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屋子裏只剩下布迦藍與費揚古兩人,鼎鍋裏咕咕煮着奶茶,遠處偶爾傳來震天的歡笑聲。

爐火映着費揚古的臉龐,興許是太熱,汗水從他的下颚低落,掉進領子裏消失了蹤影。

鍋裏的奶茶煮好之後,費揚古倒進碗中,躬着身子雙手奉到布迦藍面前:“福晉請喝茶。”

布迦藍順手接過來放在炕桌上,拍了拍身邊的炕幾,說道:“你煮一天奶茶也累了,坐下歇歇吧。”

費揚古吃驚地擡起頭,滿臉的窘迫,吶吶道:“奴才不累,不敢與福晉同坐。”

布迦藍輕笑出聲,說道:“無妨,我說你累你就累,我讓你坐你就坐,來吧,坐。”

費揚古怔怔看着布迦藍,陋室裏,她的臉如同冬日白雪,散發着幽幽的光澤。此刻帶着笑,又像是雪地裏盛放的花朵,美麗又聖潔,令人不敢直視。

他知道自己不過是最低賤的奴才,她是大汗的福晉,是科爾沁最尊貴的格格。

而且他的命,也是從她給的,他不在乎自己的賤命,他兄弟被殺,卻是她替他報了仇,這一點就足令他終生感激。

她的恩德,他牢牢銘記在心,願意匍匐在她的腳下,一輩子為她做牛做馬。

如今,她的聲音蠱惑,在召喚他。

費揚古全身僵直,挪動着雙腿,走到炕邊坐下,身子卻挺得筆直,呆呆看着前面,像是塊石頭一動不敢動。

布迦藍微微蹙眉,如果是多爾衮,早就主動貼了上來,看來費揚古還是太羞澀,膽子太小。

不過這樣也好,主動的與被動的,風格各異也別有滋味。

“洗澡了嗎?”

“啊?”費揚古轉動着僵硬的脖子,愣愣看着布迦藍,一時沒有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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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什麽時候洗的?”布迦藍的手伸過去,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撩起了他的下巴。

順着下颚線往下,在喉結上停留了片刻,他脖子上的脈搏突起,像是下一刻血液就會沖破皮膚,四下飙散。

她揚眉輕笑,手指又繼續往下,撥開衣領,停留在鎖骨處,輕輕拂過。

她的手指像是羽毛,每經過一處,費揚古就深深顫抖。

他好像在海子裏沉浮,無法呼吸快要溺亡。全身都滾燙,燒得他的心又酸又痛,手指緊緊揪住褲腿,汗如雨下,痛苦夾雜着難以言喻的興奮,完全失控。

憑着男人的本能,費揚古反握住了還在繼續往下的手,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衣衫用力一扯,啞聲道:“洗了,你今日要來,昨晚就洗過。”

布迦藍笑,上下打量着他,擡了擡下巴,滿意地道:“躺下吧。”

外面寒風呼嘯,熱鬧的吃喝笑鬧,掩住了屋內似乎動物悲鳴,又似哭似笑的嗚咽聲。

蘇茉兒離得遠了些,彎腰揀着地上的枯枝,眼神卻掃視着四周。

阿克墩提着衣袍下擺小跑過來,見到蘇茉兒在外面,臉上堆滿了笑:“這些活計怎麽讓你親自動手,快放下讓我來吧,費揚古也是,他一身的力氣不知道使到了哪裏去,不知道多砍些柴火備好。”

蘇茉兒不動聲色往門邊走去,揚聲道:“那邊肉可還夠,你怎麽沒有陪着他們吃酒?”

阿克墩上前,接過蘇茉兒懷裏的柴火,笑道:“我吃了幾杯,暖暖身子就夠了,那些人喝酒跟牛飲水一樣,我哪敢與他們拼酒。幸得福晉下令不許多吃,他們也算聽話,不然還會鬧得更厲害。福晉可有吃好?費揚古還在煮奶茶?”

蘇茉兒垂下眼簾,正要說話,布迦藍從屋子裏走出來,面色平靜道:“奶茶喝完了,我們回宮吧。”

阿克墩忙把柴火随手往角落一扔,恭敬地道:“奴才恭送福晉。”

蘇茉兒微微松了口氣,下意識轉頭看去,費揚古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臉頰泛着潮紅,眼神幽深,像是大病了一場,全身無力,只能依靠在門上。

布迦藍頭也未回,往馬車邊走去,徑直上了馬車。

蘇茉兒一直低頭忙着撫平布迦藍衣袍上的褶皺,她手肘撐着下巴,懶懶依靠在車窗上,輕笑道:“無妨,不用管這些。”

蘇茉兒張了張嘴,低聲道:“總歸不好看。”

布迦藍随了她去,在溫暖寬敞的地方,享受完全不同。她似乎更為放縱了些,沒有管衣衫皺不皺。

費揚古身體健壯,還不可思議柔軟,完全不輸多爾衮。他聽話乖順,又懂得聽指令,比起多爾衮的熱情,布迦藍還是更喜歡費揚古這種能任她随意發揮,随便折騰的類型。

馬車進城之後回到宮裏,剛駛入東門,多爾衮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擋在馬車前說道:“嫂嫂,我這邊有些漢文不懂,請嫂嫂幫忙看一看可好?”

