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他們下了樓,成天壁看了看溫度計,果然回溫了,現在氣溫是十七度,最冷的時候,恐怕降到了零下。
叢夏道:“咱們找個地方坐一下,給你找點東西吃吧,別餓着了。我剛才吃了那麽多肉,一點都不餓,你餓得可真快。”
成天壁确實已經餓得快受不了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這麽餓,但他沒表現出來,因為他聽到了周圍一些嘈雜的聲音,他需要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再進食。
倆人走出小區,發現路面上的行人明顯多了起來,現在是下午五點多,離格爾木的那場地震,剛好過去了一天,而這個從前的文明社會已經亂了套。就在他們睡過去的幾個小時內,街道兩旁的雜貨店、小超市、水果攤全都一片狼藉,路過的時候還能看見裏面腐爛的食物和被洗劫的貨架,倆人進去想碰碰運氣,結果只找到了兩瓶水。
從街道的另一邊一前一後地沖過來兩輛汽車,後車似乎是在追趕前車,兩車畫着龍前進,成天壁趕緊把叢夏拽到了一旁。
只見前車猛地撞到了路邊的垃圾桶,熄了火,後車上下來三個年輕力壯的男人,上去就對着車門又踹又砸,把車門打開後,從裏面拖出來幾箱密封的餅幹罐。前車的人也沖了下來,有男有女,兩夥人就為了那幾罐餅幹當街打了起來。
叢夏瞪大了眼睛看着這一幕,心裏充滿了悲涼。
短短一天的時間,大部分沒有真空加冷凍儲藏的東西都已經變質了,眼下食物就是所有人面臨的最大危機。從路上被打砸的商店,到為了幾罐餅幹火拼的人,叢夏意識到,他想給成天壁找點吃的的想法,多麽天真。現在已經找不到食物了,大部分人已經開始搶了。他拽了拽成天壁:“咱們趕緊走吧。”他們背包裏還有一些食物,萬一這些人打完了看上他們怎麽辦。
成天壁看着那幾罐餅幹,眼神暗了幾分。
叢夏催促道:“走啊,咱們找個隐蔽的地方再吃東西。”說這話的時候,他把音量壓到了極低,生怕別人聽見。
成天壁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軍裝,這才把目光收了回來,跟着叢夏走了。
倆人走過兩條街,找到一個被洗劫了的小超市,躲了進去。超市裏的貨物鋪散了一地,看上去雜亂不堪,叢夏一邊往裏走,一邊注意着腳下,奢望能撿到一些還能吃的東西。盡管他現在不餓,可是想到成天壁餓着肚子,他就非常着急,他心裏已經把成天壁當成了同伴,甚至因為膽怯,他對成天壁有一種依賴,他知道自己想要到北京投奔二叔,就必須跟着成天壁,這樣才有一線生機。
倆人選了一個幹淨的角落坐下,叢夏屁股還沒坐穩,只聽吱的一聲尖叫,一個人腦袋大的老鼠從他腿上跳了過去,叢夏給吓了一跳,下意識就往成天壁身邊靠。成天壁快速抽出軍刀,朝那老鼠紮了過去,可惜那老鼠非常靈活,一下子就沒了影子。成天壁收回刀,一副頗為可惜的樣子。
叢夏臉上冒出冷汗:“咱們也沒餓到要吃老鼠的份兒上吧。”
“現在還沒到,三天之後你看看吧。”
叢夏打了個哆嗦,不敢想象有一天他們要搶着吃老鼠的場面。
他把那些漲袋了的食物拿出來,還不死心地撕開袋子,結果撲鼻一股腐臭的味道,差點把他熏暈過去。成天壁把那些壞了的都扔了,挑了一袋完好的臘肉,撕開後,狠狠咬了一口,看上去真的餓壞了。
叢夏找了瓶水,擰開蓋子後遞給他:“你別吃太快,而且這個很鹹的。”
成天壁喝了口水,繼續撕咬臘肉。那臘肉确實又鹹,味道又重,但此時也沒得挑了,他感覺自己的胃像一個無底洞,急需補充食物,他餓得都開始心慌了,完全不像幾小時前剛吃過飯的,反而像餓了三天的。叢夏也意識到了這反常的情況:“你這麽餓會不會跟你的進化有關?”
