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 甚至讓朕覺得有些眼熟

對殿中這些謄錄考卷的官員來說,皇帝換人并不是什麽稀罕事。

從古至今,王朝更疊,皇帝數不勝數。

遠的都不提,就看離得最近的魏朝末年,龍椅上換了兩個,還分別稱帝了幾個,有什麽稀奇呢?

不過都只是權力的博弈罷了。

但這龍椅上的人從男人換成了一個女人,卻是一件讓他們無法接受的事情。

在他們眼中,女人應當在家中相夫教子,身為公主就只應當乖巧地下嫁臣子,而不是插手朝政,更不應當登上這皇位。

只不過形勢比人強,他們這些無名小卒怎麽想都沒有用處,如今靠着鐵腕厮殺上來的女帝陛下已經在龍椅上安坐,他們就算心裏有一萬個不服,也只能低頭稱臣——除非是想和那兩個已經去了陰曹地府的殿下作伴。

聽着陛下的腳步聲走遠,謄錄試卷的官員們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也不敢多說什麽,只埋頭加快了手中的速度。

宮中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殿試之後的評卷。

或者說,這次恩科便是女帝為了身下皇位穩固而額外開啓的。

以女人之身站在權力巅峰上,她所要面臨的是比從前每一個皇帝都要艱難的情形。

打天下是容易的,她能調兵遣将排兵布陣,這代朝大半江山都是她帶着兵馬打下來:這也是她能登上帝位最重要的原因。

但治理天下,穩固江山,從來都比打江山難。

而她作為一個女人,将要面對的甚至更多一重難——不服。

她做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她身為一個女人竟然沒有老老實實相夫教子,竟然敢去帶兵,竟然還敢做皇帝。

她知道朝中有很多人根本不服她這個女人,他們現在閉着嘴不說話,只不過是因為看到她鐵血手腕把她的兄弟都治了罪,他們現在在懼怕她。

懼怕讓他們低頭,讓他們做不得不做的事情,但不會讓他們真正臣服。

只要叫他們找到機會,他們就會反抗,他們不願意讓一個女人站在他們頭頂上。

都說女人心細,她應當不是例外,這些大臣們心思她看得明白得很。

她是不會給他們任何反抗的機會的,她十五歲開始跟着太上皇趙蒼起兵,她帶着兵馬四處征戰,她太明白應當怎樣讓手下的人服帖了。

給予足夠多的好處,給予足夠的公平,再建立好絕對的權威,她能獲得最多的擁護,她能叫她手下的将帥都唯她馬首是瞻。

治理天下不外乎如此。

她現在已經是皇帝了,她可以開恩科,她可以給予這天下最廣大的學子們一個額外的機會,她可以來選拔最聽話最忠誠的臣工——她是皇帝,她富有四海,她能給予的東西太多了,她不愁沒有人來效忠于她,只要有人效忠,那麽她便能如從前治理兵馬一樣,把這天下治理得妥當。

慢慢順着長長的回廊走到了政事堂外,她靠着白玉欄杆往遠處看,她看得到遠處的高高的佛塔,還有更遠處運河方向的層層疊疊船帆。

“陛下,太上皇請您一起用午膳。”身後,一個小內侍乖巧安靜地上前來了,“陛下這會兒要過去嗎?”

女帝扶着欄杆的手在白玉雕花上摩挲了兩下,并沒有回頭,只淡淡道:“叫父皇自己用午膳吧!”

小內侍忙應了下來,安安靜靜地退開了。

女帝若有所思地朝着重華宮的方向看了一眼,自從趙蒼退位後,便退居在重華宮中。

她與趙蒼的關系其實不算差——否則那時候趙蒼退位也不會那麽輕易,她也願意給予自己的父親足夠多的尊重,只是最近宗室中似乎又開始不安分,他們似乎又開始想辦法在趙蒼耳邊吹風。

現在她還拿不準趙蒼這次會是什麽态度,既然拿不準,便靜觀其變。

正想着,政事堂中一個年輕的官員急急忙忙出來了,他捧着個匣子,直接朝着女帝走過來。

“陛下,是突厥戰報。”這年輕的官員呈上了這匣子。

女帝眉頭微微皺了皺,接過匣子,打開了裏面的密信——寥寥幾句,說的是北邊突厥人的動向,他們南下了,據說是因為他們看準了代朝的這次皇位更疊,他們要撕毀之前與太上皇趙蒼締下的和約。

