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9)
立瑩畏畏縮縮地從被子裏爬出來,弓着脊背,手臂徒勞地遮掩着,姿勢奇怪地走到桌旁。她的臀尖極緩地下沉,接觸到凳子的一剎那她幾乎跳起來。但最終她還是坐了下去。
永遠挺拔的脊梁,彎曲了。
永遠高昂的頭顱,垂下了。
食不知味地吃了半碗,立瑩道:“我吃好了。”
“吃完,喝些水。”
立瑩張口想要抗議,獨活道:“把剩下半碗吃完,就讓你穿衣。”
猶豫之後,立瑩喝了杯茶,又端起碗。
這次獨活沒有再難為她,遵守承諾,讓她穿上了衣服。那衣服上滿是獨活手上傷口的血,立瑩心裏嫌髒,卻也沒有辦法。
穿好鞋襪後,立瑩撿起斷劍,愛惜地擦幹淨,裝進劍鞘。
她終于明白為什麽人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因為邪魔外道根本是不要臉面,喪心病狂!想她立瑩,出身于冰清玉潔的金蟬派,平日最重名聲,若要她赤條條站在街上被人指名道姓地評論,那比将她千刀萬剮更難以忍受!魔女心思詭谲,武功高強,既然反抗不得,便只能佯作臣服,日後再伺機逃走。若能在逃脫之前,殺了魔女,那就最好不過了!
這麽盤算着,突然,立瑩感到些許不适……
可是一想到魔女的要求,她皺着眉忍住了。
不過這種事不是想忍就能忍的。獨活無意一瞥,發現立瑩臉色難看,便問道:“你不舒服?”
立瑩猶豫再三,吞吞吐吐道:“我想……去……”說到後面,聲音徹底聽不清了。
獨活沒聽清,道:“不許隐瞞我任何事。”
立瑩蚊子哼似的說:“我想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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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活怔了下,也有點不好意思,起身道:“哦。走。”
“我自己去!”立瑩急忙道。
“不去就在房裏解決。”
立瑩實在忍不住了,咬咬牙,跟在她後面出了門。
這間客棧單獨造了一排隔間的小木屋用作茅房,立瑩看到那排木屋後,一直不見獨活停下,快走兩步和她并肩,道:“我可以自己去。”
獨活沒理她,徑直走到一間小木屋門外,才道:“去吧。”
立瑩急道:“我不會逃走的,你站遠些!”
“不要啰嗦了。快點。”
看魔女皺眉,立瑩不敢再有異議,走了進去。
太陽早已落山,獨活站在門外,看着遠處的一棵樹的黑影。只是看着,既不是發呆,也沒有在想什麽。
過了許久,始終聽不見裏面傳出聲音,獨活覺得奇怪,問道:“你難道是裝的?”
裏面,立瑩幾近崩潰地喊道:“你走開!”
這種髒事!她自己一人做的時候都嫌棄污穢!何況外面還有一個人在聽!簡直是奇恥大辱!邪魔外道果然都該殺掉!
“我就站在門外等你。”獨活道。
立瑩終于崩潰地大哭起來,她的尊嚴被這個魔女踩在地上!她要恨死這個混蛋魔女了!
獨活聽着小木屋裏的哭聲和淅淅的水聲,彎了彎嘴角。
不雅的聲音沒有持續多久,立瑩慘白着臉,梨花帶雨,失魂落魄地從裏面出來,一個字也不想說。獨活心情不錯,就适可而止了。
回到房間,時辰差不多該睡了。
獨活讓她先躺上去,道:“提醒你,我夜裏睡得淺,你若想偷襲,先想想後果。”
立瑩卷着被子,背對她道:“我立瑩光明磊落,才不屑做偷襲這檔事!”
