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從鑲藍旗亭子出來,皇太極見天色不早,對範文程道:“範章京你随我一起用飯,賞賜的事情要早些定下來。”
他看了眼布迦藍,說道:“你也一起來吧。”
布迦藍聽到賞賜的事情,沉吟片刻後說道:“我不來了,我還有事要忙。”
皇太極斜着她,不悅地道:“你又要去忙什麽,現在快過年,六部啓心郎沒什麽差使在身。”
布迦藍說道:“我要去買一些豬。”
皇太極吃驚地瞪大了眼,“什麽?你買豬做什麽,難道你要在宮裏養豬?”
布迦藍覺得皇太極比豬也聰明不到哪裏去,她買豬當然不是因為覺着豬可愛,要養着來玩,說道:“買來殺了煮肉吃,牛錄們正好熱鬧熱鬧。”
女真信奉薩滿教,經常殺豬做白肉血腸用于祭祀,大家再聚在一起吃肉。
皇太極失笑,說道:“不過一些奴才,哪用得着你這般上心,你就是貪圖熱鬧罷了。反正幾頭豬而已,也不值錢,你就去好好玩吧,只是別回來太晚。”
範文程一直跟在旁邊,親眼目睹了布迦藍的本事,原本還擔心代善被她指桑罵槐,會嫉恨上她,以後會給她使絆子。
現在才想起她還有兩個牛錄,這些牛錄們本來就歸順了她,現在她還要親自去賞賜他們殺豬吃肉,以後牛錄們怕是會對她更忠心。
他佩服至極,心情也十分複雜。如果他向皇太極提出要善待奴才,皇太極肯定也會聽一些,但是卻不會那麽上心。奴才就是奴才,不聽話就砍了,哪用得着主子一再費心。
布迦藍回到次西宮,吩咐蘇茉兒道:“你拿些銀子出來,讓阿克墩去買二十頭豬趕去開荒的地方,明天我們過去與他們一起殺豬吃肉。”
女真人喜歡吃豬肉,蒙古人喜歡吃牛羊肉,蘇茉兒問道:“福晉若要親自前去的話,要不要順便再買幾頭羊去?”
布迦藍說道:“既然要與他們同樂,就不用搞特殊,我與他們一起吃豬肉即可。”
蘇茉兒一想也是,忙拿了錢袋出去尋阿克墩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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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東宮裏動靜不小,蘇茉兒出去一趟後回來禀報道:“福晉,東宮那邊叫嚷着心口疼,請了大夫去診脈,大汗也在,安慰了她一陣,搬了些布匹匣子進去之後,裏面伺候的人全部被打發了出來。過了一陣又被傳了進去,送了水進去,現在那邊已經歇下了。”
布迦藍正在認真寫字,聞言頭也不擡,只哦了一聲。
這次她做了啓心郎,海蘭珠不識字,羨慕嫉妒恨,自己卻又做不來,估計被氣得心口疼,頭疼腦疼全身都得疼。
布迦藍又不疼,所以她半點都不在意,更不會在意皇太極送人還是送珠寶安撫海蘭珠。
她能想象到,這次變動不外乎幾種反應,看笑話的,不當一回事的,防備的,無所謂的,憎恨不滿的等等。
布迦藍向來就只是心無旁骛做自己的事情,至于外人的看法,只要不影響到她就好。
蘇茉兒見布迦藍沒有反應,也在旁邊炕幾上坐下,拿起《千字文》,從頭到尾認真默誦苦讀。
布迦藍寫完字放下筆,見蘇茉兒認真的模樣,很滿意地她的細心,也開心她跟得上自己的節奏,見時辰還早,又拿了紙鋪開繼續練字。
第二天布迦藍起床,蘇沫兒伺候她洗漱,說道:“福晉,阿克墩遞了消息來,說豬已經全部買好,福晉等下可要過去?”