成天壁道:“一定有關。”
硬是把一袋臘肉塞進了肚子裏,成天壁也跟着喝了兩瓶水,雖然他感覺還是餓,但他克制住了繼續吃下去的欲///望。
叢夏一直看着他吃東西,給他遞水,完了輕聲問:“你吃飽了嗎?”
成天壁看了看手表:“我們耽擱太多時間了,走吧。”
“你才吃一袋,夠嗎?多吃點吧。”
成天壁搖頭:“我們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須趕緊去機場。”
叢夏嘆了口氣:“希望到了北京,能有新鮮的食物。”
成天壁沒有說話,但心裏也期望能盡快坐上飛機離開這裏,倆人抱着對首都的新鮮食物的期待,重新上路。
叢夏掏出手機看了看:“手機沒信號了,網絡肯定癱瘓了,完了,這下我們跟外界失去聯系了。”
成天壁道:“別管這些,盡快去機場。”
“現在主幹道都被車堵住了,但是出了市裏也許道路就暢通了,到時候咱們想辦法弄一輛車吧。”
成天壁點點頭:“先出城。”
倆人不敢再耽擱,一直朝着高速公路入口的方向走,然而這一路并不太平,他們不斷地看到打///砸///搶///燒的事情發生,有些地方還有特警和軍隊鎮壓,但是這種動///亂的擴散面積越來越大,偌大的城市,官方已經應接不暇了。誰能想象就在昨天的這個時候,這個城市還井然有序,安全幹淨。不過一天的時間,地磚縫隙裏鑽出來的野草沒過了人的小腿,到處都是被砸毀的櫥窗、被洗劫一空的商鋪。在經過一條街的時候,他們甚至看到一群個頭非常大的老鼠在撕咬一個流浪漢的屍體。街上再看不到正常的行人,整個城市充斥着腐敗和絕望的氣味,噩夢般的世界。路上背着行李的人越來越多,看來有很多人跟他們有一樣的想法,都想逃出這個城市。
他們花了兩個小時從市中心走到了城市邊緣,脫離主幹道後,堵車現象明顯好了很多,成天壁撬開一輛車的車門,就像電視上的偷車賊一樣,摩擦兩條打火線,帶動了發動機。倆人坐上車,往機場的方向開去。這輛車的油量不多,而一路上他們所見的兩個加油站,站內都空無一人,加油口已經被幾十輛等待加油的汽車堵住了,并且,那些汽車無一例外已經被棄置。他們在高速路上跑了四五公裏,汽車徹底沒油了。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暗了,叢夏走了一天的路,疲憊不堪,他看了看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高速路,分析道:“我覺得我們應該留在車裏休息,天一黑,能見度太低,高速路兩旁都是一人多高的野草,不知道裏邊藏着什麽,再說,萬一又突然降溫呢。”
成天壁搖頭道:“距離機場還有二十公裏,我們順着高速路走下去,天亮前就能到,越早到機場,我們離開的幾率就越大,不能在這裏浪費時間。”
“可這裏一點光線都沒有,你聽到高速路兩旁草叢裏傳來的聲音了嗎?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叢夏恐懼地看着那比人還高的野草,他們就這麽摸黑上路,能走多遠呢?
“如果真的有什麽,留在車裏就安全了?”成天壁率先下了車,強硬地說,“下來。”
叢夏無奈,只能下了車。
趁着太陽還沒徹底下山,倆人快步順着筆直的高速公路往前走,偶爾有一兩輛車經過,他們招手,車卻不肯停下,也許車上已經滿員,也許這時候人心惶惶,誰也沒心思管別人。總之,他們一直走到太陽下山,經過的車輛都沒有停。
成天壁一直面無表情,叢夏卻已經快要崩潰,饑餓、疲憊、失望,再加上最深重的恐懼,讓他每走一步都擔驚受怕,這條看不到頭的路,讓他同樣看不到希望。
就在叢夏幾乎絕望的時候,終于有一輛車在他們揮手的時候停了下來。車上是一對年輕夫妻,一看就非常面善,倆人行李不少,後座都塞了一半,但勉強還有點位置。叢夏幾乎要千恩萬謝了,倆人迅速地上了車。後座的空間确實很小,他們一前一後擠着坐。
那對小夫妻非常善良熱情,主動詢問道:“你們是要去哪裏啊?”
