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雲山寺】
【第一章雲山寺】
歲錦樓的掌櫃認得我這個熟客。
十裏長安街人雜話也雜,時常有些八卦轶聞來來往往地飄,其中有一件便是說我這個醉卧酒樓的相國千金。幸得歲錦樓的掌櫃楚寒頗識時務,見我以一深閨小姐的身份時時踏進他這家酒樓,又時時喝得爛醉,面上竟也波瀾不驚。總是入夜時分一頂藍綢白紋的轎子,将我送回相國府。
這夜我醉得不省人事,全倚仗了這位識眼風的掌櫃。
回相國府已近子時,醉卧涼夜到三更,頭上扇來一陣輕風,混着一聲低喚。
這個力道這個嗓音,是個熟人。我迷迷糊糊睜開眼,勉強和他友好地打了個招呼:“喲,六哥。”
染送仙君是個風流胚子,三更天裏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往他帳裏鑽,是以他素來不知“擾人清夢”這四字如何寫,直将一把桃花扇扇得風流倜傥,自我閨房裏來去自如:“八妹,幾日不見,你怎又将自己喝成這副德行?”
又數落我道,“化個什麽不好,偏要化個相國千金。你可見過哪家的千金小姐,整日喝得爛醉如泥?”
清夢被擾,我不耐得很,是以語氣不甚友善道:“六哥你夜半造訪,不會只為數落我幾句吧?”
他搖了搖扇子,又搖了搖頭,才定下心來嘆道:“長生墜不是說能将前塵往事并着情情愛愛一同斷絕?怎的你還有這許多愁腸待酒澆。哥哥我此番得回冥界一趟,這一走便是十天半個月,八妹你自個兒當心些。”言畢又頗不放心地瞟我一眼。
我如今只記得自個兒曾經竟是個神仙,若非我制止,約莫染送得把前塵往事皆要跟我說一遍。
這真是個奇怪的事兒。一般的失憶患者皆是自己哭着喊着要尋找遺落的記憶,我卻不同。聽染送說,我是自己失的憶。我深以為,既然是自己做的決定,總不至于想要害自己。因此每每染送話風裏有意無意想透給我些消息,都被我只當耳旁風,一吹無影蹤。
可憐染送是個極為冥頑不靈的仙。約莫每每我自歲錦樓喝得酩酊大醉歸家,他皆要把相國府上上下下皆施一回神念術。神念術極耗仙力,是故他常常很怨念,總要數落我兩句,且一口咬定我心事重重。
但我只是覺得我如今雖然是個千金小姐,卻是個神仙化的千金小姐。我沒事去喝兩回小酒,大概是為了彰顯我是個與衆不同的千金小姐。下回還可以考慮去喝喝花酒。
可惜染送實在冥頑不靈,向來不信這個理由。我無奈得很。
這回他又故技重施。我只得匆匆敷衍一聲:“知道了。” 便又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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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我如今雖化了個凡人,也無甚法力,卻是個實實在在的不死之身,想要出些事也難。
“小姐。小姐。”天光熹微透過窗棂時,我又被擾了一回清夢。勉勉強強睜了一條縫,正見得相國府的婢女墨墨端了一盆溫水,細聲細氣地喚着我。
此時不過卯時三刻,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人困偏被擾清夢。我懶着聲調,問道:“何事?”
墨墨低頭行了個禮,嬌聲回道:“相國大人吩咐,今日全府上下女眷皆要上城東雲山寺敬香,小姐可是忘記了?”
忘倒是沒忘。
十裏長安街上有個玄之又玄的傳聞,說是八十年前水神降世,消弭了長安街上一場火事。那日火勢極猛,火焰如一條赤蟒般盤桓在都城之上,本是場大災。幸得上天庇佑,派了一位水神,一場大雨澆滅了火事。
這樁傳聞在大燕百姓間傳得神乎其神。但依染送的閑磕,那位水神澤霖一向是個板正的老神仙,縱然是半個大燕皆被燒了,也很難驚動他老人家。可憐這一城百姓對此深信不疑,自此往後每年這日都要上雲山寺敬一炷香,以感恩上蒼垂憐。
話雖如此,面上還是得撐出一份恭敬來。是以我着了身素色的衣裙,绾了個正式的發髻,稍加妝點,方出了門。
長安街上人頭攢動。大燕都城的百姓由于不事耕織,常年閑得慌,無論是公主和親還是罪犯劫獄,對他們而言都是一個級別的盛事。就連上寺院敬香,也敬得頗為喜慶。
是以墨墨跟在轎子邊,時不時向前路探上兩探,看得人焦躁得緊。可惜前路被堵了個水洩不通,她這麽探上兩探,也就只能探上兩探。就是要探個第三回,也是要被滿面喜慶的百姓們擋回來的。
我撩起轎簾,安慰她道:“不用探了,左右我們也不急。”
向轎外的這一望,卻正望見了不遠處的歲錦樓。
此刻街上是個寸步難行的光景,歲錦樓裏倒是寬敞得很。那一位青衫羅袂的男子持劍立在歲錦樓的門沿,柳絮輕飛,模模糊糊的視線裏總覺得他這副漠然神色,隐隐透着幾分熟悉。
待我叫停了轎子,三兩步向歲錦樓邁去,那持劍男子卻已不見蹤影。徒餘柳絮輕舞,和着三月的日頭,暖融融的,仿若做了個夢。
我在人群間四處望了望,再沒能找到那人的蹤跡,無端地便有些茫然。一恍惚,後頸卻突然受了一記重擊,只見得兩個彪形大漢的身影在我面前虛虛一晃,便再無意識。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