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展昭對洛影的話語恍若未聞,眸光黯淡。

紫衣青年的笑容凝固。

這是洛影第二次從展昭臉上讀出決絕的神情。

第一次是在尹緣幻塵之後。

對方的表情會讓自己痛徹肺腑。

他并不關心這些人的死活。

可是,他在乎眼前人的悲喜,在乎他對自己的态度。

紫色身形一晃,洛影在展昭面前落定,将解藥強行塞入對方手中:“昭昭,解藥你一定要吃!”話音未落,他已俯身探向白玉堂的脈搏。

展昭一怔,驚問:“你想做什麽?!”

“救人啊!”洛影漫不經心地道,“真不想管這只老鼠。”

可是不得不救!因為不想看見你傷心。這後半句他只有往自己肚裏咽,苦不堪言。

展昭眉間微蹙,将信将疑。

“鼠兄因為胸口受到重創,膻中宗氣散盡,以致蔽塞心肺之脈,不過他三焦內元氣尚存,有救!”

分析在理,但展昭此時還不敢樂觀。

“尹緣和景天的醫術都很高,像我這麽聰明,多少也學到些皮毛。昭昭,我厲害吧!”洛影得意地道,“鼠兄,你可欠我一條命!”

這次昭昭要對我心存感激了!洛影心中自喜,右手已欲抵上白玉堂的胸口。

“不行!”展昭疾呼,一把握住對方的手。

洛影滿臉疑惑。

“玉堂現已斷三根肋骨,若再從胸口關注內力,不死也要死了。洛兄,你從玉堂左手的手厥陰心包經灌輸真氣幫他保住三焦內的元氣以護其心脈。我幫他打通各經脈,重聚宗氣于膻中。”

洛影愣愣地聽着展昭一番話語,原來他也通醫理,自己真是贻笑大方了。

展昭正欲盤膝而坐,被洛影攔住,認真地道:“我來!”

護住心脈并不困難,也不需太久,而這打通各經脈談何容易!可能要耗盡內力也說不定。

洛影沒有給展昭任何反對的機會,他直接盤膝坐于白玉堂背後,雙掌抵上,內力緩緩灌入對方的身體。

展昭只能将自己的右手對上白玉堂左掌。

良久,白玉堂臉上有了些氣色。

“貓兒……”這一聲呼喚雖然細弱游絲,但至少兩人都聽見了。

這只臭老鼠,一恢複點意識就知道讨好昭昭!還是應該不救!

屋外不遠,黑衣影影綽綽。

展昭目光一犀。

洛影不能被打擾,自己必須先去阻擋。

絕不允許任何一人,踏進這屋子。

展昭撤掌,疾步走向屋外。

忽然,他覺得一陣暈眩,些許恍惚,才想起此時若再不服這第八顆解藥,也許馬上便會失控,癫狂殺人。

可是……

……“依你的脈象看,第八或第九顆解藥時便會完全受控。”……

展昭憶起景天的話語,以及——

“影……”白玉堂先前所道的一字。

難道洛影真是殺人兇手?背後主謀?白玉堂是否要告知自己這點?