“我們想去機場。”
年輕男人驚訝道:“你們還去機場幹什麽啊?所有飛機都停飛了,現在交通基本癱瘓了,多少錢也飛不了。”
叢夏只好說:“我有親戚在那兒,要去找他。”
“哦,找到了就趕緊走吧,我們打算去貴陽,是我老婆的娘家,這裏待不下去了,不知道那裏會不會好一點。”
他妻子嘆了口氣:“就怕所有地方都變了。”
他抓着妻子的手:“沒事,就算真的世界末日了,咱們回去跟家人一起死。”
倆人情深意重的樣子,讓叢夏很是羨慕。
想到自己活了二十六年連女孩子的手都沒牽過,就趕上末日了,不禁悲從中來。他怎麽就這麽倒黴。他從小到大只會學習,同齡男生開始對女孩子感興趣的時候,他還在埋頭學習,因為他沒有別的特長,好成績是他唯一能獲得成就感的方式,這也就造成了他從小就不會和女孩子相處。工作之後接觸的人少了,他就更宅了,每天所有的業餘時間都花在了虛拟世界裏。他以為自己早晚能找到一個和他有共同話題的女朋友,沒想到就連這點願望都是奢侈品,現在別說女人了,能有個人陪在他身邊,他就很滿足了。想到這裏,他不禁看了成天壁一眼。成天壁完美的側臉在昏暗的光線裏忽明忽暗,這個人就像漫畫裏那些絕頂強大的英雄,沉默寡言,卻厲害可靠。在這災難的世界裏,一個可靠的同伴才是最重要的。
感受到了叢夏的目光,成天壁慢慢轉過臉來,冷冷地看着他。
叢夏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他嘿嘿一笑:“兵哥,你還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成天壁搖了搖頭。
年輕男人的妻子轉過臉來:“餓了也別吃,能儲存的就留着吧,接下來的日子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
叢夏奇道:“你們準備好了糧食?那你們考慮沒考慮過,萬一車沒油了怎麽辦?”
“食物倒是夠,少吃點撐到重慶就行了,油是我們最頭痛的,我們在後備箱放了一桶油。對了,我們不能拐道送你們去機場,只能送你們到機場那個出口,剩下的你們自己走吧。”
“沒問題,你們已經幫了大……小心!”叢夏大吼一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四人瞪大眼睛,看着前方一道黑影竄過,成天壁緊跟着大喊:“別打方向……”
可是已經晚了,年輕的丈夫沒有應對緊急事故的經驗,在車速高達一百三十邁的時候,為了躲避前方的不知名的東西,在大腦還沒發出命令之前,身體已經先行做出了反應,他猛打方向盤,載了很多行李和四個人的小型轎車就像個脆弱的玩具般,不受控制地側翻在地,失控地滑行出好幾米遠,直到撞到另一側的護欄才停了下來。
巨大的撞擊讓叢夏瞬間失去了神志,在昏過去之前,他只感覺到成天壁緊緊護住了他。
叢夏睜開眼睛,全身疼得好像被打散架了,就連擡起手指仿佛都需要極大的意志力。他的身體無法動彈,好像被什麽東西壓着。他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呻///吟,下一秒,什麽溫熱的東西捂住了他的嘴。
“噓。”
壓得極低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叢夏勉強睜開眼睛,在黑暗中看到一雙深邃明亮的眼睛,那是一雙讓人非常難忘的眼睛,狹長漂亮,他認得這雙眼睛,它們是成天壁的。
昏迷前發生車禍的記憶瞬間回到了他腦海裏,盡管身體很疼,但他還能思考,看來他還沒死,他勉強睜大眼睛,想詢問成天壁怎麽樣,可他很快就發現了周圍環境的詭異。他聽到一種……咀嚼的聲音。沒錯,撕開皮肉,啃咬骨頭,吞飲鮮血,那種動物進食的聲音,他不會聽錯。
叢夏渾身發抖,緩緩地轉過頭,月光下,變形的車門被擠飛了出去,幾個高大健壯、四足着地的動物,就在離他們兩三米遠的地方,撕扯着那對善良的小夫妻的身體,而那兩個人顯然已經死了,沒有任何反應。叢夏眼圈一酸,閉上了眼睛。
