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皇太極聽了豪格一番語重心長, 義正嚴辭的話之後,緊緊閉着嘴沒有作聲,握着杯盞的手指, 卻因為用力都漸漸發白。
大福晉坐在皇太極身邊,被豪格的突然發難弄得有些懵, 雖然他沒有指名道姓, 可誰也知道他是在指布迦藍。
與皇太極夫妻多年, 也知曉他的脾性,見他已經在盛怒狀态,忍住慌亂忙安慰道:“大汗, 豪格恐是吃多了酒,在這裏說胡話呢。豪格,今天是大好的日子,你說這些捕風捉影,毫無根據的事情出來,豈不是讓你汗阿瑪生氣,來人,扶豪格早些回去歇着。”
豪格雖不把大福晉放在眼裏,因着有皇太極在, 還是不敢太過張狂,沒有理會她, 仍然憂心忡忡,對皇太極說道:“汗阿瑪,你一定要三思啊!如今已不同往日,大汗宮裏, 若再生出如此的事情,傳到大明去, 只怕也會被他們笑話。”
皇太極臉色陰沉,豪格的再字,指的是以前代善與阿巴亥的風流韻事,這件事他清楚得很,根本是沒影的事,不過為了打擊多爾衮兄弟,最後還是傳得沸沸揚揚。
他眼神直直盯着豪格,又掃向了布迦藍,見她神色坦然,一幅事不關己的模樣站在那裏,似笑非笑像是在看笑話,厲聲道:“布木布泰,你可聽見了?”
布迦藍一直在不動聲色打量着他們的神色,眉頭一挑,正要說話,大福晉知曉她不是忍氣吞聲之人,搶先道:“布木布泰,你就好好說清楚,沒有的事你也不用害怕,咱們科爾沁草原上的女人向來坦坦蕩蕩。”
大福晉這句話一出,豪格的臉色微變。他即将要迎娶的福晉杜特瑪,也是來自科爾沁部落,是大福晉的堂妹,與布迦藍也是親戚,照理說鬧起來就難看了。
不過科爾沁與女真經常聯姻,仔細一算盛京的貝勒八旗旗主誰不沾親帶故,就是親兄弟還恨不得對方死呢,何況是個女人。
想到這裏,豪格又心安理得起來,布迦藍這個臭女人,不但搶他的牛錄,還讓他出醜傷了他的腿,此仇不報他就不是男人!
他看了一眼海蘭珠,不待布迦藍說話,又繼續道:“大福晉這句就話說得不對了,科爾沁草原上的女人是坦坦蕩蕩,那也要分人,像是大福晉與東宮福晉,都安分守己,只呆在後宮相夫教子。可是有些人卻不是如此,成天混在男人堆中,任誰見了,也會說聲不守婦道。”
海蘭珠抿了抿唇,跟着說道:“漢人說,女人當以夫為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才是為妻道。妹妹熟讀漢人的書籍,不知道姐姐可否說得對?”
布迦藍腦子稍微一動,想到以前冷僧機經常奉命給海蘭珠送賞賜,他也經常跟在豪格左右,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前後聯系起來,就知道兩人要聯手對付她了。
不過,他們真是蠢啊!
布迦藍目光在大殿內緩緩掃過去,看着一張張隐忍的,興奮的,幾乎全部是看好戲的臉,她笑了起來,看向皇太極問道:“大汗,真要當着這些人的面,讓他們都一起來看笑話嗎?”
皇太極臉色變了變,豪格就想着要在衆人面前讓她顏面盡失,讓皇太極一怒之下處置了他,立刻大聲道:“怕什麽,遮遮掩掩反而令人起疑,再說你既然敢做,現在才想起會丢臉,怕被人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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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布迦藍也沒再客氣,笑了笑問道:“豪格,牝雞司晨,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豪格愣住,臉色漸漸漲紅,冷僧機不知從哪裏尋來個漢人,教了他一些話,他只記得這個詞,什麽公雞母雞,哪裏記得那麽清楚。
布迦藍和顏悅色地道:“你不知道對不對?因為你根本不學無術,你的謀士也慘,居然輪到來教這麽個蠢笨如豬的主子。”
豪格氣得七竅生煙,他剛想罵回去,布迦藍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飛快說道:“照着你的說法,你今天就不該出現在這裏,這裏可是男女都有。你來算什麽呢?不怕被漢人笑話了?”