昨天豪格一受傷,估計其他幾旗的貝勒旗主都已經知道,布迦藍想先按兵不動,看看他們的反應,說道:“吃完飯就過去吧。”
蘇沫兒說道:“那奴才去讓他們先準備起來。”
布迦藍吃完早飯,與蘇沫兒一起坐着馬車出發,來到了十王亭前,多爾衮從正白旗的亭子裏迎出來,恭敬地叫了聲嫂嫂:“聽說你做了啓心郎,恭喜嫂嫂,以後還得勞煩嫂嫂。”
布迦藍想了下,吩咐蘇沫兒道:“你等一等,我去跟他說幾句話。”
下了馬車,多爾衮側身将她往亭子裏迎,眼神炙熱,說道:“昨天我恰好不在,早知道有這等大事,我就早些來等着領旨意,大汗吩咐什麽就是什麽,我絕無二話。”
看來豪格的事情真已人盡皆知,布迦藍更加滿意蘇茉兒,她把次西宮管得很好,外松內緊,她們宮裏不像是透風的篩子,風從東邊牆刮過,再從西邊漏出去。
正白旗亭子裏的陳設與鑲藍旗差不多,只是布迦藍一踏進屋,五官就皺成一團,用力憋住了呼吸,裏面濃烈的香味,差點兒沒把她熏暈。
她見多爾衮正要放下門簾,忙說道:“打開透透氣!”
多爾衮一愣,站在門口傻傻舉着簾子,不解地道:“怎麽了?”
布迦藍奔到門邊,深深呼吸了口外面清新的空氣,終于緩過勁,眼神在多爾衮身上掃過。
他穿着嶄新的深青錦緞衣袍,腳上穿着嶄新的鹿皮長靴,全身上下都打理得一絲不茍,就是要立刻成親拜堂做新郎官也不會失禮。
布迦藍眼神懷疑,朝他湊過去,多爾衮臉轟地發燙,眼睫顫動,然後微微閉上了眼睛。
“你掉進香料堆裏了?”布迦藍見多爾衮春心蕩漾的模樣,斜着他嫌棄地問道。
多爾衮滿腔的旖旎頓時消散無蹤,布迦藍原來不是要親她,頓感失落,放下簾子走進屋,說道:“嫂嫂覺着這種香不好聞嗎?你喜歡什麽香,以後我再換一種就是。我每天都用香湯沐浴,衣衫也讓下人用香料熏過,不會再有別的異味。”
原來是上次嫌棄他身上有魚腥味,所以他便像熏老臘肉一樣使勁用香料熏自己。
布迦藍難得無語,徑直道:“只要幹淨清爽即可,又不是天熱熏蟲蟻。”
多爾衮擡起袖子聞了聞,咕哝道:“我自己聞不到啊,也沒那麽濃吧?”
見布迦藍一眼橫來,忙改口道:“好吧,以後我不再用香便是。嫂嫂請坐,以前我一直在說要煮奶茶給你喝,今天正好有機會請你嘗嘗。”
布迦藍還有正事,哪有功夫喝多爾衮的奶茶,說道:“不用,我還要出城去,以後有空再喝。其他幾旗的人都知道我做啓心郎,他們可有什麽話說?”
多爾衮說道:“嫂嫂放心,別的我不敢打包票,我們幾兄弟這邊你不用擔心,我會去打招呼,自是你吩咐什麽就是什麽。”
自從皇太極吞并莽古爾泰兄弟的旗主之位後,一直在忙着打臉合并。
現在幾大旗主陣營,就是以皇太極,代善,多爾衮兄弟幾人為主。
皇太極支持布迦藍,多爾衮這邊沒事,代善那邊布迦藍暫時放在一邊,反正他現在是夾着腦袋做人,不敢蹦跶太高。
多爾衮見布迦藍轉身離開,忙道:“那我跟嫂嫂一起去。”
布迦藍絕對不允許有人染指自己的牛錄,她賞賜牛錄,多爾衮出現在現場都不行,說道:“你不用跟着。”
多爾衮失望地看着她,好半晌後才低聲道:“上次一別,我日思夜想,只想着與嫂嫂在一起,你竟然這般嫌棄我麽?”
