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命數】
“你倒還記得回來。”
白日裏被蕭昱耍得團團轉,好不容易逮着個問清身份的機會,又被他幾句搪塞過去。如今一覺未醒,卻見着本該在冥界供職的染送,不愁沒閑氣撒。
染送甚苦澀道:“若非我這一趟回冥界見着個奇事,怕還不能回來得這麽快。”桃花扇被他扇出幾絲凄苦風味,也實屬不易。他頓了一頓,又道:“倒是你,怎麽将自己搞成這副德行?”
提起這茬更教我來氣:“還不都托了你的鴻福。你倒是對我說長生之力如何厲害,怎麽我不過被虎妖拷打了幾日,就傷成了這樣?”
那廂染送一張苦瓜臉拉得更長,連扇子都忘了扇,柔柔弱弱地坐上床沿,凄苦道:“我正要與你說這件事。你的長生之力,怕是出了點問題。”
依染送所言,道是我當年散盡長生墜全部神力,那墜中的一絲氣澤在神力四散之時竟凝成了碎魄,奪去了一半的長生之力。
染送捏出個哭腔,聲音愈發瘆人:“八妹喲。你如今除了生機比常人充沛些,與別的神仙也無甚兩樣了。那虎妖的道行若再高那麽一點,難保也能取了你的性命。為兄姍姍來遲,真是……真是……”
我趕忙将他的臉皮扯了一扯,未免他盈了的這一汪眼淚真滴上我的雲被:“你說那個魂魄奪去了我一半的長生之力。那個人,是誰?”
夜色蒙蒙,染送卻突然止了哭腔,換上一副肅然神色,沉聲與我道:
“晉衡回來了,八妹。”
這夜到後來,不過是個僵持。
以至于翌日午時我端着一碗米飯吃得甚歡快,聽到蕭昱一聲“嫁給我如何?”的時候,差點以為他被染送附了體。
一切不過是因為染送昨夜自從提了那人的名字後,便不停地對我說從前我是如何如何地稀罕這個人,如何如何地虧欠這個人,以至于絕了自己的記憶,多半也是為了這個人。
可是我卻覺得,我分了他半截永生之力,再大的虧欠也早已還清。情愛這東西,縱然萬般甜蜜,最終不過是傷人。我既花了大力氣忘了他,又何必再想起來。
是以我甚誠摯地與他道:“六哥,我不過想當個凡人。”
他卻搖頭跺腳,一副莫名其妙的急躁模樣:“你怎麽就不聽?你難道不想在仙界正正經經地嫁給他一次?”
Advertisement
真不知他何時對牽線搭橋之事如此熱衷,我縱然是嫁人,為何非得嫁給那位晉衡元君?
待我真誠地向染送表達了這個想法,他卻甚悲催地在屋子裏騰來轉去,最終重重嘆了一口氣,直接遁了。果真是入了魔風,莫名其妙。
有了染送這一回墊着,聽到蕭昱這一聲,我倒鎮定了許多,筷子夾的魚肉只抖了一抖,便穩住了。我放下碗筷,攤手無奈道:“敢情人家虎妖是觊觎我的仙元,你救我卻是為了搶個壓寨夫人?”
蕭昱立在案前,卻也不惱,語調甚平和:“你現在不想,可以緩一緩。”言畢便翩然出了廂房,說要取些酒水。
我斜斜瞟着他推門出屋的背影,步履甚為堅定自然。看來他想添個壓寨夫人的心乃是個鐵稱砣做的心,實難撼動。心中暗自一聲叫苦,頓生一股悲情,以致食不知味,挑了幾下魚肉就擱下了碗筷。
屋子裏陳設簡單,轉來轉去也無甚好轉。唯有這張幾案上放的幾卷書冊頗有意思,聊可消食。
書冊的紙張是上好的玄玉紙,是仙庭諸位上君書凡間命薄時才用的紙張。此處卻盡被蕭昱用來謄些小說,還都是些出将入相的故事,大同小異,趣味寥寥。
看到末尾,卻是個沒有完結的帝王故事。蕭昱實在是個失敗的小說家,寫的帝王不是英明神武,就是德政昭著,現今這個也是自小天賦異禀,是天注定的明君。
無趣,實在無趣。
我飽食無聊一時興起,竟鬼使神差地拿起了他的一管青玉狼毫,一時間文思泉湧,泚筆作書。
筆下故事風雲變幻,瞬間成了這位英明神武的皇帝與他的禦前侍衛斷了個袖,情意濃濃時卻得知那位禦前侍衛觊觎的乃是他的皇妃且還有了個孽種,一時間氣血上湧英年早逝,享年三十五歲。
待我将這個“歲”字落下筆來,身後卻站了個蕭昱。
我瞬間有種做賊被逮的悲情,神色甚尴尬道:“那,那個……”
“唔。”蕭昱默然放下酒盅,拽過我執筆的右手,凝眉撫過我的袖口,神色甚肅然道:“沾了點墨,換一身罷。”
那位英明神武的斷袖皇帝還赫然在目,教我甚難安生,于是乎抽出手來,讪讪曰:“我把你的小說……”
他卻已舉起那冊書卷看了個通透,唇角擎起似有似無的一抹笑意:“你說這個?唔,倒是一出風流佳話。”又皺一皺眉,續道,“只是這皇帝必得活到六十歲。你改一改。”
我長呼一口氣,提筆蘸墨,想是他雖然有個逼婚的愛好,但還算好說話。
哪知我一個“六”字還沒落下,身後便幽幽傳來一個聲音,說的是:“你既有這個趣味,不若我們成婚之後,就把這個差事分你一些。”
我手一抖,一個黑疙瘩下去,“六”沒寫成,倒蓋住了那個“三”字。這位天賦異禀的明皇,最終只在他活色生香的狗血劇裏頑強地堅持到了……十五歲。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