成天壁緊緊壓着他的嘴,生怕他發出一點聲音。倆人縮在車廂最裏面,變形的座椅擋住了他們的身體,也許那幾只體型龐大的怪物發現他們不好拖出來,所以他們才能活到現在,可是那幾只怪物必然知道他們在裏面,動物的嗅覺很靈敏,怎麽會放棄他們。如果他們無法自救,早晚會被那幾只畜生吃得骨頭都不剩。
叢夏用眼神詢問着成天壁,他們該怎麽辦,成天壁下巴上的汗水滴到了他臉上,他能感覺到那微涼的汗液中飽含了多少緊張的情緒。在安靜的黑夜中,倆人被迫仔細地、清晰地聆聽着自己同類的身體被撕裂、吞噬的恐怖聲音,想到接下來就要輪到自己,那種巨大的心理壓力,非一般人能夠承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咀嚼的聲音停下了,叢夏瞪大眼睛,看着一只怪物慢慢扭過頭來,綠瑩瑩的眼睛幽幽地朝他們的方向看來。叢夏認出了那是什麽,那只滿臉橫肉、肌肉糾結的怪物是一頭羅威納犬,這種狗平時的樣子就已經足夠吓人,當它們身形膨脹到兩米時,更是讓人毛骨悚然。
叢夏當時只有一個想法,他希望自己剛才已經死在了車禍裏。
一只羅威納慢慢走了過來,厚厚的腳墊讓它的步履沒有一點聲音,但它帶着血腥味的沉重的喘息聲,在黑夜裏格外瘆人。
倆人一動不敢動,身體盡量往車後座縮,但他們知道這動作是徒勞的,那只羅威納已經發現了他們,碩大的腦袋伸進了車裏,綠瑩瑩的眼睛貪婪地盯着他們,它微微龇起牙,有人的手指那麽長的獠牙看上去兇殘恐怖,嘴角往下流着混合了血水的唾液。
叢夏不敢看它,死死地閉上了眼睛,成天壁則兇狠地瞪着它,氣勢上沒有半點退讓,他手裏緊緊攥着軍刀,眼睛一眨不眨地觀察這只怪物的動作,兩方互相較着勁,誰也沒有率先動作。
成天壁在特種部隊裏是狙擊手。他的性格也确實适合擔當狙擊手,越是在危急的時候,他越是能保持沉着冷靜,狙擊手的技術是靠子彈喂出來的,但意志力是靠強大的耐力鍛造出來的。
他們就那麽互瞪了很久,蓄勢待發的羅威納失去了耐性,突然撲了進來,試圖咬住成天壁的肩膀,把倆人從車裏拖出來。成天壁早有準備,手裏的叢林王軍刀狠狠紮向羅威納的眼睛。
一聲痛苦高亢的嚎叫響起,羅威納翻倒在車內,在窄小的空間裏瘋狂地扭動、翻滾。車外的三只惡犬也都撲到了車上,它們先是拱撞車身,試圖把車翻過來,結果因為車內載重太多,它們推不動,于是繞到後座的車門處,用尖利的牙齒撕咬着鐵皮。倆人眼睜睜地看着那手指長的牙齒陷進車皮內,即使破裂的鐵皮把它們的口腔刮得鮮血淋漓,它們也沒有停下,反而更加瘋狂。
當一只羅威納的頭試圖從破裂的車皮縫隙鑽進來的時候,成天壁一拳砸向了它的鼻子。那帶着勁風的拳頭猛擊在犬類最為脆弱的鼻子上,讓那只羅威納大聲嚎叫起來。車身的劇烈搖晃加上犬齒的撕咬,讓倆人最終無法藏身在車裏,只能狼狽地爬了出去,成天壁掏出手槍朝剩下的兩只狗猛開槍。但那兩只狗極為敏捷,一只也沒打中,不過槍聲阻止了它們的進攻。
成天壁一邊用槍對着他們,一邊拉着叢夏往高速公路下面退,退出四五米之後,發現路邊還有一只狗,體型卻是沒有進化的普通羅威納犬的大小,看上去還是母的。由于路面上沒有光,能見度極低,如果不是走到身邊,根本無法發現這裏還有一只。只是那只母狗并沒有攻擊他們,反而驚恐地發出低啞的嘶叫,一步步往後退,似乎在護着身後的什麽東西。随着成天壁朝那母狗靠近,幾只公狗瘋狂地吠着,全都不顧一切地朝他們沖了過來。成天壁把槍口指向了那只母狗,那母狗瑟縮着身體,盡管看上去很恐懼,卻沒有後退。
三只公狗在他們三米外的地方不停地吼叫,卻不敢靠近。
叢夏顫聲道:“那母狗後面應該是它的幼崽,這只狗剛生産過。”
成天壁沉聲道:“你現在去車裏,把我的背包拿出來,把你的背包扔給它們。”
叢夏狠狠一哆嗦,沒說不去,卻也沒動。
“去。”成天壁推了他一把。
叢夏握緊了拳頭,強忍着巨大的恐懼,一步步地朝那輛支離破碎的車走去,那三只狗幽幽地看着他,在那種目光的逼視下,叢夏的雙腿止不住地顫抖着。最終,他安全地走到了車旁,翻過那只已經停止呼吸的羅威納的屍體,把倆人的背包從後座拽了出來,把他的那個裝滿食物的背包遠遠扔了過去,把成天壁的包抱在了懷裏,迅速地跑回了成天壁身邊。他第一次知道,成天壁的包這麽重。
倆人一步步往後退去,在經過那只母狗身邊的時候,果然看到了一窩還帶着血的狗崽,難道這母狗就在高速路上生産了?
