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尚書大人
第二章尚書大人
“嗯……”鸨媽媽停頓了些許,旋即笑道:“呃……尚書大人啊,奴家也知道您急切想給雲兮贖身,可是這還差些銀兩。”
徐梓辰一下有些窘迫,兩個手捏着衣角,憋紅了臉。
我剛想開口,我這有些閑錢的,就給教坊姐姐拉住,鸨媽媽擋在我身前扇着扇子:“這樣,這些錢先放奴家這押着,奴家把雲兮給你留着。”
徐梓辰點點頭,似乎是想和我說些什麽,鸨媽媽識趣地帶人下去了。
“雲兮,你再等等!等我下月,下下月發俸祿的時候,我再來!”
“我如今不再是醉花樓普通歌伎,花魁身價高昂,公子當真決定了嗎?”我垂眸,他都能中探花郎,還有什麽辦不到呢?
“我就是去借,也會為你贖身的。如今我在長安城已經有了一席安身立命之地,我不僅要娶你,還要把我阿娘接回來。”他興致沖沖描繪着未來。
“你阿娘?”我詢問。
“我阿娘是拿了陪嫁首飾還錢供我來長安科舉,如今她老人家一個人我不放心,我如今也有了安身立命的資本,就想着想過來。”我心中不甚寬慰,我沒有看錯人,如此孝心可嘉的人,有怎會待我差呢?
“到時候,我讓我阿娘來為你贖身,她一定會喜歡你的!”
“啊?”我看着他的滿心歡喜,不好拒絕,勉強答應,看着周圍直扇扇子。
我出來的時候便被教坊姐姐拉過去打聽消息。
“姐姐為何不讓我出錢?”
教坊姐姐撇撇嘴,“他要是連着點小困難都不能自己克服,我看他也別娶你了。”教坊姐姐是真心為我考量,“我覺得這小秀才挺靠譜,咱們也算是看着他一點點高中的,到時候你也算是樓裏面第一個做正妻的了!”
我笑了笑,做正妻,這是多少青樓歌女想都不敢想的事。
醉花樓甚至在想怎麽給女子辦婚宴,備了不少好東西。
可不知為何,我這心兀兀跳地快,總感覺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就連拿扇子的手都有一層黏膩。
這幾月我與往常一樣接客,我打聽了消息,他确實接了阿娘回來,一時半會也不好再來青樓。
幾個認識我的子弟,都知道我挂念小秀才,總是給我帶點消息和安慰。可我看着他們的眼睛,總覺得,他們只是在寬慰我。
直到,長慶二十一年的冬。
徐母來訪,一個很精神的老人,看起來好像随着小秀才生活好了,穿戴多有些貴門之氣,這種穿束打扮,我平日只有看見那些老爺正妻來大鬧樓裏的時候才會看見。
我瞧不見小秀才的聲音,徐母聲音嘹亮:“哪個是暮雲兮?哪個又是這樓裏的管事人?”
教坊姐姐讓我先不要出面,鸨媽媽以為是什麽鬧事的人,就出來了,“哎呦,不知道這位姨是來做什麽的?”
“我替我兒子贖你們這一個叫暮雲兮的姑娘。”鸨媽媽知情後,恍然大悟地賠笑。我在樓上聽着高興,緊接着就随着教坊姐姐和鸨媽媽再次去了賬房。
那徐母看我來了,直接過來抹起我的衣袖看見守宮砂才放下手,不滿地去結賬。教坊姐姐護着我,看我的眼神多了些不放心,我有些害怕,看着徐母,我知道,她不喜歡我。
鸨媽媽笑着說:“哎呦,姨依你看,不知道這大婚禮數應該怎麽安排。”鸨媽媽和教坊姐姐都來了興致,畢竟是青樓第一次“嫁”姑娘,她們也想有點面子。
“什麽大婚?”徐母反問一聲。
我的臉色瞬時間便不好了,鸨媽媽和教坊姐姐也是一陣驚訝“啊?沒有大婚?不是說……我們小雲兮過去做妻嗎?”