布迦藍其實還是喜歡直接動手,不過動嘴也與動手一樣,知道對方的軟肋,句句如刀,一刀刀往裏面捅,再添油加醋作為輔助。
她緩緩走上前,看着臉色鐵青的豪格,輕蔑地道:“你知道大明如今境內發生了什麽嗎?李自成在造反,你作為一個男人,不去管朝堂大事,眼皮子淺得很,只知道放在男女這點子事情身上。”
嗤笑一聲,不屑地斜睨着他:“也是,你就這麽點本事,文也不成,武也不成,哦,不對,你還是有一點本事的,就是殺掉自己手無寸鐵的妻子,好拿來換牛錄旗主之位嘛。
豪格,你若真學到一點漢人的東西,就知道你這種行為叫做什麽呢?賤男渣男,軟蛋男,要被天打雷劈的!”
豪格被罵得幾乎沒有暈死過去,血氣上湧理智全無,也不管皇太極在不在,揚起拳頭就朝布迦藍沖了上來。
布迦藍故意激怒豪格,就是想要他先動手,好趁機狠揍他一頓。
豪格是皇太極的長子,也是他最看重的兒子,不管如何,就是臭狗屎也是他自己拉出來的,總會護着豪格一些。
如果布迦藍提出正式比試,皇太極肯定不會同意,豪格贏了也沒什麽好得意,若是輸了那更是丢臉,這樣布迦藍就沒有揍豪格的機會。
大殿內的人看到豪突然動手,有人吓得驚聲尖叫起來,想着豪格有殺妻的先例,顫聲道:“殺人了,要殺人了!”
大福晉更是吓得臉色慘白,紮着手連聲道:“大汗,你快讓豪格住手,大汗,要打死人了!”
皇太極還在仔細思索着布迦藍的話,雖然她的話聽起來粗魯直白,卻不得不承認,她的話還是有幾分道理。
豪格的所作所為,他清楚得很,當年有代善這樣向努爾哈赤表忠誠的先例。
不過最後代善還是背叛了努爾哈赤,聯手将多爾衮的汗位擠掉,這種忠誠一點都不可靠。
眼見豪格沉不住氣,皇太極心裏對他不免失望,厲聲呵斥道:“豪格,你給我住手!”
豪格只恨不得殺了布迦藍,哪裏肯聽皇太極的命令,拳頭已經狠狠朝她揮去。
布迦藍不躲不閃,手握成拳,衆人還沒有看清楚怎麽回事,拳頭已經砸向豪格的手腕。
他慘嚎一聲,手臂垂下去,布迦藍揉身上前,雙腿微曲,抓住豪格的手臂,像是布庫那般用力一摔,砰地一聲,他被重重砸在了地上。
布迦藍眼神冰冷,繼續上前兩步,拳頭如鐵般捶在他肚子上。只砰砰兩拳,豪格像是煮熟的蝦米般彎曲着身子,在地上痛苦打滾,吃進去的酒菜吐了一地。
變故實在太快,皇太極神色大變,起身沖上前,瞪大眼睛看着豪格,焦急地問道:“豪格,你可還好?”
布迦藍遺憾得很,這時不能當場打死豪格,他只是痛一痛而已,閑閑地道:“他就是酒飯吃多了,酒囊飯袋,浪費。大汗,你現在知道豪格為什麽怕我走到前面去吧?
因為他怕女人比他強,他總想着以後要取代你,要是連個女人都比不上,該在兄弟們面前有多丢臉啊。”
布迦藍就是在故意亂說打亂拳,皇太極的兒子不多,今天都坐在了大殿裏。
他們這些兄弟,雖然年紀不大,可是他們成熟得早,看着豪格已經是貝勒,又是旗主有自己牛錄,成天耀武揚威,他們心裏會怎麽想,只有鬼知道。
皇太極眼神不由自主看向他的小兒子們,見到他們看好戲的模樣,心情十分複雜,冷冷地道:“你閉嘴!”
布迦藍挑眉,這句話只怕戳到了皇太極的心上,上位者最怕的就是老,還有繼承人虎視眈眈。
她手指向大殿內其他皇太極的兒子們,微笑着道:“大汗還有這麽多兒子,可不要顧此失彼,也該多關心下他們才對。”
豪格仗着年長,其他兄弟還沒有長大,所以勢力才最大,跟當年代善情形差不多。這些就是有人看明白了,也沒人敢說出來,現在布迦藍挑得清楚明白,以皇太極這樣的人,豈能不往那裏去想。
布迦藍先前罵豪格蠢,那真是沒有冤枉他。就算她不動腦子,也該知道在這樣的場合,就算拿了她與人有私情的證據,丢臉的不是她,而是皇太極。
男人被戴綠帽子,不是件值得宣揚的事情,肯定不想那麽多人知道。
如果在私下進讒言,皇太極估計就真相信了,說不定還會悄悄幹掉她。科爾沁是皇太極最有力的支持夥伴與盟友,彼此聯姻緊密。
皇太極的後宮已有大福晉與海蘭珠,少了她一個,科爾沁最多也就派人來祭奠一下。
可是鬧到明面上來,事關科爾沁的面子,這件事就沒那麽容易過去,皇太極怎麽着也會壓着。
她先前觀望皇太極的神色,只有惱羞成怒,而沒有殺意,就知道能放心當場揍豪格了,
果然,皇太極聽完布迦藍的話,猶疑了片刻,只吩咐道:“來人,将豪格送回去。”
豪格痛得冷汗直冒,捂着肚子像是條死狗般被随從扶起來,他眼神陰毒,恨恨盯着布迦藍,尤為不死心,還堅持着喊道:“汗阿瑪,這個臭女人......”