那些狗一直死死盯着他們,直到倆人跨過高速公路的護欄,半身沒入野草中,成天壁拉起叢夏的手,發足狂奔。叢夏從來沒覺得自己跑得這麽快過,他感覺身體很輕,前方好像沒有半點阻力,反而有一股風盤旋在他們腳底,給他們助力,讓他即使抱着那麽重的包,跑起來依然沒感覺到吃力。那三只狗果不其然追了上來,倆人發足狂奔,最後整個身體都淹沒在一人多高的野草中。盡管那些狗知道他們的位置,但由于地形複雜、視線受阻,也不容易追上,兩個人和三只狗就在看不見邊際的草叢中進行着亡命的追逐。
倆人也不知道跑出去了多遠,他們看不到腳下的路,也看不清前方的路,野草把視線徹底遮蓋,要不是成天壁受過在視線受阻時辨別方向的能力,他們恐怕繞一個圈還會跑回原地。漸漸地,叢夏的體力開始跟不上了,身後的犬吠聲越來越近,突然,倆人腳下一空,身體瞬間失重,不受控制地往下滾去。
“啊啊——”叢夏驚恐地大叫。
下一秒,倆人一同摔落在地,雖然身下墊着厚實的野草,但依然摔得眼冒金星。叢夏剛經歷過車禍,又體驗自由落體,骨頭幾乎要散架,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成天壁從地上跳了起來,警惕地舉着槍,低聲道:“我的背包呢?裏面有手電。”
“背包……”叢夏趴在地上摸了半天,終于找到了背包,成天壁趕緊過去拿出手電。
強光手電筒一亮,周圍的環境瞬間清晰起來。
他們所處的地方真像一個山洞,四周已經被雜草鋪滿,他們順着草堆滾下來,離地面的距離至少有三層樓高,如果不是下面植被厚,他們早摔傻了。将近十米的距離,他們是無法攀爬上去的。可是,高速公路下面,怎麽會有山洞呢?
犬吠聲在頭頂響了一會兒就消失了,看來那幾只羅威納終于放棄了。
成天壁繞了一圈,斷言道:“是廢棄的排污管道。”管道內壁已經被植被覆蓋,根本看不出原貌了。
“咱們怎麽出去呢?”
成天壁擡頭看了看:“爬不上去,只能往裏走。”
叢夏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管道深處,緊張地咽了咽口水。誰知道裏面還有什麽東西等着他們,他一步都不想往裏走了。
成天壁開始全副武裝自己。他在身上塞了兩把軍刀、兩把手槍,還把56沖鋒槍組裝起來挂在了胸前。看在叢夏眼裏,就好像要上戰場一樣,不過他們面臨的處境,沒比戰場好多少。
叢夏道:“咱們至少應該等到天亮再走,地下排污管道可能長達幾千米,地面已經被植被覆蓋,我們很可能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不如等到天亮光線好的時候再想想辦法。”
“天亮之後,這裏的能見度也不過百米,再往裏走,還是漆黑一片,有區別嗎?”