被子只有一床,獨活躺下後捏住被子角,往自己這邊拉,拉不動,擡頭往那邊一瞧,看見是立瑩死命揪着,付之一哂。
“在這裏留一晚,雨停了我們就走。”
兩個人各想各的心思,沒有人再出聲,夜很靜。
在說出“我們”這個詞之後,獨活感到心裏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她從不認為她和誰能是“我們”,包括師父和師姐,她是獨活,就該獨自活着。基于這樣的想法,她未曾容許任何人或任何物進入她的心裏,如此,在死去的時候才不會有留戀。
這一次帶走立瑩,本是想在死前多做一件事,馴服這個到處宣稱要殺自己的名門弟子。将來等到報完了仇,就讓這個人來結束她的生命。這件事不會額外耗費時間,卻似乎那麽有趣,讓她一興起這個念頭就立刻決定下來。而事實證明,這确實極有意思,或許這會是她短暫生命中最鮮豔的色彩。
但是,與這個人,可以成為“我們”嗎?
獨活有些茫然。
什麽是“我們”?
她不知道。
☆、番外:獨立戰記
在立瑩往前這二十年的人生當中,未有過一刻如現在這般,任人揉捏,無能為力。
她出身高,武功好,年少成名,為衆多江湖前輩所贊揚,也為同輩人所推崇。原以為她就會這麽順順遂遂地斬殺邪魔外道,維護武林正義,順風順水接任掌門之位,帶領金蟬派踏上更高峰……
但是,這一切都在接任的那天,被這個魔女粉碎了。
飯莊裏,小桌旁,立瑩瞪了一眼獨活。
獨活不以為意。
立瑩心中信念堅定,這些折辱只是一時挫折,定有一天她将擺脫魔女的控制,甚至殺了魔女,然後風風光光地回到金蟬派。做不成掌門也沒有關系,盈君師妹雖然處事平和,但就這一個月聽到的消息來看,她是個合适的掌門人。屆時她身為掌門師伯,一樣可以與盈君師妹共同将金蟬派發揚光大。
她不是沒有嘗試過反抗,但在被那樣羞恥地懲罰幾次過後,她不得不接受暫時逃不掉的事實。更不用說殺掉魔女。
立瑩不敢肯定下一次魔女還會忍耐她,不将她丢到街上,于是在行為上乖了很多。
不過,在語言上,立瑩十分勇敢。
通過這一個月來的共處,立瑩已經摸清了獨活的脾氣,不論她怎樣謾罵嘲諷,只要她不試圖離開,獨活都不會計較。而獨活的情緒也極其容易看出,立瑩根據自己多年的經驗,判斷魔女屬于“恣意妄為”的一類,另外一類則是“陰險狡詐”。
立瑩不屑地睨着吃糖葫蘆的少女,語氣不善:“魔女,你究竟要帶我去哪?”
既然暫時逃不掉,她們這已經走了一個月,立瑩覺得還是有必要了解一下魔女的目的地,以便提早想好應對辦法。
“找一個人。”
獨活吃完一串,從草把子上又拔.出一串,繼續吃。
“什麽人?”
“我的仇人。”
立瑩冷笑道:“你有仇人?是不是哪個魔頭比你殺的人多,你不服氣要去殺了他?”
“不是。”獨活淡淡地看她一眼。
立瑩哼一聲,喝口茶,閉嘴了。從那一眼她知道魔女這會兒情緒不高,識時務者為俊傑,她才不去找不痛快。
又吃了兩串糖葫蘆,獨活心情有所恢複,她看看草把子,上面只剩下兩串了,于是都拔下來,一手一串。
“走。”
立瑩拿起劍,邊走邊道:“一個作惡多端的魔女居然喜歡吃這種天真可愛的東西,小孩子如果知道了,一定再也不會碰這東西,哼。”
“挺好。那所有的糖葫蘆都是我的了。”
聞言,立瑩詫異地回頭看了眼她,見她表情自然毫無造作,皺皺眉轉回頭去。這麽一想,魔女其實才十七歲,有一點童真也不足為怪……不!這魔女定是掠奪成性,才會有如此霸道的言論!