教坊姐姐也是很不理解,我看向她,眼裏多了幾分求助的疑問。“令郎和我們雲兮很是投緣……幾月前說……是要為妻的。”
“妻!?呵……”徐母的語氣多了幾分嘲諷“我兒,是尚書大人,平民見了都要拜一拜的,她一青樓女子為妾都已經算是看得起她了,還想為妻!?”
我的心一下子如墜冰窖,難怪他今天沒來啊,是自己也覺得,對不起我嗎?
“好在還是個幹淨身子,不然那樣的女人也配入我尚書門?”徐母剜了我幾眼,又不耐煩地催促“好了沒,贖個妓都這麽麻煩。”
鸨媽媽趕緊拿過去賣身契,“欸,好了好了……”賣身契被徐母一把搶過,轉身便走。
我愣在原地,她不滿回頭催促“怎麽?錢都花了還不跟着走?還需要我八擡大轎請你嗎?”教坊姐姐戳戳我,我的腿有些軟,終究還是跟着去了。
走了沒幾步,鸨媽媽叫住我,或許是于心不忍,或許是常規流程,鸨媽媽塞給我一個錦盒,又給了我一顆紅色的饴糖。
這樣就算是……“嫁”過去了嗎?
我于黃昏坐上了前往徐府的轎子,從側門進入,沒有唢吶聘禮,沒有觀禮嫁妝,就這樣成為了徐尚書的妾。
那年,我十九歲。
以青樓娼妓的身份進入了徐家的門。
我連衣服都沒有換,醉花樓準備的嫁衣到底不屬于我。沒有像樣的嫁衣,錯過了最好的年華,甚至都沒有一個好的出身以及地位。
我不怪這些,我知道這些都是本不屬于,本不該被我奢望的。
梓辰掀開了轎子的門簾,我撞上他滿眼的歡喜一瞬間,所有的不開心都煙消雲散了
沒什麽大不了的,他沒有妻,只要我與他相敬相愛是不是妾又有什麽重要呢?
後來我才知道,我們總是覺得自己是可以改變他的那個人,實際上,我們什麽都不算。
他穩穩當當地抱着我,完全不像是那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秀才。
他二十三歲,算的上是年少有為,少年出衆,未娶妻先納妾也是迎來了不少的調侃。
他抱我到房間,整個尚書府都沒有一點喜慶的紅,所以那間叫雲水栖的閣樓裝點的紅是那樣刺眼又心酸,不知不覺居然紅了眼睛。
怪我,幻想了那麽多美好,才會對眼前這些如此失望。
柔軟的床塌,淹沒了我所有的不愉快,我暫時沒有辦法去想了,這大概對我是最好的吧。(和諧)
翌日的清晨,我靠着他的肩膀覺得格外踏實。
“雲兮,你會怪我嗎?”
“什麽?”
“我沒有遵守承諾,娶你為妻。”我晃神片刻,道“不怪。”我承認,我撒謊了,但是沒事的,就這樣我也算是你的妻子了。
我為他整理官服看着他離開了府邸便去向徐母請安。本來是該奉茶的,徐母看着我笑着說:“哎呦,老身我命苦啊!沒想到正妻的茶還沒喝上,就要喝一個□□的茶。唉……也不知道前世做了什麽,讓不孝子先給我去了個娼妓來日日堵我的心。”
我沒敢說一句話捧着茶跪在地上低頭不語。徐母沒有接過那杯茶,以身體勞累為理由回屋歇息去了,丫鬟扶着我走了,我回頭看着那杯茶,沒有多高興。
一切都和我想的不一樣。
整個府裏,我知道的,就連丫鬟小厮背後都會議論我的出身。
好在,他待我極好。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我撥弄着琵琶,彈一句唱一句,彈着彈着,這眼淚就流了下來。
我沒有察覺到他走進了房間他從後面抱住我,他親吻着我眼角的淚花:“可是委屈了?”