叢夏一時語塞,他只是害怕,不想進去。
成天壁看穿了他的心思,拉起自己背包的帶子遞給叢夏:“拽着,注意腳下。”
叢夏在昏暗慘淡的光線裏看着他冷漠的面容,心裏湧上了一股暖意,盡管他們認識還不到一天,卻已經經歷了兩次生死的挑戰,這個人看上去不近人情,卻一次也沒有放棄過他。也許在成天壁心裏,只把他當成任務對象,可他卻把成天壁當成了生死之交的朋友。他拍了拍成天壁的肩膀,重重呼出口氣:“就算咱們死了,黃泉路上也能做個伴,我聽你的,走吧。”說完,他拽住了成天壁背包的帶子,倆人往漆黑的、鋪滿植被的排污管道內部走去。
管道內漆黑一片,手電的光線給他們提供的能見度只有七八米,大部分的光亮都被讓人窒息的黑暗吞沒了。
腳下的野草被踩得嘎吱作響,草叢中的蟲鳴此起彼伏,叢夏已經好久沒聽到過如此接近大自然的聲音,他的視聽被人類制造的各類噪音污染慣了,此時反而覺得不适應。不,何止是不适應,伸手不見五指的排污管道,簡直像一個被植被覆蓋的地下洞穴,不知道會通向何方,也不知道有什麽未知的東西在前方等待着他們,那種深深的恐懼,讓叢夏感到呼吸困難。為了緩解自己的緊張,他只能拼命地和成天壁說話:“兵哥,咱們說說話吧。哎,你究竟多大啊?二十?二十三?兵哥,你不害怕嗎?你餓不餓?我們的吃的都給那些狗了,接下來吃什麽啊,要不咱們吃點野草吧。”叢夏現在已經餓了,想起中午那鍋沒吃完的猴子肉,他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成天壁其實比他餓多了,自白天他意識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到現在,一直處于饑餓狀态,只是他一直沒時間吃個飽,現在更是什麽都不剩下了。不過,動植物進化如此之快,誰知道這些草會不會已經進化出毒素了,不能亂吃,他道:“忍,走出這裏再說。”
“我怕你餓着,你是唯一的戰鬥力,你必須保持體力啊。”
成天壁淡淡道:“我還沒餓到要吃草,加快速度,離開這裏再想辦法找食物。”
叢夏嘆了口氣,再一次為自己的沒用感到沮喪,他甚至不能為救過自己兩次的朋友弄一點像樣的吃的。
倆人不斷深入,走了快三公裏,依然沒有看到任何出口,只是,叢夏注意到他們腳下的雜草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孢子類植物,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濕悶的味道,讓人感覺呼吸都變得黏稠了。腳下的路也越來越不好走,那些濕苔和蘑菇非常滑,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某種黏液上一樣。叢夏一個不小心,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當他的手接觸到地面上濕濕黏黏的植物時,他感到說不出的惡心。
成天壁把他拽了起來:“注意腳下。”
叢夏拼命往褲子上擦着手,嫌惡道:“好惡心,黏糊糊的。”
成天壁拿手電筒四處照耀了一下,觸目所及的地方鋪滿了各種顏色、各種大小的蘑菇,密密麻麻的,看得人非常不舒服。
叢夏咽了口口水,下意識地抓住了成天壁行軍包的帶子。
成天壁皺了皺眉:“放開。”
叢夏緊抓着不放,幾乎要哭了:“這地方太吓人了,我快走不下去了。”
成天壁皺起了眉。
叢夏一點都不懷疑,如果是他一個人在這麽一個詭異的地方,絕對只要五分鐘就會發瘋。成天壁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恨不得拿膠布把自己粘到成天壁身上。
如果不是地方不對,成天壁很想把叢夏敲暈過去。他對叢夏的軟弱感到無奈和厭煩,但只要他還沒死,只要他還穿着這一身軍裝,他就不能輕易放棄自己的任務,何況,他欠叢教授一份人情,他一定要把叢夏帶回北京。成天壁只好讓叢夏抓着他的手,這倒也可以防止倆人滑倒。倆人交握的手掌很快就冒出了汗,叢夏內心的緊張致使他越握越緊,生怕失去他心理上唯一的支柱。