立瑩心裏又哼了一聲。
前方聚集了一堆人,似乎在看什麽熱鬧,立瑩走過時隐約聽到幾句,心生疑慮,立刻用劍鞘撥開外圈人群,果然不出所料,是幾個公子哥在調戲一個孝服姑娘。那孝服姑娘跪在地上,身前放着個“賣身葬父”的牌子,被拉扯着不敢反抗,一直哭求,楚楚可憐。
立瑩頭腦一熱,杏目一瞪,毫不遲疑地拔劍斥喝一聲,看到斷掉的半截劍愣了下。
這時那幾個公子哥也注意到她,看她比那賣身葬父的姑娘容色更佳,手裏又是一把斷劍,哈哈大笑,互相使個眼色便圍上來。
“小娘子想和我們玩什麽?”
立瑩怒極,插回斷劍,掄起劍鞘,氣勢兇狠,照着他們幾人的臉上打去。身姿如飛舞,翩翩幾轉,啪啪幾聲,立瑩昂首而立。
圍觀群衆眼花缭亂,定睛一看,幾個公子哥被打得鼻血橫飛,臉上青青紫紫的迅速腫起來,痛得嗷嗷慘叫不已。
立瑩橫眉豎目:“再敢為非作歹,我就殺了你們!滾!”
幾個公子哥不敢再惹她,捂着臉哎喲哎喲倉惶逃走。
圍觀的見好戲結束,便紛紛散去了。
孝服姑娘哭着向她叩拜,不住感激道:“多謝小姐,多謝小姐……”
立瑩頂看不慣這些無能之人,俯視着她,輕蔑道:“身為女子,便該自尊自愛!就是因為有你這樣自輕自賤的女子,沒有錢就只想到賣身,女子才會被人看不起!”
孝服姑娘被罵得眼淚都掉不出來了,凄苦地抽噎着。
立瑩更加厭惡,估了價錢從錢袋拿出銀子,扔在她面前:“拿去葬了你父親,自己謀個營生,當學徒去學門手藝也比賣身好。”
孝服姑娘怔了下,抓起銀子攥在手心裏,哭着道:“謝謝恩人!小女子一定聽恩人的話!”
立瑩心氣稍平,一轉身就看到獨活吃着糖葫蘆,饒有興味地看着她。
“……”立瑩僵着臉,心道糟糕!她忘了不能擅自離開魔女一尺了!她忐忑地瞧着獨活的眼神,發現獨活心情似乎不錯,暗暗松口氣,這次應該不會被懲罰了。
右手上的糖葫蘆吃完,獨活扔掉竹簽,舔舔嘴唇,朝立瑩伸出手。
立瑩臉色難看,一步一步挪過去,伸出手腕讓她抓着。立瑩以為要被魔女威脅幾句,至少會重申一下紀律,但是獨活什麽也沒有說,握着她的手腕繼續趕路了。
事實上,獨活此時沒空去想立瑩擅自遠離的事情,她在考慮一個非常重大的問題,那就是——
左手上這串糖葫蘆要不要分給立瑩吃呢?
從小到大,獨活都沒有與人分享過糖葫蘆,只要是視野範圍內的糖葫蘆,絕對全部都是屬于她的。師姐曾感嘆,幸好糖葫蘆賣得不算多,否則她可能會成為吃糖葫蘆而死的第一人。當然,獨活知道這是玩笑話,畢竟仇還沒報完,她是不會死的。
但是現在,獨活在嚴肅地思考這個問題。
雖說一個月過去,立瑩仍沒有從心裏順服,但獨活已經把她歸入屬于自己的範疇。反正,在死之前,這個人都會與自己相伴,而且不會違抗自己。獨活想,這樣,應該算是屬于了吧?