布迦藍皺眉,多爾衮看上去像是被抛棄的小媳婦兒,也太婆婆媽媽,徑直說道:“你太煩了,又香得發臭,別跟來,否則我揍你。”
多爾衮沒想到布迦藍如此絕情,臉上滿是濃濃的委屈,看着布迦藍頭也不回離開的背影,心都快碎了一地。
布迦藍與蘇茉兒一起出了城,一到開荒附近,就聽到豬在不斷扯着嗓子叫喚。
空地處已經搭上了大竈,火燒起來,鍋裏的水在翻滾,牛錄們喜氣洋洋,來回走動忙個不停,四下熱火朝天。
阿克墩遠遠就迎上來請安,臉上堆滿了笑,說道:“福晉,殺豬所需東西已經全部備齊,就等着福晉來下令宰殺。福晉可要殺第一頭取個頭彩?”
布迦藍跳下馬車,哈哈大笑道:“殺豬就算了吧,你去讓會的人殺吧,不用那麽多繁文缛節,只管吃好喝好就行。”
蘇茉兒沒好氣瞪了他一眼,說道:“讓福晉殺豬,虧你想得出來,真是說話不過腦子!”
阿克墩忙矮下身子,點頭哈腰地道:“是是是,奴才沒腦子,福晉是金尊玉貴的人兒,哪會做這些腌臜事情。奴才這就去讓他們開始殺豬。”
很快,此起彼伏的豬叫聲響徹天際,布迦藍沒見過這等場面,來回走動看得津津有味。
只是每當她走過去,牛錄們就停下手上的活計,還要下跪請安,雖然她一再強調不用多禮,他們還是放不開手腳。
布迦藍見會打擾到他們,幹脆走得遠一些,站在一旁觀看。
阿克墩很會察言觀色,上前說道:“外面風大,福晉要不要去屋子裏坐坐?那邊就是費揚古住的地方,他家中收拾得幹幹淨淨,還會一手好奶茶,要不奴才去喚他過來,給福晉煮奶茶喝可好?”
布迦藍擡頭朝阿克墩所指的地方看去,費揚古的屋子在樹林邊上,遠離其他牛錄聚居地,看上去頗為清淨,點點頭道:“好。”
阿克墩忙飛奔過去找費揚古,布迦藍帶着蘇茉兒朝費揚古家走去。推開門進屋,不大的屋子裏面,靠牆建着萬字炕,炕上放着簡陋的炕幾,屋子角落堆農具,牆上挂着幾張獸皮與弓箭。
全部東西收拾得卻井井有條,外面燒了炕,屋子裏暖意融融。
蘇茉兒伺候布迦藍脫掉風帽,笑着道:“福晉坐吧,費揚古長得雖然粗狂,人卻挺心細,屋子裏也打掃得很幹淨。”
很快,屋外便傳來重重的腳步聲,門簾掀開,費揚古走進屋,恭敬請安後,局促地道:“福晉可覺着冷,奴才再去加些柴火,把炕燒得熱一些。”
布迦藍上下打量着費揚古,他臉上的傷已經養好,留下了幾道深淺不一的疤痕。
五官深邃,眼眶略微凹陷進去,看上去淩厲又兇悍,令人不敢接近。此時站在那裏,手腳好似沒處放,又顯得有幾分笨拙。
布迦藍笑了起來,說道:“不用麻煩,屋裏不冷。阿克墩說你會煮奶茶,去煮些來嘗嘗吧。”
費揚古忙應下,出去洗幹淨手上殺豬沾上的髒污,拿了爐子鐵鼎鍋等進屋,蹲在角落裏開始生火炒米。
屋子裏熱,費揚古脫下了厚皮襖,身上只穿着單薄的衣衫,随着他的動作,手臂肌肉虬紮,線條清晰可見。
布迦藍手指輕輕敲着腿,眼睛一瞬不瞬欣賞着費揚古的動作。屋子裏散發出炒米的焦香,他将牛奶倒進去攪動,加鹽加茶,待奶茶煮好之後,盛到碗裏,雙手恭敬遞到布迦藍面前:“福晉請嘗嘗。”