我搖搖,頭心中的苦澀不言而喻。
“明日帶你去就聽戲。”他說
茶樓咚咚锵锵的樂聲聽得我有些恍然,演的是《孔雀東南飛》,我開心不起來看着身邊的人意志盎然的樣子,只好笑一笑。
轉眼又兩年,徐母沒有把管家的一點點權利給我,徐府也是一直沒有當家主母。
我有些慶幸,至少我們兩個還是相親相愛 ,他沒有厭煩了我,家裏生活順風順水,就連醉花樓他就基本都不去的。
我也有了身子。
徐梓辰大喜,甚至開始琢磨怎麽給孩子取名。徐母雖然不喜歡我 ,但我懷的終究還是徐家的血脈也不怎麽針對我了,雖然偶爾還是會陰陽怪氣諷刺一通。
我身子偏寒,大概是自幼衣着太少導致,因此懷孕對我來說并不好受。梓辰花了不少的錢為我調理身子,這藥是一天沒斷過。
“夫君。”我挺着肚子,看着他走向門口,他站在門口向我招招手讓我回去。
我們的孩子在一個冬日出生,是一個女兒,徐母說我就不是生兒子的命,我看着襁褓中的嬰兒,肉乎乎的臉蛋像個小臭東西。
他倒是開心的跟個孩子一樣,徐母雖然不樂意是個女兒,卻還是塞了一個銀質長命鎖。
我問他:“你說孩子叫什麽?”我不會取名,這種事還是交給他好。
“我想,她就叫徐巧雲,因為她的母親巧目盼兮,深得我心!”他挂了一下我的鼻子,我笑出了聲,嬌嬌地責他一句:“胡鬧。”
很慶幸,巧雲可以跟着我,奶娘偶爾會抱着她去徐母那裏瞧着,“這孩子,可千萬不要長得随了母親。”她撇個我一眼,我有些尴尬。
如今我二十二歲,換成尋常女子,孩子都要上學堂的年紀了。
我炖了一碗雞湯,想着給徐梓辰和徐母送過去,我端着食盒到門口就聽見兩人交談。偷聽別人說話是不對的,我本想着離開,裏面的話語卻讓我邁不動腳步。
“吾兒年齡也大了,這尚書府裏面沒有個夫人說不過去,你總不能真守個妓過去吧?”
“阿娘,我是真心喜愛雲兮,那年您不同意我贖雲兮,最後我們各退一步才把她帶回來,我沒有娶她為妻已經愧對與她,如今您說再娶一個,我心難安啊母親!”
“你!你真是要氣死我這個母親,我看你是被狐貍精迷了眼!你現在的條件,娶一個家底高的出身幹淨的小姐還不容易嗎?什麽愧對于她?把她贖到府裏面做妾已經是對她最大的寬容照顧!”
梓辰退了出來,我吓得躲到一邊。我看這情形,想來兩人都是氣壞了,雞湯還是……遲些再送吧。
不過,我知道了那年為什麽他沒有娶我,但至少他心裏是有我的。
我所求不多,一人一生足矣。
我又給巧雲納了幾雙鞋子和肚兜,我都忘了我多久沒有拿起琵琶彈奏了。徐母很早說那是娼妓才彈的東西,以後讓我少彈,我便不敢再彈,如今手上的繭子都快要挪了位置,而我只好時常哼着小曲。
梓辰大概是知道我還喜歡琵琶,隔三差五帶我去聽琵琶曲,長安總是會流行不同的曲辭聲調,若是換到以前,我很快就能學會,如今都只能記個大概的詞。
巧雲三歲的時候,在院子裏追着蝴蝶跑,兩個小揪揪一晃一晃的,甚是可愛。徐母對小家夥還算喜歡,起碼不會在孩子面前表現出厭惡,因為這三年我肚子再沒反應,巧雲便成了徐母唯一的孫女。
這一年,徐梓辰同我說:“豫州大水,皇上想要我去治理水災。”
我替他解着衣帶,“這一去得多久才能回來。”
“不知道,是個大問題……估計,一兩年吧。”
“什麽時候出發?”