那麽,把只屬于自己的糖葫蘆分給也屬于自己的立瑩,也是可以的。
想通後,獨活就遞出了左手上的那串糖葫蘆。
立瑩警惕:“做什麽?”
“給你吃。”
“……我不吃。”
“吃。”獨活把糖葫蘆戳進立瑩嘴巴裏。
立瑩不甘地接住穿糖葫蘆的竹簽,憤恨地吃了起來。
獨活覺得天氣很好,她很開心。
轉眼進入冬季,天黑得越來越早,亮得越來越晚,每日趕路的時間也随之變短了。
就在立瑩幾乎以為要這樣走一個冬天的時候,魔女口中那個敵人找到了。
“你的仇人究竟是什麽人?”立瑩心中疑惑,難道是某位得罪了魔女,因此隐居山村的高手?可是魔女踏入江湖才不到三年,她并未聽說有這樣的人。但如果不是,為何她們要在山腳下等着某個砍柴未歸的樵夫?
還是說,魔女費盡苦力尋找的就是一個樵夫?那未免太沒有說服力。
“曾經是惡霸,現在躲仇到這裏。”獨活說道,面容平靜無波,看着那條下山的路。夕陽将落,梅十二就快下山了。
曾經?立瑩思忖,那麽應當是與魔女的過去有關,魔女在十五歲之前發生過什麽?她看了一眼獨活的模樣,知道問了獨活也不會答,便沒有開口。
終于,在金烏将墜不墜的時刻,一人背着柴禾,下山來。
看到兩位年輕貌美的姑娘在山下等人,他皺了下眉,心裏莫名有些惴惴,不由偏移路線,遵從直覺離她們遠了些。所幸的是直到他走下了山,那兩人也沒有與他交談的意圖。他暫且放下心,暗道虛驚一場,便背朝她們,往家的方向走去,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輕輕的聲音:“梅十二?”
梅十二身體僵了一下,後背發涼,但他素來反應敏捷,心思轉得快,便裝作沒有聽到,繼續往前走,只是腳步卻忍不住發虛。
“我是獨活。你知道我是誰。”
聽到這句,梅十二立刻知道他逃不過了,扔掉柴禾拔腿飛奔。豈料這一扔更方便獨活動手,她沒有追,眼睛看着梅十二的後背心口,從腕間抽出匕首甩出。
匕首破空聲令梅十二不寒而栗,他心存一絲僥幸,興許這一下不會射中?但是就在他這麽想着的同時,他身形一滞,邁出他此生最後一步,而後撲向地面。
立瑩來不及阻止。她也沒有立場去阻止。她愣了下,跟上獨活,走到梅十二身體旁。
獨活彎腰拔.出匕首,用腳将他翻過身,用他的衣服擦着匕首,淡淡道:“早該有今日。”
“對……對不起……”梅十二噴着血沫子,艱難地說道。
獨活像是聽到好笑的事情,微彎起嘴角,問道:“你這一句裏有多少忏悔?”
“孩子……我……”梅十二抽搐着。
獨活收斂了笑意:“我不是你,不殺你妻兒。”
梅十二表情痛苦,眼中卻流露出安心,扯起一抹笑,就這麽詭異地閉上了眼。獨活也擦幹淨了匕首,重新插回手腕上的刀鞘裏,朝村外走。
走了幾步,不見立瑩跟上,獨活回頭看她。
今天的事對于立瑩來說,是不小的震撼。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到獨活殺人。
與傳聞中一樣,沒有任何情緒地殺人。
逼着她去直面獨活是魔女的事實。
但她還是想為獨活找個理由。
否則,和魔女同行的自己算什麽?
“你怎麽了?”獨活朝她走去,握住她的手腕,帶她離開那具屍體。
立瑩顫抖着聲音問:“你們,結了什麽仇?”
“你不用知道。”
“我要知道!”