布迦藍擡了擡眉,對蘇茉兒說道:“我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蘇茉兒說道:“奴才先回去看着格格們,福晉也早些回來,大福晉先前說過年的新朝服已經做好,奴才先回去收着。”

布迦藍沒去管什麽朝服,她下了馬車,跟着多爾衮走進亭子。

屋裏這次再沒了能熏死人的香氣,只有松木燃燒的清香,她滿意地點點頭,在炕上坐下,說道:“有何處不懂,且拿來我瞧瞧。”

多爾衮順手拿來一疊文書遞給布迦藍,坐在小爐子邊,說道:“嫂嫂且看着,我給嫂嫂煮奶茶。”

又是奶茶啊,布迦藍不由得笑了笑,說道:“不喝,我今天喝過了奶茶。”

多爾衮擡眼看過去,眼神幽怨無比,說道:“我煮的自不一樣,這是我的心意。”

布迦藍不置可否,他願意煮就煮吧。翻看着手上的紙,上面不過寫着大明官員的履歷。她似笑非笑斜過去,多爾衮這個借口找得也實在太爛。

多爾衮邊煮奶茶,邊解釋道:“毛文龍是明廷的悍将,領兵退居皮島,久攻不下,擋在女真與朝鮮中間,大汗一直在想着要怎麽拿下他。”

布迦藍認真一點點看下去,沒有答話,她只擅長單打獨鬥,沒有打過仗,所以不會輕易發表意見。

這時門外響起了請安聲,很快門簾被掀開,皇太極與範文程走進來,看到屋子裏的布迦藍,愣了下說道:“你回來了?”

多爾衮起身請安,看了眼布迦藍,說道:“嫂嫂剛回來,我這裏有些不懂的漢官履歷,想請教下嫂嫂。”

皇太極看着小爐,說道:“難得你親自煮奶茶,範章京,我們今天可有口福了。”

範文程忙說是,皇太極走到布迦藍身邊坐下,問道:“今天可玩得開心?”

布迦藍擡起頭看來他一眼,臉上露出了笑意,說道:“非常開心。”

皇太極見她笑,也笑了起來,指着她的衣衫說道:“瞧你身上都髒了,等下回去換身幹淨的。等祭祀的時候還會殺豬,到時候有的是熱鬧,随便你看個夠,以後別再跑出去了。這份履歷你可看懂了?”

布迦藍低頭看着深藍袍腳的印記,她意味深長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紙,說道:“看懂了,不過就只有這些嗎?”

皇太極一愣,說道:“難道這些還不夠,收集這些可不容易。”

範文程見布迦藍皺眉,忙補充道:“大明任命官員都有诏書,福晉手上所見,就是诏書上所寫。”

布迦藍說道:“诏書上有的,也就不是什麽機密信息。毛文龍這份履歷,寫得太簡單,光是什麽時候做了什麽官有何用?至少要知道他的性格,與身邊将士可相處融洽,與同僚關系是好是壞,得罪過誰?

他的出身如何,父母雙親可健在,在當地的風評可好?明朝重文輕武,他是杭州人,為何他到了遼東考武舉,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皇太極目光贊賞,說道:“你說得很對,只是現在滿漢話都懂的人很少,可用之人更是寥寥無幾。我與範章京正在商議,只要投誠我女真,不管什麽人前來,皆幫着他們安頓家人,許其榮華富貴。”

布迦藍淡淡地道:“哦,照着大汗這樣說,就是大明不要的敗類,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之徒,若是逃到女真來,大汗都當做座上賓?”

範文程只嘆息不說話,這個政策,他與皇太極也有争議,考慮了許久也沒有結果。

要想漢人歸很難,像他這種的,當年被努爾哈赤擄走,也曾郁郁寡歡了多年,不是看在拖家帶口走投無路的份上,他也不會輕易投誠。

若不是在大明犯了事活不下去,沒有漢人願意離開富裕的關內,來到貧瘠的女真。

皇太極卻不做這般想,說道:“大明待他們不好,官員腐敗,他們被陷害,苦不堪言走投無路,投奔我女真算是棄暗投明,為何要拒絕他們?”

