你知道內情?”
薛紫靈:“你猜。”
莊澄:“嗯……我猜好了。”
薛紫靈問:“你猜的什麽?”
莊澄眨了下眼:“你猜!”
薛紫靈驚:“哎呀,變聰明啦。”
莊澄彎起嘴角笑,薛紫靈看着她,不由也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去吃豆腐!
蒼松翠柏,風過濤響。
穿行在樹林,手牽着手。
涼飕飕的秋風嘩啦啦地吹,莊澄的手心裏卻捂出了潮濕感。
一進入這片樹林,薛紫靈什麽也不說就牽住了她。起初莊澄心裏是有些喜悅和安慰的,時間一長她就有點不自在——像這樣長時間的肌膚接觸她從前是沒有過的。但如果現在讓小薛放開,她又怕以後小薛不願再牽她了,那該多遺憾哪。
左思右想,莊澄覺得還是先擦擦手心為好,一直濕乎乎的也不是個辦法。
“小薛,可以先放開我嗎?我想擦一擦手心。”莊澄小聲問。
薛紫靈撥開樹枝,只管往前走,也不看她:“不放,濕着吧。”
莊澄聽她聲音有點緊繃,覺得事情似乎和之前想的不太一樣。小薛不肯放開她,難道……
是因為害怕樹精?!莊澄越想越覺得非常有可能,樹精的傳說在民間流傳很廣,比如把人纏住舉到半空中戳滿窟窿什麽的,血腥恐怖,小薛既然害怕鬼魂,自然也會害怕樹精。
對,一定是這樣。
念及此,莊澄主動握緊了薛紫靈的手。
薛紫靈瞥她一眼:“你發現了?”
“嗯。別怕,有我在。”莊澄安撫道。
薛紫靈笑了下:“有什麽可怕?等下如果你能離開,就盡快走,如果不能,你保護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