獨活停下來,久久地看着她。立瑩眼神堅定,但堅定中還有一抹不易發現的惶惑。
“好。”獨活對她退讓,“他在梅村十三霸中排行十二,當年他們十三人殺了我全家上下幾十口,只留我一人。”
“為何他們,要殺……”立瑩問不出口。
“我如何知道?”獨活反問,“那時我才四歲。”
“那他們,留下你,是為什麽?”
“為了讓我痛苦地活着,他們覺得這是樂趣。”獨活道。
立瑩震驚地再也說不出話。她從未去想過獨活的身世,在她的認知裏,邪魔外道就是邪魔外道。
對邪魔外道……她不應該産生同情。
立瑩強打精神,問:“那你除了他們,為什麽還要殺那麽多正派弟子?”
獨活問:“你殺過的人,都是無可救藥的嗎?”
“是。他們都是邪教,都是江湖敗類。”立瑩不明白為什麽常常挂在嘴邊的話,此時說出來卻失了底氣。
獨活淡然道:“沒有必要标榜你殺的是誰,是正是邪。你不覺得我善良,我亦不覺得你高尚。”
“我是正義的!為了武林正統,勢必要鏟除邪魔!”
“哦。”
“你這是什麽意思!”
“随便你。”
“即使你心中要仇恨,你也可以入正道……”立瑩說不下去了。那是滅家之仇啊!
獨活許久未言。
在漸漸變暗的天色中,兩人之間的沉默也成了黑色。
忽然,獨活喚了一聲:“立瑩。”
“嗯。”
獨活抱住了她,輕聲說道:“那年我本想投湖,但是被師父師姐救下。我想了很久很久,為什麽我還要活着,後來我想通了。我活着,就是為了報仇。”
明明可以推開的……立瑩感到無力,她想,她還不如不知道獨活的身世,這樣她就能繼續堅持她的正道,絲毫不動搖。
獨活喃喃道:“你是我的。”
所以,決不能離開我。
所以,可以聽我的心事。
所以,将來就讓你殺了我。
獨活嗅着立瑩發間的清香,空洞的眼神中多出了些什麽,在輕輕地漾着,如同溫暖的水波。終于,她不是一個人活着了。雖然只有這一段時間,已經足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咩,嘤嘤嘤
☆、番外:獨立戰記
“喂,獨活,你這麽個吃法,牙沒有壞掉嗎?”
立瑩皺眉,一臉嫌棄地看着獨活,邊說邊從竹簽上咬下最後一顆糖葫蘆。這都多少串了?一點都不懂節制。
“沒有。”獨活忙着吃,還不忘再遞給她一串。
“你師父和薛紫靈也縱着你,随你吃多少嗎?”
獨活道:“問過一次,知道緣由就不管了。我那時太小,不記得爹娘的模樣,他們遇害的前一天他們給我買了糖葫蘆,我對他們的印象就只剩糖葫蘆的味道。”
立瑩抿了下唇,指着旁邊道:“我餓了,去吃飯。”
正好快到晚飯時候,飯莊裏人還不多,立瑩走到角落的桌子,與獨活一同坐下。等了不久,飯菜被端上來,陸陸續續也有許多食客進入飯莊,各自入座,一桌一桌說起話來。
每當人多時,立瑩便會有些不自在,擔心自己或獨活被人認出。但是她拿不出正當理由,如果催獨活吃快點,獨活一定不會聽她的,反而有可能猜到她的想法,那樣說不定又要被小罰一回。立瑩心裏着急,面上沒有表露,一直等到獨活站起來才跟着,低頭往外走。
眼看要走出飯莊,立瑩松了口氣,突然聽到有一男聲不确定道:“立瑩?”
立瑩趕緊把頭垂得更低,想裝作那人認錯,腳步加快。
“立瑩姑娘!”那男子似乎确認自己沒有看錯,又喊了一聲,其同伴很有默契,立刻便将立瑩截住。立瑩不得不擡起頭來,看清這些人同屬于江湖上一個稱不上顯赫的門派,加起來也不是獨活的對手。
男子先前沒有注意獨活,這下近看,登時驚為天人,但是他即刻反應過來——此人就是傳聞中的魔女了!