蘇茉兒要去接,布迦藍已經伸出手,手指不經意間與費揚古相觸,他手不由自主顫抖,奶茶晃動,緊張得都舌頭打結:“福晉小心。”
布迦藍穩穩端着奶茶,輕笑道:“無妨。”
費揚古微不可查呼出一口氣,悄然擦拭額頭冒出的細汗,躬身立在一盤,等着布迦藍品嘗奶茶。
布迦藍端起碗嘗了一口,奶茶香濃軟滑,她點頭道:“嗯,不錯。”
費揚古臉上頓時浮氣了笑容,聲音也輕快起來,說道:“福晉慢慢喝,喝完還有,奴才再去煮。”
他倒了一碗遞給蘇茉兒,說道:“你也嘗嘗。”
蘇茉兒将一切都瞧在眼裏,眼神複雜,愣愣接過奶茶嘗了嘗,卻什麽味道都喝不出來。
屋子裏奶茶的香味四溢,布迦藍喝了一碗,全身熱意融融。沒多時,阿克墩端着白肉血腸等進屋,說道:“這是第一鍋煮出來的血腸,請福晉先嘗。”
蘇茉兒上前幫着擺好碗碟,将蒜蓉碟子遞給阿克墩,說道:“福晉不喜歡吃蒜,這個你拿出去吧。”
布迦藍說道:“沒事,留着吧,費揚古吃的話就給他。”
費揚古上前接過蒜碟:“既然福晉聞不得蒜,奴才拿到外面去吃。”
布迦藍指着血腸說道:“這個你也拿一半去,我只嘗嘗就夠了。”
蘇茉兒不敢多言,拿筷子撿了一半出來分給費揚古,他謝恩之後端了出去,阿克墩見碗碟裏所剩不多,說道:“奴才再去給福晉拿些酸菜白肉來。”
布迦藍擺擺手道:“這些夠了,你也去跟着他們一起吃吧。”
阿克墩應下後退了出去,布迦藍嘗了一片血腸,半點都不見腥膻,又入口即化。
她吃了幾片,正要招呼蘇沫兒一起吃,見她一直在發愣,問道:“怎麽了?”
蘇茉兒怔怔看着她,想說什麽,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布迦藍身邊最親密之人就是她,也從未想過要瞞着她什麽,緩緩笑起來,說道:“你無需多想,也不用害怕。”
蘇茉兒聰明,豈能不明白布迦藍話裏的意思,皇太極身邊有名分的沒名分的女人,加在一起數都數不過來。
雖然說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但蘇沫兒見多了男人殺妻,就開始懷疑這個正常是不是不對。
布迦藍以前規矩又老實,也沒得到什麽好。對比起以前,蘇沫兒還是喜歡現在張揚的布迦藍,她覺着這才是草原兒女該有的模樣。
她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焦急地道:“奴才不是在指責福晉,若是,若是福晉不小心有身子,到時候該怎麽辦?”
布迦藍見蘇茉兒首先想到的,不是她該忠于皇太極,而是擔心她的安危,不禁笑得更欣慰,說道:“也不用害怕,不是還有皇太極在嗎?”
蘇茉兒愕然,待明白過來,很快垂下了頭,說道:“也是,是奴才杞人憂天了,奴才把碗筷收出去,讓費揚古進來,再給福晉煮奶茶喝。”
布迦藍又笑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