“一月後吧。”
我心裏有些難受,豫州相隔萬裏,此去路途遙遠,歸期不定,我又不好拖累他,就笑着打趣:“你要是……去了豫州,喜歡上了別人怎麽辦?”
他一把把我抱起來抵在牆上,纏綿的吻席卷而來,良久才松口:“瞎說,我怎麽會愛上別人,得女如此,夫複何求?”
臨行那天,我在郊外的驿站送他,他走水路,從長安出發,有些時日才能到豫州,等到我收到他平安抵達的信件時,已是兩旬過去。
我守着庭院和巧雲,日子忽然變得閑适漫長起來,我總能收到來信,卻常常苦于回信,我的字着實不堪入目,我也不會說什麽文绉绉的情話,只能用最樸實的話表達我對他的愛。
我常常想,我比婳霜最幸運都就是,我的男人,他愛我。
一年過去,不知為何,信件來得少了些,我詢問他,他說豫州太忙,很難回信。我心疼他公務勞累,也不好再多寫信。
徐母的身體有些不适,我請了很多醫師來看診,都開了些藥說要靜養。徐母說:“你就會亂花錢,怎麽,不是自己掙得不心疼是不是?我這都是小毛病,讓你搞得還以為是我老婆子活不長了。”
我知道,她是怕我花錢,故意說話氣我。這一年時光,梓辰不在,全是我陪着老人家。老人家也不認識幾個字,我的字還大多是梓辰教的,我就給她念念信。
“唉,也不知道豫州那裏怎麽樣了?我這兒子怎麽連信都寫的少了,我這做母親的着實擔心。”她躺在卧榻上念念有詞。
我抱着巧雲,巧雲正在吃手,我聞言看看遠方,心裏已然多了幾分擔憂,心裏卻跳的緊張。
上一次心跳這麽厲害,還是他說要贖我的時候。
又是兩年,巧雲都請了女師父教她禮儀識字。我已經三年沒有見梓辰了,與他的書信從一日三篇,到一季也未來得及一篇。
遇見了鄰裏她們給我帶了消息,說是豫州的大水兩年前便治理地差不多了。我仍舊欺騙自己,或許是豫州大水沒那麽好對付,所以他才那麽忙,忙到不能給我回信。
直到……
直到那天,我聽說他回來了,我趕忙對着鏡子撲了點粉,甚至塗了口脂就着急去迎接,只見門口停了兩輛馬車,我微微愣神,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他從前面的馬車上下來,我過去想要挽住他的手,還沒來得及過去,他便去迎了後一輛馬車的人。
下來的是一位年輕美麗的姑娘,看樣子打扮不像是平民女孩,更像是……那個府的貴小姐。
我看着她,就好像是看到了多年前醉花樓笑的格外大方的自己。我又想起來剛才自己搽粉時,銅鏡當中的自己,原來……在我沒有察覺的時候,自己都已經這麽老了嗎?一時間我居然不知道,我對那個女人是嫉妒還是羨慕。
我寬慰自己,或許并不是我想的那樣,我明明知道答案,卻還是噙着眼淚問:“梓辰……她是……”
他容光煥發,早已過了而立之年的他,更多了成熟男人的魅力,他自然而然地挽過那女人的手,我看着卻是心痛如刀絞,他就像是多年前那個小秀才一樣,說話沒有底氣。
“雲兮……這位是豫州知府之女,是……是陛下覺我沒有正妻而下旨的……我,我,雲兮……你不會介意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