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次日清晨,展昭一踏出房門,便看見了翩翩白衣,風中而舞。

“展兄,早。”尹緣回眸淺笑,“可是要找白玉堂詢問更夫那事?”

“是啊,尹兄見過他嗎?”展昭略一回禮。

尹緣輕執白扇,走近對方:“這個,只怕得問問我們傲天城的阿影。”

展昭一愣之後,與尹緣相視而笑。

下一個瞬間,兩記叫嚣從天而至。

“死老鼠——”

“鬼影子——”

當然,接下來展昭就被一紫一白兩道身影圍住。

“昭昭,帶我到府外逛一圈吧!”

“貓兒,別理他,陪我去喝酒!”

“我是客!”

“我也是!”

“我初到此地!!”

“你來日方長!!”

“去逛街!!!”

“去喝酒!!!”

聲音一個高過一個。

展昭曾經想過,如果身邊有兩個白玉堂将是何種景象。

不過現在他已經不敢假設了。

求教似地望向尹緣,對方卻是退了兩步,眉間隐隐現出促俠的神情:“三位請便。”

“停!”展昭少有的怒斥,才将身周的團團紫白回複成人形。

“阿影,我昨夜已服了第一顆‘如影随形’的解藥,還有九顆,是否如此?”

“嗯,對。”洛影收起自己的鞭子。

“你是怎麽得到解藥的?”展昭問得一針見血。

“我運氣好,拾到的。”洛影随口接着。

白玉堂翻腕一劍逼了過去:“在貓兒面前,你還不從實招供!”

洛影一閃身躲到展昭背後,做了個鬼臉:“喲!鼠假貓威,有什麽了不起!”

展昭壓下畫影,轉頭又問:“十顆解藥都在你手中?”

“應該……算是吧。”

“什麽叫‘算是’?!”白玉堂插道,“你要是真關心貓兒,幹嘛不将剩下的解藥全部交給他?”

“哼!要你管!”洛影一翻白眼,轉向展昭時又是一臉燦爛笑容,“現在我手上還有六顆解藥,另三顆在傲天城我父親那兒。三日服一次解藥,看來昭昭你要随我去一次傲天城。”

“開封至蜀中,起碼也要十天路程,我該向包大人告假。”展昭頗為意外,“阿影,你先替我去講一聲好嗎?”

“我?…”洛影指着自己,疑惑,“不一起去講?”

“我有些事要問玉堂,過會再和你上街。”

“可是,昭昭……”

“貓兒叫你辦事,你還不走?”白玉堂以勝利者的姿态道。

“玉堂,不要廢話了,跟我過來!”展昭的語氣異常嚴肅。

展昭房內。

“更夫死的那晚,我究竟幹了什麽?”繼續原始的談話。

“你睡覺,我守着你。”白玉堂把玩着畫影的劍穗,漫不經心。

“公孫先生曾來過這兒,你我都不在!”

話題逼入死角,白玉堂也收斂了玩笑之色:“貓兒,你沒殺人。”

“玉堂,你不用瞞我了。”展昭的眼神猛然一犀,“我失控傷了那個更夫,而你怕他次日告上開封府,所以替我殺了他,是不是?!”

“不是!”白玉堂字字千金,“我承認當時是這麽想的,可我沒有!”

他如昨日一樣的驕傲,一樣在乎自己的尊嚴。

連展昭也幾乎被他的話震住。

“在我想動手的時候,你好像恢複了意識,低喊着叫我不要殺人,于是我就收了劍,然後抱你回來。”白玉堂道,“屍體那道傷太淺,點到即止,從傷口看,可以是劍,刀,箭矢,甚或是镖。”

“有人在你我離開之後出手?”展昭不禁皺眉,“為什麽?”