獨活只看着立瑩,沒給正眼,随手按碎了旁邊的桌子。
天哪!魔女好可怕!男子心裏一抖,迅速分析形勢,不着痕跡地退了半步,叫道:“魔女!你速速将立瑩姑娘放開!”
“……”立瑩還沒來得及燃起重獲自由的希望,那星星之火倏地就滅了。
飯莊裏的人一聽見“魔女”,吓得魚貫而出,剩下幾個自覺有武功在身的,躲遠了些準備看熱鬧。
獨活見立瑩沒有逃開的意思,覺得滿意,對男子漠然道:“再不走,就殺了你。”
與立瑩不同,獨活說殺,就會殺。那語氣雖然淡,卻讓人心裏發寒。
男子又默默退了兩步,弱弱地說:“立瑩姑娘,在下武功微弱,恐怕不能救姑娘脫離魔掌,但你有什麽話,在下一定幫你轉告金蟬派。”
聽他提到師父,立瑩的心思又蠢蠢欲動,若是她與這些人聯手的話……
獨活貼近她耳邊:“他們都會死,你還是在我身邊。”
立瑩心裏一緊,不敢再想,瞟了獨活一眼,對那男子道:“就請你轉告金蟬,獨活沒有傷害我,多謝。”讓師父帶人來救她,肯定是不能說出口的。她相信即使不說,金蟬派此時也定會有人在追尋她,那麽就讓師父和師妹們別太擔心她吧。
“那你怎麽不反抗?”不知是誰這麽小聲地說了一句。聲音雖小,卻正好讓立瑩聽到,她的臉色立刻難堪起來。
男子也有些懷疑,問道:“立瑩姑娘,魔女是否給你下了毒?還是脅迫你?”
立瑩有口難言,咬牙不答。
男子越發狐疑,他怎麽看都不覺得立瑩受了多大委屈。整個江湖的人都知道,立瑩在被劫持以前,常常說要除掉魔女,怎麽現在立瑩不但沒有殺她,兩人相處還挺和睦似的?而且這個立瑩為人高傲,如今對魔女如此順服,實在是奇怪。
這時又有一個聲音道:“打不過,逃不走,怎不自殺保全正派的名譽?”
聞言,立瑩的淚水瞬間蓄了上來,卻被她壓住沒有湧出,臉色發白,站得筆直。瞥見獨活擡手,立瑩來不及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不要!”她知道獨活的匕首就在這裏,一旦匕首出鞘,這些人非死即傷。就算這些人膽小怕死,她也絕對不願看到他們被殺。而且,獨活手上的血已經夠多了,不能再添了。
獨活寒聲道:“想死,我一個不留。”
留下看熱鬧的那幾個也吓得奪路而逃。
男子與同伴們互相看了看,齊刷刷轉身跑了。
立瑩站在空空無人的飯莊裏,忽然想,還不如沒被認出來呢。突然她被人勒進懷裏,然後她聽獨活道:“你是我的。”不是宣告,更像是……安慰。立瑩沒有動,淚珠從臉上爬到獨活的肩上,洇了兩點濕痕。
獨活又把手臂收緊了些,說道:“你不許死,在我死之前。否則,我屠盡金蟬派,說到做到。”
“那你什麽時候會死?”
“等我……”獨活欲言又止,停頓片刻,道,“等我們回一趟獨活山,再殺了梅十三,你就自由了。”
立瑩怔了下:“獨活山?”
“是我與師父師姐居住過的地方。”
到達獨活山的那天,是一個大雪天。
山路陡峭濕滑,極其難走,獨活拉着立瑩的手一直走到傍晚,才走到木樓。
這處地形比較平坦,獨活沒有放手,将帶上山的東西放到木樓裏,然後牽着立瑩繼續走。對于這個地方,她原本是沒什麽感情的,不過是個居住處,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在回答立瑩時,下意識地加上了這裏。或許只是,想賠給她一把劍吧。
這麽說了後,立瑩有點詫異:“任我選?”
