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蕭昱】
當一個與衆不同的千金小姐,總要有些副作用的。
譬如眼前這位虎背熊腰的大漢,已經在我面前換了三十六種姿勢語氣,紅臉白臉換了三個周期,重複同一句臺詞,道:“小神仙,你若執意不肯交出自己的仙元,休怪爺爺我不客氣。”
這頭虎妖循着仙氣在相國府裏打探了許多時日,才偶然發現了我的仙身。可惜我得了永生之力之後,仙元便已化散,成了不死不滅的神體,實在對他愛莫能助。
我好氣又好笑道:“你縱是把我剝皮抽筋,也定然找不到我的仙元。”
“喲嗬?”面前的大漢虎目裏燃上怒意,眼珠子瞪得呼之欲出,“想不到竟是個剛烈的小神仙,便教你看看爺爺我有沒有這個本事取你仙元。”
這委實是一個誤會。我不過闡述一個事實,他卻咬定我鐵了心要忤逆他,實在百口莫辯。
好在我這副軀殼雖不經打些,神魂卻有長生之力護着。是故我在一日間飽嘗了一頓鞭子,又被浸了一回鹽水,甚至還被投進鍋裏蒸了一趟,尚還能留下一絲氣力。
折騰完這一套極刑,虎妖撞了鬼一般睖睜着一雙圓目,怒道:“這樣都不死?!”
何止是不死。我的五感被封,這套所謂極刑除了落下點猙獰傷痕,倒沒什麽旁的痛處。
只是這傷痕太過可怖了些,雙腿綻開血肉,露出森森髀骨。凡人傷至如此,怕早已魂歸了離恨天。此番若是要回去,定要先給染送治一治,以免吓壞了墨墨。
可染送近日去了冥界,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我有些煩躁,斜瞪那虎妖一眼道:“你可信了?你們這些小妖,不走正途修煉,以為吞了神仙的仙元便能一步登天。可依你這點道行,真要飛升為仙,怕是連第一道天災都過不去。”
逞口舌之利總要付出點代價。那虎妖被我激得急火攻心,怒嚎一聲,吩咐了手下把那一套極刑每天給我上一遍。
一連上了三天,我便覺着有些不對。六哥說這長生之力是逆天之道,便是我的神魂被打成碎芝麻,也能重新拼回來。奈何區區一些皮肉傷,怎的也不見恢複?
如今我被五花大綁在這個鬼氣森森的山洞裏,四周是妖力設的封印,旁的凡人皆闖不到這個地界。染送未歸,我無力抵抗,又沒法一死了之。這虎妖折騰了幾日,也就對我不甚上心。
若他自此将我忘了,任我在這地牢裏被抽個千千萬萬年,被活生生抽成一具尚有氣息的白骨,也未免太過瘆人。
一聯想到千百年後染送可能要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給我松綁,哭着喊着:“八妹,我來晚了。”我舉起只剩一具骨架的爪子,給他擦擦眼淚,安慰他:“沒事,這樣挺好。”,我便被吓得神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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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志不清裏意識恍惚,眼前竟出現一個青衣人影。竟是那日歲錦樓前我未能尋着的那個男
子。
明明持劍立在地牢之外,應是個習武之人,偏偏卻是一番清隽雅致的身形,瞧着甚不合襯。此刻他淺淺蹙了眉,長劍在他手裏一揮,地牢的鎖鏈應聲碎落。
旁的我不甚明了,這山洞的地牢我卻知之一二。那虎妖念我是個神仙,相當看得起我,鎖我的鏈子用乃的是紫金玄冥石。凡間的兵刃縱然削鐵如泥,也斷然奈不了它何。
眼前的青衫男子卻如入無人之境般,款款進了牢裏。
我強撐多日苦等染送來救,早已是強弩之末。眼前看到了絲希望,枯木逢春般預備站起身來,奈何樂極生悲泰極否來,将将立起便栽了下去。
醒時見自己身在一間上好的廂房裏,錦衾繡榻,不再是鬼氣森森的虎妖洞,我心下便放寬了許多。這幾日沒能睡着半個安穩覺,此刻異常嗜睡,即便眼前活生生立了位男子,也無氣力問上半句。
正預備再睡一會兒,那男子卻開口道:“醒了?”
我心中暗嘆一口氣。近日受的鞭浸的水皆不是白受,聲音也有些虛浮:“這裏是哪裏?”
聽得我開口第一句竟沒有道謝,男子滞了一滞,俄爾又笑開。三月春光極盛,虛空中浮動些植物的清氣,環在他白紋的衣袂間,飄然若仙。
但他說,他不過一介凡夫,名喚蕭昱,是個戍邊的将領。
“既是戍邊的武将,怎會在都城裏?”又見他在一旁的幾案上放了諸多書卷,實在不像是一介莽夫。
約莫我這個被救的姑娘傷至如此,既沒有凄凄切切地自報身世,也沒有哭哭啼啼地嚷着以身相許,反而懷疑起他的身份來,他竟有些好笑地瞥我一眼,漫不經心地編了一套來歷。
而一個進京複命的武将,哪裏能破開妖洞的禁制闖進地牢?
他既不願透露身份,我也只好假作被他唬住,恭敬道:“原是南城蕭将軍,久仰大名。”又自報了一回家門,企望他能将我送回相國府。
誰料他施施然踱向桌案,眉眼間笑意更盛:“你若是想回相國府養這一身傷,我自不攔你。”
這人真真奇怪。話語裏明知我不是一個相國千金這麽簡單,卻偏偏不捅破。明知我早已洞悉他并非凡人,卻硬要将謊圓到底。
聽染送平時閑磕,天庭裏排得上位的神仙,都有些世外高人的架子,少有人有唬人的愛好。唯有近日裏剛剛醒轉的淩虛仙帝,年輕時是個愛捉弄人的性子。可是這位淩虛仙帝在百年前的神魔大戰裏力斬魔族頭領,自己也肉身泯滅,沉睡了近百年,近日才複歸仙位,想來也沒這個雅興下凡戲耍我一個小輩。
困惑歸困惑,這啞謎卻還得陪着他打下去:“将軍說得極是。只是小女子突然被劫,家父定然心急如焚。如今得以逃出生天卻不向家裏報個信……”
不等我說完,那廂執筆作書的蕭昱已回了頭,神情頗悠然道:“你醉酒不歸時,是如何報的信?”
染送施神念術皆施得甚機密,他竟連這個也知道?!
這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戲碼已被他捅得不能再破,我也就不再顧忌,直入主題道:“仙友何不報出真姓名?”
蕭昱卻灑然一笑,低頭随意動了動筆,面上依舊不着痕跡,喚我曰:“去睡一會兒。旁的事,何不等傷好了再來關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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