皇太極臉色難看至極,打斷他淩厲地道:“滾!”
大殿內原本看熱鬧,悄然議論的人,見皇太極震怒,也變得鴉雀無聲。
海蘭珠神色幾經變換,驚疑不定,見布迦藍已經朝她看過來,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躲在了皇太極身後。
布迦藍偏着頭,打量了她半晌,驀地笑了一聲,啧啧道:“你也學了漢人的東西?不對,你連蒙古的字都不會寫幾個啊,你的謀士與豪格都是出自同一人嗎?
還有啊,什麽婦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句話勸你以後還是不要再說,你這種行為叫數典忘祖,數典忘祖你也不知道什麽意思吧?”
停頓了片刻,好整以暇欣賞着海蘭珠漲紅的臉,眼中泫然欲滴,布迦藍認真道:“我就好心給你解釋一下,意思就是你連自己的祖宗八代都忘了。
蒙古不管男女,騎馬打仗自不在話下,女人照樣得出去放牧打獵,養活家人。她們都靠着自己的雙手在活着,不是與你一樣,靠着一張厚臉皮。我看吶,你這就純粹是皮癢了,欠揍!”
先前布迦藍可才揍過豪格,海蘭珠以為她也要動手,吓得縮起脖子尖叫一聲,“大汗救我!”
布迦藍翻了個白眼,揍她一點成就感都沒有,根本懶得理會她。
好好的過年團聚,被毀得一幹二淨,皇太極也沒有了吃酒的心思,冷聲道:“各自回去,散了吧!”
布迦藍一聽,率先朝外走去,皇太極叫住了她:“布木布泰,你随着我來!”
大福晉擔心地道:“大汗,布木布泰性子直,不會轉彎,從沒有什麽壞心思,大汗不要與她生氣啊。”
皇太極冷哼一聲,布迦藍性子豈止是直,她是直得能戳死人,他早就體會過,哪能不明白,說道:“你且先回去,等下我來與你一同吃饽饽。”
布迦藍想了想,讓蘇沫兒先回次西宮,她跟着皇太極去了大內宮闕。
宮門前高高的柱子上,挂着通紅的燈籠,依着女真人過年的習俗,将會通宵不滅,要連續在門前挂上好幾天。
門前,橫放着一根木頭,表示着将鬼魅阻擋在門外。門框上,除了貼着門神外,也懸着挂箋,上面用滿蒙兩語寫着吉祥的話。
布迦藍看得津津有味,問道:“這是大汗親手寫的嗎?”
皇太極的字寫得一般,聞言惱怒地看着她:“你管呢,少說廢話,進來!”
布迦藍哦了聲,跟着皇太極進屋,他脫掉大氅,在炕上坐下,見她還站在那裏東張西望,喝道:“你又在看什麽?”
過年時,蘇茉兒親自領着人,把次西宮裏外灑掃得幹幹淨淨,不知道從那裏弄來了一盆水仙花,養在鵝卵石盆裏,這幾天開得正豔,給灰蒙蒙枯燥的冬季帶來了些春意。
皇太極的屋子裏好似與以前沒什麽變化,除了炕桌上擺着的點心多了些,不過都是些沙琪瑪,蒸年糕等甜膩得發慌的點心,她看得意興闌珊,在炕的另一邊坐下。
皇太極盯着她看了一陣,她那張臉仍然面無表情,好似先前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努爾哈赤以前愛看《三國演義》,經常講給他們兄弟聽,布迦藍這種,若是用在打仗上,至少一個穩字是占定了。
皇太極心情緩和不少,耐心說道:“無風不起浪,豪格今天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你以後還是得注意些言行舉止。”
這句話布迦藍就不愛聽了,問道:“我的什麽言行舉止?”