獨活點頭:“師父偷來的劍都在這裏,或許還有師姐偷的。裏面有多少,有哪些,我不清楚。你去選吧,當我賠給你。”
立瑩遲疑了下,走進山洞中,回頭看了眼仍站在洞口的獨活。
獨活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朝她微笑起來。
立瑩莫名心慌起來,轉頭接着走。這山洞裏放的是各種各樣的兵器,有些立瑩認得出來,有些連聽都沒聽說過,但無一不精奇。她知道薛紫靈“取”的東西都是罕見的寶物,想來她師父的眼光也必定極高。立瑩随手拾起一把名劍,挽個劍花,不由感嘆道:“果真不同凡品,放在這裏實在是埋沒。”
要立瑩來說,這裏的東西自然都應當物歸原主才對,但她只是心情平靜地放下那把劍,繼續往裏走,最後選了一把未曾聽說過,卻十足适合她的劍,然後朝外走。
獨活始終注視山洞,一看到她便又微微彎起眼睛,不問她選了什麽,與她一同走回木樓。
天色将晚,獨活試了試桌上剩的半截蠟燭,還能用。燭光不夠亮,稍遠的地方便影影綽綽看不清,獨活托着燭臺往樓上走,木樓梯吱呀吱呀地響,讓跟在後面的立瑩心驚膽戰。
進了房間,獨活讓立瑩拿着燭臺,照着床,把被褥抖了抖弄幹淨鋪好,道:“今晚将就一下。”
立瑩嗯了一聲,躺到床裏面。
獨活上床後,往立瑩那邊挨了挨,立瑩縮了縮,獨活又挨了挨。
“不要過來了!”
獨活不動了。
窗外面,雪還在下着,躺在床上聽得到“簌簌”的聲音,立瑩聽着兩人淺淺的呼吸聲,知道獨活也沒有睡着。
“下雪了……”獨活道,“我家被滅門的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雪。我被扔出門,摔在雪地裏,那時真冷。”
立瑩睜着眼睛,安靜地聽獨活講述。在一片黑暗中,她仿佛看到一個弱小的身影,在大雪的夜晚,發着抖,孤伶伶地走遠。她無法體會那種一夕失去家人的感受,但是此刻,她似乎感同身受,覺得很冷很冷。
“我以為我會永遠獨自活着。”
“不是有你師父和薛紫靈?”
“有人生活在一處,也依然是獨自活着的。”獨活的語氣很平和,“但你是我的。”
立瑩輕哼了一聲:“只是暫時的。”
獨活忽然翻身壓上去,面對面道:“你是我的。”
立瑩有些緊張地問:“你要做什麽?”
獨活卻不回答,解開她的衣帶。
“你做什麽!我沒有要走!你為什麽又懲罰我!”立瑩拼命護着衣服,心裏隐隐感到這次與以往不同。但她的反抗很快被獨活壓制,無能為力地任由身上的人脫光了她的衣服。
似乎是本能,獨活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将要做什麽,她只是覺得這樣可以更深入地讓立瑩屬于她。立瑩的身體她看過許多次,但從沒有這樣觸碰過。很滑,很彈,有淡淡的香味。但是有一個……或者說兩個地方,按下去和別處不一樣,很柔軟,讓她忍不住捏了又捏,直到身下人的聲音發顫才停下手。
發出了那樣的聲音後,立瑩羞憤不已,轉過臉去不看她。
獨活問:“你剛才是不是舒服?”
“不!你不要碰我!快下去!”