腳下的路變得越來越滑,倆人幾乎是走三步就要努力穩住身體,饒是這樣也摔倒了好幾次,摔在滑膩膩的孢子植物上并不疼,但很惡心。其實那些蘑菇大多長得非常豔麗,很難想象在這不見陽光的地方會有植物長得那麽絢爛多彩,可越豔麗的植物往往越毒,叢夏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努力避開那些漂亮的蘑菇。
就這樣走了一個多小時,倆人都大汗淋漓,在孢子植物上前進不到三公裏,比平地上走十公裏都累。
漸漸地,他們發現前方出現了微弱的幽藍的光,那很可能是一個出口,倆人都打起了精神,往那光源發出的方向走去。又走了半個小時,幽藍的光暈越來越大,當他們轉過一個洞口時,眼前豁然開朗,入目的場景讓他們震驚。
那是一片極其開闊的洞穴,直徑達百米,洞穴的石壁上長滿了各色各樣的蘑菇,有的鮮豔,有的樸素,有的甚至會發光,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洞穴中心那個巨大的、發出淡藍幽光的透明蘑菇。
那蘑菇足有三層樓高,有一根十幾米粗的矮胖的根莖,蘑菇傘呈碗狀,倒栽在根莖上,蘑菇傘的直徑估計有四十米。這巨大的蘑菇整體是透明的,表皮下布滿了肉眼可見的幽藍色的細小脈絡,就像它的毛細血管一樣,密密麻麻,縱橫交錯,而且,那些脈絡不僅長在它自己身上,還從它身體裏蔓延到地面,甚至向整個洞穴延伸,洞穴裏所有的生物,仿佛都在它的網內。而在蘑菇傘的中心地帶,有一個暗綠色的發光體,但看不清究竟是什麽,但似乎所有的脈絡都是從那裏伸展出來的。這朵巨大的蘑菇,在洞穴裏輕輕地搖晃着,就好像聽了搖籃曲在跟着輕哼,那透明的身體、藍色的發光的經脈和無與倫比的巨大體型,讓它看上去有一種魔性的美,可無論它有多美,這一幕只讓在場的兩個人類毛骨悚然。
這是什麽蘑菇,怎麽會長這麽大?!叢夏在內心咆哮着。他後悔當初沒多學點孢子類植物的知識,也許現在還能派上點用場。
成天壁後退了一步,壓低聲音道:“我們返回剛才的岔路,繞過它。”
叢夏第一次從成天壁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緊張。
今天他們碰到的兩次致命威脅,盡管也兇險無比,可到底是他們認識并熟知的生物,只不過是體型變大了一些,但習性和弱點并沒有變,可是眼前這個生物,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想象。在地震發生到現在短短三十多個小時內,他自以為熟悉的城市,已經悄悄孕育出了這樣可怕的、匪夷所思的生物。
倆人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後退去,不管繞多遠的路,他們都不會選擇靠近那朵大蘑菇。可就在他們剛剛退出兩步的時候,腳底下突然傳來震動,緊接着,他們踩踏的地面猛地上升,倆人低頭一看,原來他們剛才一直踩在一個紅棕色的、有飯桌那麽大的蘑菇上,而他們一直以為那是地面!那蘑菇猛地把他們掀倒在地,他們着地的瞬間,那一個蘑菇也“站”了起來,把他們扔到下一個蘑菇身上。他們的身體沾滿了滑膩膩的黏液,根本無法站起來,也無法逃脫,只能被那群可怕的蘑菇接力往那個巨大蘑菇處傳遞,而他們被颠得東倒西歪,成天壁緊緊握着槍,朝那巨大的蘑菇開槍,可子彈就像一粒塵埃,沒入蘑菇的身體之後,就悄然消失了。成天壁猛地扭轉腰身,躲過一個蘑菇的推擊,帶着勁風的手掌隔空一劈,随着他的動作,空氣中扭曲出一道白芒,啪的一聲脆響,那蘑菇被打得東倒西歪,好像吃痛一般蜷縮起了身體,成天壁也跟着掉到了地上。可還沒等他站穩腳跟,他腳下的蘑菇就猛地蹿了起來,又加入到了傳送他的行列裏。就這樣,短短十多秒的時間,倆人就像貨物一樣被那群蘑菇運到了洞穴中心,最後他們的身體被彈飛到空中,然後那個巨大的蘑菇張開了“嘴”,一下子把他們吞了下去。
倆人掉進那個蘑菇傘的最中心,跌進了一攤腳踝深的黏液裏。那黏液有一股生澀的植物的味道,質感非常惡心,摸在手裏滑溜溜的,倆人掙紮了半天才爬起來,警惕地觀察着蘑菇傘內部。從裏面看,那蘑菇的傘肉真是美麗無比,厚實的透明的身體裏嵌滿了細小如神經般的幽藍色脈絡,蘑菇的身體柔柔地擺動着,那些神經的藍芒忽明忽暗,仿若天上的星鬥,讓人誤以為自己進入了魔幻的世界,一切都那麽地不真實。
叢夏低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