皇太極又被噎住,她平時在誰面前都是冷冰冰的一張臉,從不肯吃虧,嗆得代善與多铎都快吐血。在他看來,她與人打架的可能,比傳風言風語的可能性大多了。
偏偏範文程還贊美她,說她知書達理,又禮數周到。皇太極連着斜了她好幾眼,她針對的恰好都是他看不順眼之人,算她還清楚究竟是誰的福晉,沒有亂來一氣,令他滿意了不少。
而且她先前說的那句李自成在反大明,豪格卻不關心這些,眼睛只看得見這些男女那檔子事,這句話直是說到了他心坎裏。
皇太極遺憾不已,自己的兒子太少,只有豪格成了年,除了一起長大的堂兄濟爾哈朗可以相信,也只有重用豪格,久而久之,導致他的也野心越來越大。
可他還有幾個小兒子,他們現在年紀還小,看不出究竟誰聰明厲害。豪格就像當年的代善一樣,有他在前,包括自己在內,其他努爾哈赤的小兒子們,就算再厲害,也難出頭。
皇太極只要一想起,當年吃虧的事情就歷歷在目,如果他的野心繼續膨脹下去,以後他的小兒子們哪裏還有出路。
再說布迦藍又沒有兒子,手上不過這麽點牛錄,她也是好玩拿去種地,他都容忍不下。若是他以後要分給小兒子們牛錄,那豪格還不得把他們全部殺掉。
思及此,皇太極對豪格的不滿又多了幾分。
布迦藍見皇太極沉思着沒說話,還愉快地火上澆油,“這是哪裏來的道理,就因為他豪格沒出息,所以見不得女人有出息。大汗也明知道豪格為什麽鬧起來,他不過看中了那幾百個牛錄而已。
那些本來就是死囚,原本就不屬于他的東西,他心生妄念,想着欺負我是女人,随便安個罪名到我頭上,想着搶了去,可惜他又沒有本事,他要不是大汗你的兒子,他就是做奴才,白給我都不會要。”
皇太極靠在炕上,想着以後要走入努爾哈赤的老路,仿佛瞬間蒼老了許多,半晌都沒有說話。
布迦藍看着皇太極的落寞,繼續落井下石,說道:“現在不團結起來對外,反而窩裏反,真是令人失望啊!今天我可沒有惹事,好好的坐在那裏,可惜我不是他的福晉,不然就被他直接一刀殺了。
漢人還有句話,叫子不教父之過,他的這種惡行,都得被怪罪在大汗身上,是大汗沒有教好兒子。以後被載入史冊,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任誰看了都會罵幾句。”
皇太極震驚地擡起頭,他知道布迦藍故意在說豪格的壞話,可她句句話屬實,半點都沒有冤枉豪格。
範文程經常讓他讀史,以前朝代的史書上,君主的功過記載得清清楚楚。
大清建立之後,他的事情不是家醜,而是國醜。雖說不一定要學漢人那一套,可不管在什麽朝代,豪格的這種行為,都會被人唾棄。怪不得布迦藍在大殿上問他,是不是要這麽多人看着。
皇太極腦仁一跳跳地疼,渾身力氣像是被抽幹,無力地道:“你回去吧,我想好好歇一陣。”
布迦藍快活得很,當即起身走了出去。蘇茉兒不停在屋門口張望,見她回宮終于松了口氣,迎上前打量着她的神色,問道:“福晉,大汗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他為難我做什麽?”布迦藍大步走進屋,問道:“其他人可有吃好,今晚除夕,一定要吃飽穿暖。你再給他們每人包個紅包,一年辛苦下來,總得有點盼頭。”
蘇茉兒伺候着她脫掉風帽,笑着道:“是,奴才先前領了你的吩咐,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奴才這就給她們送去。等下奴才回來給福晉包饽饽,等着子時再煮了吃,也熱鬧熱鬧。”
饽饽就是餃子,布迦藍晚上在大殿上幾乎什麽都沒有吃下,也想吃點熱乎乎的東西,她笑着道:“那你快些去,回來多包幾樣,酸菜餡的要多包些,吃起來最爽口。”
蘇茉兒忙去拿了荷包出去,不大一會回了屋,神色古怪,上前低聲道:“福晉,十四貝勒在閣樓上等你。”
布迦藍想了一陣才弄明白,十四貝勒指的是多爾衮。
他瘋了?
不在家裏過年,大年三十還偷偷溜進來,真是色膽包天。
先前才揍了人,現在多爾衮又打包送上門來給她加餐,再想想鬼哭狼嚎的豪格,這麽一對比,就覺着更爽了。
布迦藍微笑起來,起身披上風帽往外走,說道:“你繼續包饽饽,我出去一會就回來,餓了正好吃。”
走上閣樓,多爾衮從圍廊暗處閃身出來,目光沉沉,癡癡望着她,啞聲道:“嫂嫂,我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