獨活聽出這不是真話,對立瑩的身體更加感興趣,上面已經摸過一遍,她的手留戀地揉了揉,慢慢往下滑去。
“不要!住手!”立瑩驚慌地喊道。
“這是什麽?”獨活的手指碰到了濕濕的地方。
“獨活!不要!別動!求你了!”
“這又是什麽?”獨活試探地戳了戳。
立瑩簡直要崩潰了,哭着罵道:“獨活你這個混蛋!不要碰我!你快住手!”
一聲慘叫,防線失守。
室內只留哭泣聲,叫罵聲,後來……又夾雜了些許旖.旎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後天再一章,獨立的番外結束,然後是小薛莊莊and喵的番外。
實在抱歉,我沒想到這對CP這麽難湊,寫得不好請多包涵,盡情批評吧QAQ
這裏說一下兩人感情産生的機制——
ye評論說獨活感情缺失,立瑩滅絕師太,是很準确的。
但是!有一個關鍵問題:她們很年輕,年輕就不夠定性。所以!我堅持不懈鑿鑿鑿,把她們的人設鑿出了缺口,可以放進感情。
先說獨活。
1.從她給自己起的這個名字來看,她內心很在意自己“獨自活着”這件事,并且從四歲一直在意到十七歲。
2.她想馴養立瑩,然後讓她殺自己。這裏會有這個想法,一是聽立瑩說要殺自己聽了一年,二是被藥仆激進式解蠱後,情緒放大。
3.馴養,代表一種社會關系,或者說從屬關系,這樣就會有“立瑩屬于我”的心态,進而有“我不獨活”的想法,于是接納立瑩進入她的世界。
4.她的人生規劃是報仇然後死,而死這個決定是基于獨自活着,但是她現在不是一個人了,就不那麽堅決地想死了。
5.當然因為慣性,她還是打算死的。不過如果立瑩不讓她死,還願意以後和她在一起,那其實活下來也是可以的。
再說立瑩。
1.她是柔軟一點的滅絕,在給賣身葬父的姑娘扔錢那裏可以看出,她是有同情心的。
2.她在兩個月內沒看到獨活殺人,而且獨活任由她罵,會有一種感覺:這人好像沒那麽壞吧?
3.這時獨活殺人了,但聽完身世,她也認為梅十二死得很應該。而且獨活比她小(還超級漂亮噠),産生同情心是可以理解的。
4.立瑩的師父是個大潔癖,立瑩也潔癖,但沒玉冰潔那麽嚴重。被OX之後不論喜不喜歡獨活,都不會再和別人在一起了。
5.食宿共對那麽久,下手容易不忍心。獨活報完仇之後,如果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那其實讓她活下來也是可以的。
綜上所述,我認為這兩個人可以産生一點感情,但不是像薛莊那樣單純的喜歡。獨活是貪戀和随她而安,立瑩是同情和從她而終。其他的以後慢慢培養吧。
【所以,這樣子的話,你們有沒有覺得她們是可以成一對的?】
☆、番外:獨立戰記
已經過去很多天了,兩人之間的冷戰由立瑩開始,看不到結束的時候。
獨活沒有強迫她開口。那夜,起初她不懂,後來便領悟了,于是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情對立瑩來說,有多麽大的影響。盡管如此,她并不為此感到後悔或懷有歉意。相反,她其實還想再來幾次……
看着立瑩因她而沉迷,顯露出與平日完全不同的嬌豔與妩媚,她的心中也似乎有什麽化開了,溫水波蕩。那實在是一種太過美好的感受,類似于奉獻的姿态,仿佛她對她毫無保留。
但她知道這些是假的,因為立瑩是抗拒的,不是心甘情願。她不需要假的東西,所以沒有再做的意義。只要每晚抱着的人,身體是暖的,就足夠了。抱着立瑩入眠,已變成獨活的新習慣。
“你在想什麽?”獨活問那個坐在窗邊的人。
一如既往地,立瑩沒有回答,甚至沒有轉頭看她一眼。她走過去握住立瑩的手腕,被用力地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