若果真如此,他服下這顆解藥,也許便将受控于洛影。

須臾,他嘴角上揚,淡定自若。

擡手,送藥,入口,吞咽,閉目。

腦海中紫色的虛幻身影漸晰,不過依舊如鏡花水月般朦胧。

展昭持定巨闕,開門步出。

林中有四名不速之客,前三人分別用鞭、刀、鐵鏈,最後一人空着手。

看裝扮卻有些類似尹緣單身退敵那次的黑衣人。

展昭自然不會忘記那五人對洛影形同虛設的挾持。

難道,這次……

四人之中無人開口,直撲展昭身後的屋門。

巨闕銀刃乍起,迎擊而上。

左向晃帶,擋落刀鋒。

右方粘連,逼開長鞕。

倏然黑光一閃,鐵鏈十字交叉,鎖住巨闕劍身。

展昭面不改色,暗運內勁,巨闕何等銳利,當下削斷鐵鏈,掙脫而出。

只是那鏈也非尋常金屬打造,反震地虎口生疼。

長劍回轉,護身飄後數丈,竟已至河畔。

交手三合,展昭已知自己絕對擋不了四人聯手。

空手的那人已來到屋前,欲推門而入。

“住手!”展昭一聲厲喝,連劍帶人撲回,迅愈電掣。

巨闕點在那人後心,迫其後撤,而展昭卻不輕不重吃了一掌。

斜向掠身,卸去大半掌力,但還是支持不住吐了血。

寂,靜。

那四人都不再出手了,互視一眼,全退了開去。

展昭不明所以。

此後的三日兩夜,洛影和白玉堂在屋內毫無動靜。

展昭沒有擅入,他為他們護法,不容一點閃失。

那四人似乎只是想進入屋內,并沒有殺展昭的意思。

可是展昭也無法靜心調息,內傷自然越來越重。

他覺察得出,那四人在逐漸失去耐性,比如第二夜,他的左臂被鞭擦傷,第三日白天,手背被刀鋒劃開皮肉。

第三夜。

展昭強打精神守在屋外。

月光下的水浪靜靜流淌着,卻抑壓不住淩厲的殺氣。

展昭振腕出劍,徑指河心中央。

浪影、人影蓋滿整個視野,無數弧狀的氣流盤旋左右。

是使鞭的黑衣人。

巨闕流光閃動,接他一人的攻勢并不費力。

十招之後,劍随清嘯幻作長虹,準确無誤地尋隙直入。

水浪撲面,一瞬間的模糊和窒息。

展昭被迫退了一步。

鞭勢毫不留情地跟進。

巨闕引水疾升,同樣的防禦方式在兩人之間炸開。

劍較鞭短,若翻起同樣的水幕勢必要耗更多的內力。

所以展昭根本攻不入對方的正面,甚至都無法看清。

迷蒙的霧,激蕩的浪。

藍衣青年在水色的背景中輕笑。

絕世巨闕在暗色的鞭影中利吟。

黑衣人同前一樣,掀急流相阻,他知道展昭懼水。

巨闕寒光一抹,從後頸直刺入咽喉。

鞭停,水散,浪落。

他只是忘了最重要的絕殺,是展昭的劍。

還有展昭的輕功。

重雲蔽月,群星暗淡。

“要下雨了嗎?”展昭擡頭低語。

身形微晃,扶劍鞘支持。

連場激鬥,牽發內傷加劇。

還有左臂擦傷皮肉的一鞭,也是灼心的痛。

四更時分,雷聲轟轟,已完全伸手不見五指。

只有巨闕劍鋒微微泛白,示出展昭的位置。

下一刻,殺氣便奔他而去。

也是隐約可辯的銀刃,不容置疑是使刀的那一個。

連擊的銳響回蕩于幽黑的森林。

兩記低輕的呻吟後,歸複平靜。

血腥彌漫。

展昭傷在左肩,只是被劃破了皮,而對方至少被廢了左臂。

誰都沒有動,誰都不敢動,誰動就可能先死。

純粹的暗夜裏,一刀一劍弱熒靜對。

先動的竟是展昭,巨闕刻畫出孤寒的冷暈。

那黑衣人不禁大喜,持刀刺去。

卻不料來劍無半分力道,一紮而空。

畢竟巨闕不是展昭,而他要對付的是展昭而不是巨闕。

然後他就看到一截劍刃從自己胸口冒出。

早被主人擲出的巨闕落了地。

展昭将畫影從第二名死者身上抽出。

還來不及拾自己的劍,身後疾風逼近。

第三名黑衣人,用的是鐵鏈。

展昭強行壓下胸口翻湧的氣血,回身一架。

鏈鎖劍刃,也是與前日相同的場景。

只不同的是巨闕換作了畫影。

畫影偏韌偏薄,展昭唯有撒手放劍。

畫影激飛,黑衣人甚至揮鏈橫掃,把巨闕也蕩出十丈有餘。

展昭便沒有了劍。

但劍不是展昭的唯一。

銀針、鋼镖,分射入那人的心口與咽頸。

“你不該多此一舉,掃開我的巨闕。”展昭冷冽的聲音響起。

他左右手各持一樣事物。

銀針是從尹緣的折扇裏而發。

鋼镖來自景天的長笛中激射。

展昭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大雨傾盆而下。

觸目的鮮血也從嘴角溢出。

凄厲的閃電,映着他慘白的臉容。

笛和扇雙雙墜地,展昭跄踉尋回巨闕,劍尖駐地,大口大口喘息着。

最後一人卻遲遲未現身,一直到了雨過天晴,旭日東升。

有一人站到了他前面,空手、黑衣,背向而立。

展昭知道自己也許是殺不了他了。

玉堂和洛影不知道怎樣了?

他的視線有些恍惚,下意識一劍逼了過去。

出手無力,毫無章法可言。

那人卻沒躲,任憑展昭将巨闕從右後方切向他的頸部。

展昭悚然一驚,鋒刃在對方咽喉處驟停。

可能是強行收招,他又噴了一口血。

那人反手夾了巨闕劍刃,慢慢移開。

展昭竟也不反抗,順勢低下巨闕,然後看着那黑衣人走到扇、笛之前,俯身拾起其中的一樣。

“為什麽?”展昭悠悠喚道,“尹大哥。”

尹緣回過頭來,眸中剎那劃過的詫異碎散褪去,依舊的劍眉星目,依舊的淡然從容。

“我等了你三天。”展昭一字一頓,“玉堂想對我講的其實是‘尹’,而不是‘影’。”

尹緣微微笑了笑,接上一句全不相幹的話:“展兄知道林中的這間小屋是做什麽的嗎?”

展昭愣了愣,方答:“是洛影與他父親見面之地。”

“影師弟的父親…”尹緣沉吟着,“那便是傲天城主萬俟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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