“傻貓,這太簡單了。那個人和我一樣,幫你開罪。”

一語點醒夢中人。

展昭長嘆了一口氣,久久無語。

開封,市集。

“哇!這裏好熱鬧,跟傲天城果然是不能比的。”洛影左顧右盼,大驚小怪。

“蜀中那樣的窮山溝,自然出不了有教養的人。”白玉堂喃喃自語。

“你說誰呢!”洛影跳将起來,“你說那陰陽怪氣的尹緣就算了,幹嘛把我一起罵了!”

“哎呀,恕在下失言,把尹兄牽連進來了,我只是想說某個目中無人、有眼無珠、是非不分的紫色影子而已。”白玉堂睥睨洛影。

洛影擡手揉揉鼻子一本正經沉吟道:“哎?!目中無人、有眼無珠、是非不分……怎麽那麽像一個人啊!鼠兄,該不會在說你自己吧!不過你是白色的嘛!難不成你分不清顏色?”

白玉堂一眼瞪去,澄瑩的眼睛早已冒出火光,礙于展昭在側,只有強行克制自己,“死影子,你少耍嘴皮子,這掩飾不了不良居心,你和尹緣一搭一唱,誰知你們給貓兒吃的是解藥還是毒藥啊!”

“昭昭,你要替我做主啊!”洛影拽住正要離開的展昭,“我千裏迢迢、跋山涉水、不畏艱險、排除萬難來這兒給你送藥……”

“貓兒,防人之心不可無,我看這影子分明就沒安好心!”白玉堂邊說邊把對方的手從藍衣上強拉下來。

“鼠目寸光。”洛影低罵一句。

忍無可忍,白玉堂目光一斂,畫影便要出鞘。

展昭只有搖頭苦笑,以他的經驗,此刻走乃上策,随即揚長而去。

他的本意當然不是逛街,僅是巡查城內,擔心那黑衣人再次出現濫殺無辜。

“你看你,把昭昭氣走了。”洛影恍悟。

“呆影子,你以為貓兒真陪你瞎逛啊,做夢!”白玉堂搶先一步,去追展昭。

“死耗子,我跟你沒完!”

……

于是街上衆人只見一紫一白兩道身影,所過之處人跌攤倒,雞飛狗跳。

展昭回身想阻止,卻見前方人群混亂,呼救連聲。

接着滿天血雨,寒光劍影。

果然又是前日那個失控的黑衣行兇者!

展昭掠身而上,半空中一劍一鞕當先攔住。

“貓兒/昭昭,交給我們收拾就行了。”

白玉堂和洛影難得的默契,兩人同時發力将展昭平平送出丈餘。

看來……帶這兩人出來還沒錯,可以省些力。

展昭勾起一抹微笑,朗聲道:“留活口。”

洛影揚鞕出手,晃動的碎金,大開大合,螺旋散落。

白玉堂持劍離鞘,寒顫的銀白,鋒芒盡露,一線逼墜。

“鼠兄,敢和我賭一次嗎?”洛影翻腕變向,金鞕纏上黑衣人右手利刃。

“正有此意!先逮住此人者勝。”白玉堂沉臂前送,畫影劃破黑衣人左手衣袖。

“輸者要給對方磕頭。”洛影提議。

“外加一日不見貓兒。”白玉堂附和。

“一言為定。”兩人斬釘截鐵的斷言中,黑衣人長劍脫飛,左臂鮮血淋漓。

展昭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一種奇異的感覺從心中彌漫開。

喜、憂、忿、悔,無從辨別。

因為他要忙着去扶被洛影的內力“無意”蕩開的一衆路人,還得顧着被白玉堂的劍氣“順帶”毀壞的一切物品。

偏偏空中實力懸殊二對一頃刻間成了三人的群架。

“啪!”洛影執鞕擋開畫影劍鞘,後者正直奔黑衣人背後穴道。

白玉堂冷哼一聲,利鋒斜掃,硬是将金色的圓弧軌跡破壞。

黑衣人乘隙疾退,手中晃出數點寒星。

“小心!”

“快閃!”