“宣周稼進宮來。”果斷地合上奏折,女帝吩咐左右。

官員忙應了下來,便匆匆讓人出宮去了。

天下初定并不算太久,她在這皇位上也不算穩固,突厥人這行為便是□□裸的趁火打劫。

這種時候當然有一萬個理由先服軟,朝中大臣們便有勸她先與突厥人和談,甚至還有勸她許突厥人一個公主,以和親之法,換代朝與突厥之間十年的和平。

女帝聽着那人的話不置可否,只是看向了周稼,命他帶兵立刻北上,要把突厥人攔下。

周稼是跟随女帝多年的将軍了,他聽着這話便一口應下來,立時帶着人準備出京。

朝堂上寂靜了一瞬,沒有人敢再開口說什麽。

女帝漠然看着那些慫恿她向突厥人低頭的臣子,心底泛起一些膩煩。

她需要把這些人從朝堂中清理出去,此時此刻她無比肯定這個想法——她看向了禮部尚書,問起了殿試閱卷的情形:“明日朕要看到這次殿試的結果。”

閱卷者除了飽讀詩書的大儒,還有女帝手下得用的臣子,比如跟随她已經快十年的闵頤。

十份試卷整整齊齊擺在了女帝面前,闵頤在一旁等着女帝看過這十份試卷再定奪最終的名次。

此次策論的題目是經世濟民。

這十份試卷中行文洋洋灑灑,倒是顯出了讀書人特有的理想和天真。

女帝翻過了最後一份試卷,上面卻寫了平等——這考生論題頗為有趣,他在寫平等,他說他見過前朝的戰亂,更知道現在民生究竟是如何情形,他寫道,這世上男人女人都有飽讀詩書想要施展抱負的人,後者若有才能,便應當和男人一樣為朝廷所用。

她看着這話,不免覺得有些好笑,這就好像是特地寫出來附和她這個女人一樣——他們選出了這麽一個人的試卷,多半并非因為他這試卷中有多麽驚人的觀點,而是在試探她的意思。

搖了搖頭,她并沒有把這份試卷提到前三名,只是把一份着重在寫經商與運河,一份在寫西域商路和回鹘的關系,還有一份寫了北邊的耕種情形的試卷列到了前三。

“宣旨吧!”她淡淡道。

殿外。

所有學子們正屏息等待。

這金榜題名時,他們不能不激動,又不得不克制住自己內心的興奮。

顧蘭之低着頭站着,忽然,他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這、這才念了兩個,就到他了?!

他呆愣了一瞬,下意識擡頭看了看天。

一旁岑荇眼睛都睜大了,若不是因為這會兒是在宮裏,他早就跑上去搖晃顧蘭之了。

豔羨的目光投向了顧蘭之,一旁的內侍已經客氣地上前來引着他進殿去面見聖上。

猛然回過神來,他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跟着那內侍往前走去。

走過長長的禦道,又走上了高高的臺階,終于進到了金銮殿中。

顧蘭之慢慢冷靜下來,他低頭看着腳下金磚,終于有了一種腳踏實地的感覺。

他是第三名,他是探花。

他在丹階下站定,然後跟着旁邊內侍的提示行禮。

他聽到龍椅上那位女帝淡淡地叫他起身。

聲音莫名有些熟悉。

他一邊從地上站起來,一邊這樣想着。

然後他又聽到那位女帝笑着道:“這就是今次探花郎?讓朕看看,可是有一副好相貌?”

他依着女帝的吩咐擡頭,猝不及防地,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這、這不是!

這不是當年的卿卿嗎?!

他愣在當場,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這是他四處找尋都沒有結果的原因嗎???

龍椅上,女帝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顧蘭之這奇怪的眼神。

她溫和地笑了一笑,打量了一番自己欽定的探花郎,向一旁的闵頤笑道:“果然是好相貌,甚至讓朕覺得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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