布迦藍冷笑,真是天真。

皇太極現在求賢若渴,有天下衆人皆歸順的想法,于是裝作顯得禮賢下士。布迦藍能理解他這種想法,但是他的做法絕對不可取。

因為他不了解文人士子的風骨,家國故土難離,再加上氣候語言不通,面對一群蠻人,除了軟骨頭,誰願意被編入八旗之下做奴才。

布迦藍思索之後,說道:“還是得仔細甄別,比如是真有冤情,全家投奔者可以适當考慮。那些獨身前來者,則要仔細審問,收一堆亡命之徒,根本是在浪費糧食。我建議範章京拟定出規矩,比如犯了□□,欺侮殺害弱小婦孺等者前來,直接砍了作數。”

皇太極一愣,說道:“如果此令一出,哪還敢有人前來?”

範文程忙說道:“大汗,奴才認為福晉所言有理,犯事之人前來,不但沒有好處,如果繼續在盛京犯事,說不定還會引起動亂。”

皇太極低頭沉思之後,說道:“也好,你先去拟一份規矩出來,哪些人能留下,哪些人不能留,到時候我們再具體商議修改。還有福晉先前所說毛文龍之事,這點也很重要。漢人官員誰與誰之間不合,武官之間互相看不順眼,文官給武官使絆子,把不合的官員放在一起,肯定會打起來。

現在武官能打仗的也沒多少,像是袁崇煥此人,要是他們能自己鬥起來,把他給殺了,我們不用費一兵一卒,就能拿下他們。”

布迦藍見皇太極說起袁崇煥,幾乎咬牙切齒,看來頗令他忌憚又頭疼。

努爾哈赤在寧遠吃了袁崇煥的大虧,他去世之後,袁崇煥派人來議和,皇太極答應了,雙方暫時休戰,卻又各有自己的小心思。皇太極過鴨綠江攻打朝鮮時,袁崇煥也趁機整修錦州等城。

等到皇太極從朝鮮回來,圍攻錦州時,袁崇煥已經重新布防,錦州防禦大增,皇太極在寧錦大戰中吃了大虧,損傷慘重。

父子倆都敗在了袁崇煥手上,皇太極一直耿耿于懷,提到袁崇煥就恨不得立刻殺了他。

多爾衮煮好了奶茶,倒了幾碗,端給皇太極與布迦藍之後,範文程是奴才,能喝到他煮的奶茶已經是祖上積德,哪配他親自呈上。

布迦藍看了一眼範文程碗裏的奶茶,堪堪只有碗底那麽一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還想讓漢人歸順,看這群奴隸主的德性,布迦藍很想把奶茶直接潑在多爾衮臉上,端起碗遞給範文程,說道:“範章京辛苦了,多喝些奶茶暖暖身子吧。這碗給你。”

範文程心中也頗不是滋味,他是奴才,這些貝勒爺親自煮的奶茶,他能嘗到一口,在他們眼裏就是天大的恩賜。

他見布迦藍主動讓出奶茶,忙躬身道:“奴才多謝福晉賞賜,福晉自己喝吧,奴才碗裏的這些已足夠。”

布迦藍直接說道:“不是賞賜,這是禮節,也是範章京該得的。”

皇太極見他們互相推讓,根本沒當回事,也不覺着範文程被多爾衮輕視,他是鑲白旗下的奴才,哪有主子伺候奴才的規矩。

多爾衮臉色變了變,眼裏滿是不甘心。布迦藍一個眼神橫過去,他悻悻低下了頭,将鍋裏剩下的奶茶全部倒在了範文程碗中,說道:“嫂嫂你自己喝,我這裏還有,給範章京滿上就是。”

範文程雙手捧着碗,接着多爾衮倒滿的奶茶,心裏更是百感交集。

布迦藍連碰都沒有碰奶茶,皇太極喝了一碗下肚,贊道:“煮得真不錯,一碗下去全身都暖了起來。天色不早,都回吧。”

多爾衮将皇太極幾人送出去,望着布迦藍與皇太極并肩而行的背影,臉上陰霾密布,神色狠戾。回屋後,再看着那碗仍然滿滿的奶茶,氣得一揮手将碗打翻在地。

他的奶茶是煮給她喝,他也不是皇太極的奴才,憑什麽伺候他!

努爾哈赤一去,皇太極就處處欺負他們兄弟,還逼着多铎娶了個醜女,生怕多铎娶了得力的妻子,會更強大,他控制不住。

這些時日,皇太極挖空心思想從他們兄弟手中搶奪旗主權利,他想得美!

總有一天,他要把本來屬于自己的東西,全部從皇太極手上搶奪過來。

包括他的女人。

想起與布迦藍馬車裏的銷魂,多爾衮全身都開始發熱,他沉思片刻,寫了一封信,喚來随從吩咐道:“把這封信送到次西宮去。”

布迦藍回宮洗簌過後出來,接到多爾衮的信,她看着上面寫得不那麽好看的滿文,先嫌棄地皺眉。

然後,她笑了起來,将信在燈上點燃,扔進了炭盆裏。

看來多爾衮不僅僅色膽包天,還很有本事,居然敢溜進閣樓,約她樓上一起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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