患難中兩人倒也不失禮數。

劍波,鞕風,遙遙擊向那五六枚飛镖。

同前日一樣的震響,毒煙從碎裂的暗器中轟然炸開。

“無聊。”興致頹然的洛影。

“掃興。”無精打采的白玉堂。

當然,兩人不會忘記拉住預備屏氣沖入煙霧中的展昭。

迷蒙中,黑衣兇徒的身影愈來愈遠。

“铮——”一記銳亮的破空之聲,将那黑影釘在原地。

凄冷的寒意在空中慢慢散開,刻入每個人的骨髓。

直至迷煙褪盡,展昭才看清檐上出手之人。

黑衣、長笛,冰雕似的青年,面無一絲表情。

再看地上的兇徒,心口着了一記暗器,傷口血液發黑,已然中毒身亡。

“景天?”時隔十年,展昭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

“別來無恙,昭。”景天一躍而下,踱步移至黑衣兇徒身畔。

“師弟,你看你幹的好事,昭昭要活口的…”洛影的後半句話被展昭愠怒的目光頂回去。

“貓兒,其實…”白玉堂怯聲道,“十顆解藥只能救你一個,其他中了‘如影随形’的人不是被下藥者操控,便是失控殺人,死了不也省事?”

“對對對。”洛影接着道,“他服藥時的記憶已被抹去,根本問不出些什麽。”

……

展昭深深吸了一口氣,分開洛影和白玉堂,徑直走向景天。

“适才多謝景兄了。”展昭斂手為禮。

景天微一颔首,并不言語。

“景兄怎麽會來到開封?若有展某幫得上忙之處…”

展昭一語未畢,景天移開視線,冰封的目光直射洛影,似要将對方穿透。

“幹什麽幹什麽嘛?!兇神惡煞的!”洛影嚷嚷着,“我說了,我是給昭昭送解藥來的,又礙着你什麽了?”

……冷場。

“好了好了,我投降。”洛影向後縮身,“我只有七顆解藥,另三顆在我父親那兒,我想請昭昭去一次傲天城。”

……無應。

“哎,我可全招了,你還要怎樣?”

……沉默。

“不放心你也可以去開封府啊。”

良久,景天才冷冷迸出一句:“但願你說的都是實話。”

展昭和白玉堂不明所以。

随後,莫名其妙的景天也住進了開封府。

尹緣毫不否認自己與景天十年前曾是師兄弟。

白玉堂依然只關心一件事——

誰想害展昭?

尹緣、洛影、景天,三者必居其一。

星夜蒼穹,月色皎潔。

“白兄?”展昭拍拍神情恍惚的白玉堂。

“貓兒,今日在街上…”白玉堂低着頭,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算了,反正人已死。”

“驗屍結果怎樣?”

展昭的眸中竟是疑惑和不忍:“尹緣和公孫先生都說,景天的毒和前日黑衣兇徒傷我用的毒,完全一致。”

“什麽?!”白玉堂失聲驚呼。

“但願是巧合。”展昭帶着深深的無奈,“景天似乎十分警戒洛影,洛影有些提防尹緣,而尹緣,又毫無令人懷疑之處。”

“他們三人,應該就是萬俟林留下的一子二徒,你覺得誰是萬俟緣?”

“這并不重要。”展昭的眸光轉利,“當年山谷捕殺,‘如影随形’的毒藥早不知落于何人之手,由誰下藥。”

一語中的,撥雲見日。

“可是…”白玉堂艱難壓下後句。

“不用過于擔心我,也不用整日疑神疑鬼,見誰都不順眼。”連帶對方的心思,一并望穿,“早些回房歇息吧。”話畢轉身欲走。

“貓兒…”一句低呼不禁脫口而出,恍惚間一手已伸向了可望而不可及的藍色身影。

微顫、握拳、攥緊、收回。

一時間,心中有過多少起伏?幾許隐忍?

“何事?”展昭回首。

白玉堂有些不知所措地道:“我……我不知道該相信他們哪個,一切的話由着他們講,由着他們颠來覆去,我……”

“玉堂。”微笑在展昭臉上綻放,“相信自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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